天黑了,涼風吹幹馮依依額上的汗,似乎也帶走了她的力氣。身子一軟,蹲去地上。


    秀竹將車廂內收拾幹淨,撤走了沾血的毯子,回身到了馮依依身邊:“小姐,這裏涼。”


    “讓我休息下。”馮依依將臉埋在雙臂間,小聲道。


    秀竹蹲下,陪在身旁。她猜到馮依依是在害怕,放誰身上也會如此,照顧著一個血人一路,不容易。


    “我去幫小姐收拾客房,外麵現在不讓走動。”


    馮依依淺淺應了聲。


    永王遇刺,晏帝下令追查刺客,街上封了,不準任何人走動,馮依依隻能留在清月觀。


    馮依依將身上衣裙換下,洗去手上血跡,換了一套女道的青色袍衫。


    屋裏床上,躺著昏睡過去的梅桓,靜靜地臉色蒼白,呼吸微弱。


    少年的腰間纏了一層層的繃帶,血跡印染出來,房中是傷藥和血腥混雜的氣味兒。


    馮依依兌了溫水,浸濕手巾幫梅桓擦手。


    燭火中,少年沒有了昔往的活力。這樣看著他,分明還小,身架清瘦,不似成年男子健碩。


    馮依依不忍碰觸,因為梅桓出去外頭衣衫,內裏身上竟然全是傷。不是新傷,而是陳年的舊傷,鞭傷。


    傷疤早就變成白色,猙獰的爬在少年身上,像永遠扯不去的藤蔓。


    婁詔說過,梅桓是宋越澤的弟弟,那這身傷從何而來?外人麵前,這少年總是一副笑臉,誰都能說上話,一副好脾氣。


    屋外風大,搖晃著竹影落在窗紙上。


    “嗒嗒”,敲門聲傳來,隨後便有人推了門進來。


    馮依依走到外間,見著進來的人先是一愣。隨後來人兩步到她麵前,雙臂一圈將她抱住。


    “依依。”


    “你來了?”馮依依手裏攥著濕手巾,怕濕到婁詔身上,往外一躲。


    婁詔臉貼上馮依依的頭頂,鬆了口氣:“我知道你來了這邊,過來看看。”


    上次在渡頭分離,兩人已經幾日不見。接到屬下消息,婁詔不放心,便立即趕了過來。


    “梅桓,”馮依依被勒得喘不動氣,從婁詔懷中仰臉,“他是刺客。”


    婁詔眉間一皺,眼睛看去裏間,這個位置正瞧著那少年聲息微弱的臉:“是他?”


    鳳鳴樓的事,現在大半個京城已經傳遍。婁詔沒想到是馮依依將刺客帶來清月觀,更沒想到刺客時梅桓。


    當日在辛城,梅桓親口說要回西北邊城。


    婁詔走進屋裏,站去床前:“刺殺詹勒?”


    “他是宋家的人,要不要通知宋家?”馮依依問。


    永王為人狠毒,定然不會輕易揭過此事,清月觀也不是絕對安全。


    婁詔彎下腰,也就看到了梅桓那一身傷痕:“這些我來做,天亮後你回林家。”


    馮依依知道事情嚴重性,刺殺皇親,那是殺頭之罪,保不齊連帶宋家。梅桓救過她和婁詔,這少年不是壞人。


    “這是?”婁詔視線落在梅桓腰間的繃帶。


    層疊的繃帶下,似乎蓋著隱約的痕跡。


    婁詔伸手,輕輕想摳開那處繃帶。


    這時,躺在床上的梅桓嘴角溢出一聲呻.吟,眼睛迷蒙的睜開一條細縫。


    “哥……”


    第七十章


    梅桓幹燥的嘴唇蠕動, 搭在床邊的手極力想要抬起:“你,你沒事……”


    麻木無力的手繼續去夠,想要拽上什麽一般。


    馮依依走到床前, 伸手探上梅桓的額頭。手背試到灼人的熱度, 連睜開的半邊眼睛都染成紅色。


    “他在發熱。”馮依依側過臉對婁詔道, 小聲猜測, “把你認作宋將軍了?”


    婁詔收回手,對上梅桓的雙眼, 隨後幫著搭好被子,將梅桓好不容易擎起的手塞回床上。


    “放心養傷,宋越澤不久之後就會回京。”婁詔站直身子,後退一步。


    這一句簡單的話,就是讓梅桓安心,不會將他交給永王。


    “咳……”梅桓虛弱一咳,好像耗盡了力氣, 又像是安下心來,隨後闔上雙眼。


    一個輕微的動作就能扯到腹部的傷口, 哪怕輕咳一聲。


    馮依依擰了濕手巾, 疊起搭在梅桓額頭上。見梅桓睡了過去, 她去到外間找婁詔。


    屋外,婁詔站在簷下仰頭看著深沉夜空,好像在想什麽。


    “他們會不會搜到清月觀?”馮依依站在門邊,心中總覺得不踏實。


    婁詔側回身來,一身玄色勁裝, 極易融入黑夜中:“暫時不回,天亦道長頗受人尊敬,一般人不敢造次前來。”


    “那便好。”馮依依輕腳一抬, 邁到屋外。


    怕冷風灌進屋中,馮依依回身將門關緊,後麵坐在簷下的木凳上。


    隻有一把凳子,婁詔直接坐上地上,緊靠著馮依依:“他是一個人去的,在鳳鳴樓對麵。”


    馮依依試著自己的手被婁詔拉走,然後捏著柔柔的手心:“一個人?”


    永王出行,向來帶著不少人,梅桓一個人前去,這怎麽看都像是去搏命。


    “梅桓善射,今日就是用箭傷了永王右肩。”婁詔腦袋一歪,靠在馮依依腰間,“我在想,宋家和永王有什麽糾葛?”


    一個皇親常年在京,一名武將駐守西北,多年來不曾交道,梅桓刺殺永王的動機,婁詔想不通。


    而且,這樣著實冒險。一旦梅桓被抓,豈不是牽連整個宋家?


    雖說交集不多,但是婁詔覺得梅桓並不是那樣魯莽的人。


    馮依依也想不通,卻想起另一件事:“孔深被放出順天府了?”


    “對,”婁詔仰臉,手指與馮依依扣在一起,“昨日過晌的事,順天府審不出他什麽,隻能放人。”


    “那詹興朝呢?”馮依依問。


    “他?”婁詔一側嘴角微勾,藏著那抹冰冷在黑暗中,“做夢!”


    風刮得厲害,整片竹林往一邊傾倒。


    馮依依手心發癢,低頭就見到婁詔的手指在她手上寫著字,是她的名字:依依。


    。


    翌日,外麵陰沉一片,馮依依在客房醒來。


    推開房門,外麵一片連綿秋雨。


    照顧鴨子的女道,照例每日這個時辰經過,風雨無阻。見著馮依依站在簷下,女道對她一笑。


    天涼了,身上的道袍抵擋不住濕寒氣。


    竹林間的石徑上走來幾個人,最前麵的是梅媽媽,後麵跟著兩三個婢子。


    馮依依眉間一皺,沒想到林家人這樣一大早過來。


    “表小姐受驚了。”梅媽媽收了傘,站來屋簷下。眼瞧馮依依隻穿著一身素淡道袍,心疼的嘖嘖兩聲,“瞧瞧,這是多受罪?”


    後麵三個婢子各自托著東西送進屋裏,垂首一語不發。


    馮依依麵上無波,心裏卻不禁著急。林家來人,發現梅桓的事當如何是好?


    “媽媽怎麽親自過來了?”馮依依笑著,嘴角甜甜翹著,“我還想等雨小些回去。”


    聞言,梅媽媽眉頭一皺,趕緊拉著馮依依往屋裏帶:“可別等了,老太君在家裏擔心了一晚上。”


    馮依依倒也順從,隨著人就進了屋裏:“沒想到會碰上這事,昨日從銀樓出來還好好地。後麵想起托道長給老太君做的安神茶,便過來順道捎著,誰知道外麵就封了。”


    “誰說不是?”梅媽媽一揮手,婢子們退了出去,“大姑爺過去說了,是那永王府故意刁難咱。放著刺客不去追,為難你個姑娘家。”


    馮依依往桌上一看,是給她帶來的新衣:“他們也是盡責罷了。”


    “我看不像,”梅媽媽知道老太君疼愛馮依依,所以自己也跟著上心的緊,“他們分明是在給咱國公府難堪。”


    說著,梅媽媽親自動手為馮依依穿衣,一樣一樣打理的仔細。


    見此,馮依依心生疑竇,低頭看著新衣,款式料子華麗不說,這不是常日裏所傳的便裝,頗有些隆重的意思。


    還未相問,梅媽媽先開了口,往後退開兩步上下打量一番,眼神中全是滿意:“誰知今兒怎就落了雨?去一趟將軍府也怪麻煩。”


    “將軍府?”馮依依垂下眼簾,手裏一提裙裾,便展開羅蘭色百褶長裙,上麵繡著清水芙蕖。


    “是,今日喬夫人要去將軍府,原本林苑小姐要去,這不早上大姑爺過來說人著了涼,留在大姑娘那邊。”梅媽媽解釋一番,笑著道,“將軍夫人知道表小姐從辛城過來,特意讓你過去說說話。”


    “是這樣?”馮依依點頭。


    這樣收拾完畢,簡單用了早膳,一行人離開清月觀。


    梅媽媽去天亦房中取安神茶時,馮依依偷偷去了梅桓房間。


    門開著,婁詔已不在,裏麵的床也空了,隻剩光禿禿的床板,連一床褥子都沒有……


    馮依依心裏咯噔一下,身形猛然一晃,手扶上床頭堪堪穩住。


    什麽都沒有,是不是梅桓他傷太重,沒挺過去?轉念一想,或許是婁詔已經將人帶走?


    可梅桓的傷勢那麽重,婁詔自己也是藏在暗處,不能被人知道,是怎麽離開清月觀的?


    沒時間想那麽多,馮依依上了去將軍府的馬車。


    路上人不多,最近一段日子出了太多事。未來左相馬車被炸,傅家舊案重提,昨日永王又遇刺。


    可想而知,京城是怎樣一副局麵。


    臨街商鋪俱是緊閉店門,風雨中給人一種蕭條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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