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幼娘心尖一顫,連忙再次回過臉,卻見江玉風捏著小玉那隻舊傷累累的手臂,陽光之下,那手臂上的一塊新的燙傷很是醒目。


    傷口血肉已經焦了,但能看得出傷口很深,更是達到了觸目驚心的程度。


    楊幼娘心尖一抖,小蓮和妙英也愣住了。


    在後廚燒過爐火的人都知道,爐子裏的柴火若是堆積在一塊兒火很難燒得旺,所以必須要有一根燒火棍在裏頭撥一撥。


    一般人百姓家用的都是木棍,而稍微有錢的人家家中用的都是刻著自家標記的鐵棍。


    崔氏布行自然是用得起鐵質的燒火棍的。


    楊幼娘曾去過布行後廚,妙英嫌她做的飯菜不好吃,命她去燒火,所以她對那根燒火棍上的標記也有所了解。


    那是一個三角形狀,這三角中央還刻著一個崔字。


    小玉手臂上被火燙過的傷口,正是這個形狀。


    廚房一直都是妙英在管,平日裏除了妙英也沒人進出,思及此,眾人將目光集在了妙英身上。


    妙英難以置信地看著小玉手臂上的傷,為了怕小玉獨自一人跑去後廚玩火,她早就將燒火棍藏得好好的。


    她怎麽還被傷著了呢?


    “我沒有。”妙英解釋道,“不是我!”


    可她還未展開解釋,小玉的尖叫越來越大,甚至到了刺耳的地步,楊幼娘下意識地捂住了耳朵。


    江玉風本想出言安撫,誰想她在尖叫了幾聲之後,直接暈倒在了江玉風的懷裏。


    小玉被江玉風打橫抱起帶了下去,後院的喧鬧這才停止。


    好在眾人也知道小玉是個腦子不大好使的小娘子,都紛紛近前安慰小蓮與妙英之後,繼續手頭的動作。


    然而就算如此,方才眾人無聲的質疑依舊讓她倆有些委屈,小蓮一個沒忍住,兩行熱淚一下奪眶而出。


    楊幼娘這才明白那日在福恩寺她倆所言,當日她還以為她倆對小玉有什麽誤會,如今看來,她倆確實受了不少委屈。


    她有些過意不去,連忙近前想要安撫,小蓮見她過來,淚水更是狂流不止,口中亦是不自覺地爆粗,“老娘這輩子還沒這麽委屈過!這娘們兒打不得罵不得動不得!憋屈死了!”


    妙英拉了拉她的衣角,示意她注意言辭。


    誰想她一心委屈根本沒管那麽多,咬著牙惡狠狠道,“莫要讓老娘發現她是裝的!否則老娘定要將她送窯子去!”


    憐英無奈,直接捂上了她的嘴,在她耳旁小聲道,“相爺在此,不得放肆!”


    小蓮猛地一驚,雙唇緊抿,衝麵前的楊幼娘瞪了一眼,似是向她求證。


    楊幼娘無奈地聳了聳肩,並小小的點了點頭,小聲道,“方才我也想說來著。”


    無盡的冷意從小蓮的腳底猛地鑽入,一下子蔓延至全身,險些掀開了她的頭顱。


    她瞬間老實了。


    楊幼娘往霍桑瞥了一眼,卻見他正在自娛自樂地給自己倒茶水喝,神情依舊肅穆冷清,想來小蓮方才的話他並沒有聽見。


    她長籲一口氣,並趁機將她倆拉到了一邊,繼續嘮家常。


    三個閨中密友許久未聚,而今剛見麵便遇到這樣的事兒,自當有好些話要聊。


    三人從小玉破壞小蓮的嫁衣聊到了小蓮與楊二川的婚約,又從這兩人的婚約又聊到了妙英與那胡人小子薩米。


    一陣羞澀的取笑之後,楊幼娘突然道,“薩米是何時從京兆府出來的?”


    “昨日啊。”妙英道,“布行的請帖剛送過去,薩米就回來了,還說滋事的那些江家人已經被處置了。”


    她蹙眉,“這不是你求相爺幫忙的嗎?怎麽反倒問起我們來了?”


    是嗎?她怎麽不曉得?


    話說回來,相爺為何要這般做?為了討好她?她在霍府存在的價值,也不過是頂著“林幼情”的所有身份罷了。


    有那一份協定在,霍桑沒理由還要做這些無端的事來討好她啊!


    大約是因為方才那一出插曲,又或許是因為院子裏端坐著一位貴人,入席的眾人都不敢出聲。


    以至於一個原本熱氣騰騰的慶賀席麵變得死氣沉沉。


    好在這氛圍並沒有持續太久,才吃了半柱香時間,霍桑便起身了。


    他這一動,院子裏的所有人都跟著動了起來,有幾個沒見過世麵的甚至直接跪了下來。


    霍桑麵色淡然,衝江玉風拱了拱手,“本相公務在身,今日便到這兒吧。”


    話音剛落,幾乎滿院子的人都暗自長籲一口氣,江玉風亦是溫潤回禮,“多謝相爺今日賞臉,”


    他還想說幾句客套話,卻被霍桑揮手止住,“不過是路過罷了。”


    低著眉的楊幼娘暗自抽了抽嘴角,哪裏是路過?我瞧你是專門過來的。


    “還不走?”


    楊幼娘猛地一回神,突然對上了霍桑那對質問的眸子,她微微一愣,方才那句是同她說的嗎?


    “夫人忘了府上還有要事等著處理嗎?”


    是……嗎?楊幼娘疑惑地站起身,又疑惑地看著他,她真的有要事處理?她怎麽又不知道?


    被霍桑強行拽上馬車後,楊幼娘沉默了許久,事有反常必有妖!霍桑今日這般反常,定是想要從她身上圖謀些什麽!


    “本相餓了。”


    “恩?”楊幼娘被他嚇著了。


    霍桑卻道,“夫人之前不是說,要請本相吃胡餅的嗎?”


    楊幼娘:???她何時說過?


    而此時馬車恰好路過一條賣胡餅的長街,陣陣胡餅的香氣由遠及近隨風而至。


    楊幼娘不解,“方才席麵上也有胡餅啊。”為何非得出來吃?


    霍桑將視線移到了她腰間那鼓鼓囊囊的荷包上,“你還是頭一個敢拿本相打賭的女人。”


    這句話充滿威脅,楊幼娘虎軀一震,一下子就屈了,“席麵上的胡餅哪裏有現做的好吃!妾這就去給相爺買幾個!”


    說著,她連忙一溜煙掀開車門衝了出去。


    果然!在霍府她根本就沒有秘密!


    她前腳剛走,後腳一個黑影便鑽進了馬車內,霍桑眸光變得更冷了,“可查到了?”


    那黑影道,“江家的倉庫似乎被清理過,沒有留下任何可疑痕跡。”


    慶陽候的案子還未結束,通過這幾個月的排查,他發現了一條關於汝州的線索,而放眼整個京都的富商,崔氏布行與汝州關係最為密切,往來也甚是頻繁。


    他原本想直接上門調查,但又怕打草驚蛇,恰好昨日收到了江玉風的請帖,又聽聞京兆府因幾個江家人無辜關了那胡人小子,他便順手給他送了個人情。


    誰想還是晚了一步。


    他眯了眯眼,“時刻盯緊他們。”


    黑影得了命,一個閃身消失了,恰逢車門被輕輕掀開,楊幼娘抱著一包油紙包的胡餅笑著鑽了進來。


    她將胡餅往他懷裏一塞,“相爺,快趁熱吃!”


    她又從腰間取下一隻皮袋子,從馬車內的幾子下掏出那一套霍桑常用的茶具。


    砰得一聲,堵在口子上的塞子被她拿掉,一股子羊肉味在馬車內散開。


    霍桑蹙了蹙眉。


    卻見楊幼娘挑了一隻杯盞,往裏頭倒了半杯的羊肉湯,隨後遞給他,“幹吃胡餅難免噎著,眼下天氣涼,就著羊肉湯吃最合適不過了!”


    霍桑險些被她氣出血來!這套茶具可是上等汝窯!是先帝賞給他的第一套茶具!就這樣被她給毀了!


    楊幼娘以為他嫌棄這便宜的羊肉湯,便柔聲道,“相爺,你身子不好,妾曾聽一個醫者講過,羊肉湯可補氣養血,正適合相爺呢!”


    說著,她一手端著杯盞,另一隻手將霍桑那隻凍得毫無血色的手拉了過來,附在熱氣騰騰的杯盞上。


    “相爺嚐嚐吧,反正也不虧!”


    從杯盞上傳來的熱流一下子讓他暖和了許多,他那張因為天氣寒冷變得如冰一般的臉,仿佛有些消融了。


    說來也怪,席間的食物瞧著他一絲食欲也無,但眼下這一杯羊肉湯與懷裏的那幾張胡餅卻一下勾起了他的食欲。


    他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將信將疑地將杯盞往鼻唇湊近了些。


    “相爺,妾知錯了。”


    她突如其來的認錯倒是叫他吃了一驚,他手裏的動作微微一頓,輕輕挑起眉頭看了她一眼。


    楊幼娘卻極其誠懇乖巧地坐在下首,仿佛是一隻知錯認罪的小貓。


    “妾不該瞞著相爺。”


    既然她在背地裏做的事他已經知道了,那倒不如敞開說的好,免得到時候成了把柄,又被他擺一道。


    而且看他眼下的樣子,心情應該還不錯,她還為了討好他特地去買了羊肉湯!


    所以他看在這羊肉湯的份上,應該……或許不會怪醉於她。


    霍桑將杯盞輕輕在唇邊貼了貼,香濃的羊肉湯進入口腔後,一下子滑進了咽喉。


    他以為會很燙,沒想到溫度正合適,冰冷的身子也因此漸漸暖和了起來。


    “哦?那你倒是說說,瞞了些什麽?”


    楊幼娘老老實實地低著頭認錯道,“妾不該瞞著相爺和下人們打賭,妾也不該瞞著相爺去尋張府尹。”


    “恩,不錯。”他將溫熱的杯盞輕輕握在手心,“還挺有覺悟。”


    楊幼娘殷勤地笑著,瞧他杯中空空,便要立刻給他續上,可誰想卻被他拒絕了。


    “你以為幾塊胡餅幾杯羊肉湯,此事便過去了?”他眯了眯眼,“林幼娘,你可欠著本相好幾個人情呢!”


    楊幼娘恍然大悟!怪不得這幾日他對自己這麽好!敢情是在這裏等著她呢!


    難為她還小心翼翼伺候,生怕他一個不小心發了個莫名其妙的脾氣,還因為愧疚甚至有好幾日都沒睡好!


    她強烈按住心中怒意,繼續溫柔地問道,“也不知相爺還需要妾做些什麽?”


    霍桑又看了一眼她腰間的荷包,“這荷包不錯。”


    楊幼娘迅速會意,“妾改明兒也給相爺做一個。”


    霍桑滿意地點了點頭,想了想又道,“本相近日覺著淺色衣裳其實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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