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不,或許比阿離更幼稚些呢。


    她不再理他,自顧自托著腮掀開車簾看著車外的夜色,如此謐夜的京都,她從未見過。


    街道上半個人影也無,空曠地很,不遠處還隱約傳來一絲輕微的絲竹之聲,大約是哪個坊市裏又在自顧自狂歡吧。


    他們一路暢通無阻,很快便回了霍府。


    馬車剛停下,楊幼娘便要起身離開,可回頭一瞧,霍桑似乎根本沒有要移動的意思,她微微蹙眉,他不會是睡過去了吧?


    幽暗的燭火將車壁映成暖黃色,車門就在她身後,隻要她轉身就能下車,可看他緊蹙雙眉,神色不對,她停頓了幾息,終究還是決定叫醒他。


    唉,誰讓她心腸這麽好呢?


    “相爺?”她推了推已然靠在車壁緊閉著雙目的霍桑。


    一動不動。


    她再推了推,“相爺,該下車了。”


    霍桑依舊一動不動,眉心卻愈發緊擰,“柔兒……”


    她微微一愣,霍桑還真是個癡情種,即便是在睡夢中,也還對淑貴妃娘娘如此念念不忘。


    隻可惜,她可不是你能肖想的女子啊!


    她嘖嘖一聲,打算將他叫醒,莫不然被人發現堂堂霍相在夜歸馬車裏睡著了,夢裏還在喚著淑貴妃的名字,那還了得?


    霍桑濃密的睫毛微微動了動,有些發白幹燥的唇抽搐了一下,一滴冷汗從額間緩緩滑落。


    楊幼娘疑惑地看著他這副樣子,又想起霍莊曾同她提過的話,心中不由地升起了一絲猜測。


    “相爺?”她再喚了一聲,手順勢輕輕靠上了他的額頭。


    隻觸碰的那一刹那,她便迅速縮回了手。


    好燙!


    “來人!”楊幼娘下意識衝外頭喊了一聲。


    在楊幼娘眼中,霍桑一直都是一個冷著鐵板臉生著鐵板心的鐵人,從未想過這個如冰塊鐵板一般的男人,竟會生病!


    而且,這一病竟足足病了七日!


    自他病倒那日起,霍府上下一下子熱鬧了起來,並非是什麽喜悅之情,隻是不知從何處來了好些醫者,一下將清冷的霍府塞滿了。


    這些醫者十分輕車熟路,每日都在固定的時辰來,每日總共有三批,每一批給配的藥還都各不相同。


    霍一霍二對眼下這一場景習以為常,楊幼娘這才深刻體會到十王爺所言,霍桑自小吃的藥是按灌喝的意思。


    他這副樣子,按灌喝怕是輕的,應該是按鍋喝的吧。


    自從霍桑病倒後,便一直歇在了書房,這也是她頭一回聽聞,書房內側竟還有一間極其別致舒適的廂房。


    她開始犯嘀咕,既然書房裏有住的地方,他為何要堅持每日去她的房間睡?害得她日日睡在地鋪上,消遣她玩兒嗎?


    但一想到他病著,她隻好暫且不計較。


    不過禦醫們留下了一大堆藥方以及一句“注意休息莫過於勞累”後便撤了。


    這大大肆肆地來浩浩蕩蕩地走,仿佛過江之卿,一時讓她摸不著頭腦,霍桑這病,到底是怎麽回事?


    好在她和霍二關係不錯,將他攔住問了問才得知,原來近幾個月內,霍桑都未曾睡過一個安穩覺,甚至有幾日他根本沒有合過眼。


    原因是京都近日發生了一起了不得的大案子。


    具體什麽案子,大約是霍桑交代過,就算楊幼娘怎麽問霍二便再也沒開口了。


    罷了,她也沒心思知道。


    她的視線瞥過霍二手中的藥碗,娥眉又蹙了蹙,“相爺沒吃?”


    霍二耷拉個臉,有些委屈又有些擔憂地點了點頭。


    思忖片刻,楊幼娘終於問出了心底堆積已久的疑惑,“聽聞相爺身子自小不好,兒時生過一場大病?”


    霍二眸光一閃,終究點了點頭。


    “何病?”


    霍二猛地搖頭,“屬下不知。”


    楊幼娘本還想再問,可看他這副三緘其口的模樣,也隻好放棄了。


    但霍二這樣子更肯定了她心底的猜測。


    若是普通的病,為何人人都不說清楚而是點到為止?醫者們又為何如此輕車熟路?霍二更是這副模樣,生怕旁人知曉霍桑的病症。


    種種情況隻說明一點,霍桑的病,了不得!


    “你先下去吧,我有法子讓相爺喝藥。”


    言罷,她奪過他手裏的藥碗,轉身走進了書房。


    霍桑正慵懶地躺在床榻上,一手撐著自己一手托著一卷案卷看得入神。


    大抵是聞到了湯藥的味道,他好看的眉頭微微一簇。


    “相爺,吃藥了。”楊幼娘將藥放在他旁邊的幾子上,“相爺剛醒,就莫要看這些東西費神了。”


    “你懂什麽?”


    霍桑有些氣惱,他這一病倒,足足浪費了七日!此案明顯是對方在向他挑釁,他若再不抓緊一些,也不知下一個死的會是誰。


    楊幼娘暗自歎了口氣,待他還未反應過來便一把將手裏的案卷奪了過來。


    “那妾倒是想要問問相爺,自相爺醒來後,尋出什麽眉目了嗎?整日裏死盯著這卷案卷,又得出什麽結論了嗎?”


    霍桑本想反駁,可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反駁,發顫著的唇愈發白了。


    “你!放肆!”


    楊幼娘懶得管他,隻將藥碗遞過去,“相爺還是先將藥喝了吧。”


    大抵是因為身子不爽利,霍桑本想將案卷搶回來,可手剛想用力,勁兒便泄了,無奈他隻好緊抿著唇瞪著她,仿佛這般瞪著就能將案卷瞪回來似的。


    不知為何,這副樣子的霍桑在她看來,竟沒了往日那逼迫人冷意,倒是生出了些惹人憐愛的可愛來。


    一時間,楊幼娘想起初初將阿離撿回去時的樣子。


    那般瘦小瘦弱的阿離,昏迷時還緊緊抱著她喊著阿姊,可醒來後就是眼下他這副模樣,瞪著她不吃不喝,仿佛她才是他的敵人一般。


    無奈,她隻好拿出哄阿離的氣勢,溫柔地威脅道,“相爺要是不喝,妾就不把這東西還給你了。”


    “當然,相爺可以自己來拿,可是相爺你有這個能力嗎?”


    這滿是挑釁的話,就差抽出一根食指擺在他麵前左右搖晃,伴隨著一句“你不行”。


    霍桑的火氣,一下就上來了。


    第32章 敗家玩意   晉江獨家首發


    可霍桑也清楚, 如今他的身子就連最簡單的起身都困難,更何況去她手裏搶奪案卷。


    “霍一霍二已經被妾喊出去了,眼下這屋子裏隻有妾了呢。”


    她悠悠的幾句話, 徹底斷絕了他的後路。


    他更氣惱了。


    時機差不多了, 楊幼娘將案卷輕緩地放在了一旁空桌案上, 再端起那碗黑漆漆的藥聞了聞, 嫌棄的嘖嘖了幾聲,“怪不得相爺不敢喝, 竟原來是這般苦藥。”


    “本相有何不敢?”


    楊幼娘將碗遞過去,挑著眉挑釁道,“是嗎?”


    霍桑憤恨地瞪了一眼楊幼娘,一把將藥碗奪了過來,將碗中的藥一飲而盡。


    喝完後,他將藥碗丟給她,“別以為本相不知道你心中想的是什麽, 將案卷拿來!”


    “不忙。”


    楊幼娘將空碗丟到一旁,從懷中拿出一把線尺, 微微揚起一絲笑。


    這笑容帶著一絲得逞兩分鬼祟, 若非她如今衣著貴裳,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東市人牙子呢。


    “恰好相爺有空,妾給相爺量量尺寸。”


    “住手!”


    霍桑的臉迅速黑了,態度與語氣也比方才更加的強烈與排斥。


    楊幼娘想再勸一勸,卻被霍桑嚴詞拒絕,就連神色都變得冰冷陰翳:“滾出去!”


    她隻覺得他方才的樣子好玩, 才打算惹惹他,誰想他真的惱羞成怒了。


    她隻道他害羞,便將線尺收好, 拿起案卷往床榻上一丟,嘟囔道:“案卷還你,真搞不明白整日裏盯著案卷能查出什麽名堂。”


    話音落下,她收拾收拾正打算離開,卻聽霍桑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那你說,如何才能查出名堂?”


    楊幼娘轉過身看他,“一個禦下良才自懂得什麽位置適合什麽人,若是所有事都需相爺插手過問,那作為相爺的下屬,可真是快活。”


    霍桑挑眉,語氣有些不善:“你說本相不懂禦下?”


    “那倒不是。”楊幼娘道,“相爺自懂禦下,隻是不懂利用。”


    “利用?”


    她這話倒是激起了他的詫異與好奇,竟沒想到一個出身市井大字不識的小娘子,還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雖然妾不知相爺在查什麽案子,但妾猜測,應該與慶陽候有關,妾雖對慶陽候不甚了解,但倒是知曉他與嚴夫人的感情不錯。”


    “放眼京都,有哪個貴郎君家中沒有妾室,還親自給夫人打造首飾的?”她道,“偏慶陽候就是。”


    “可就是這般男子,為何還會在外頭養一個外室呢……”


    還特地為那個妾室專門建一座別苑,由此還燒了她的絲織坊。


    男子養外室的原因,要麽是與夫人感情欠佳,要麽是覺著外室更合他意,除卻這兩個原因,霍桑再也尋不到旁的什麽理由。


    可這兩個理由與破獲此案實在無太大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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