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漢給每人的深口缽旁邊擺一小碟殷紅流沙的紅豆,這是安琳琅特意囑咐給的:“這個是糖漬過的紅豆沙,甜的很。姑娘們若是喜甜,可以看著加進。”


    其他姑娘們沒吃過這等新鮮吃食,就拿眼睛去瞥來昨日便來吃過的王大姑娘。見她拿起勺子,毫不客氣地挖了一勺放小木碗裏攪拌。她們便也有樣學樣,每人都挖了一大勺。紅殷殷的豆沙將乳白的奶茶染出一種肉桂般淺淡的色澤,模樣看著更誘人。


    其中總是挑刺的姑娘拿小木勺舀了一小勺沾沾唇角,那股子甜膩絲滑的味道就叫她瞪大了眼睛。


    好喝哦!


    後世風靡全球,席卷大街小巷的奶茶不愧它街頭一霸的威風,瞬間就虜獲了幾個小姑娘的歡心。


    方老漢都不必等她們結賬來問問口味兒,有那財大氣粗的姑娘直接吆喝著,讓方老漢給上一鍋來。方老漢急急忙忙上來,聞言連連擺手:“沒有的,沒有的,就煮了小半鍋。隻是姑娘們趕巧兒碰上,送上來給你們嚐嚐鮮兒,多了就沒有了。”


    幾個姑娘聽著就不高興了,怎麽才一小鍋:“那叫那個琳琅再煮一鍋啊!”


    “就是啊!”一人開口,其他小姑娘附和,“讓她再煮!”


    “紅豆沙還剩這麽多,這點奶茶都不夠喝的!”


    幾個人嘰嘰喳喳的,方老漢本就不善言辭。此時被姑娘們鬧得滿頭大汗。


    “甜的吃膩了,就想吃一口鹹的的吧。”王大姑娘突然將椅子拖得吱啦一聲,吵鬧的幾個姑娘看過來。她還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樣問方老漢:“今日琳琅是不是有準備新菜?”


    “……有的,有的!”方老漢鞠了一把汗,“今日主打琳琅的拿手好菜,酸菜魚。”


    “魚!”話音一落,幾個人異口同聲。隻不過其他人是詫異,王大姑娘是高興。她可是吃過安琳琅做的魚頭豆腐,那個味道她可是喜歡的緊。那樣要吃的菜怎麽不做,反而做酸菜魚:“酸菜魚又是什麽魚?”


    “這,這我說不清……這道菜隻有琳琅會做。姑娘們若是想試試味兒,不如點一道看看。”


    其他姑娘還有話說,王大姑娘已經做主點了。


    為什麽不點?她請的客,她想點就點。


    ……


    點完了菜,方老漢如蒙大赦地趕緊從廂房退出去。這個年歲的小姑娘主意多得很,吵鬧起來也確實有些嚇人,他心有餘悸地到了後廚。安琳琅已經在片魚了。酸菜魚做麻煩的工序,就在於剔骨片魚。調料雖然也是一個問題,但知道了配方就還能學一個味道。但刀工不好的人是真片不出想要的魚片。


    越臨近中午,吃飯的人也多了起來。


    真是不忙的時候急死人,忙起來又忙得要命。突然間來了不少人,點菜就有點亂。那邊周攻玉記得住,方老漢記不住。前頭周攻玉才說一遍的菜單,後頭方老漢就隻能記得一兩道。兼之腿腳又不好,這般來回地跑,來回地問,倒是把方老漢忙了個滿頭大汗。


    安琳琅這邊騰不出手,幹脆打發方婆子也去幫忙。


    方婆子比方老漢強一些,她是做慣了灶頭上的活計,記菜單倒是記得很牢固。有了方婆子的幫忙,上菜倒是能穩住。但這漸漸的又出了另一個問題,上午備好的菜不夠了。後廚這邊菜雖然有,但還沒有洗,也沒有切。前後接不上,事情就有些亂。


    好不容易將來客都招待了,忙到最後一個客人結賬走都已經是申時。


    二樓廂房裏五個姑娘還沒走呢,命家仆取了毯子過來,如今靠在一起昏昏欲睡。


    這地方也沒什麽貴客,廂房空著也是空著,自然是沒有催。


    且不說幾個姑娘縮在二樓的廂房睡了一覺,安琳琅這邊難得歇下來胳膊都是軟的。要不是早早燉了雞湯,這會兒一家四口還吃不上飯。周攻玉給幾人盛了雞湯,眼角餘光瞥見她我這筷子的手都在發顫,眉頭幾不可見地蹙起來:“招人吧。”


    這不是省錢的事兒,若是下回還碰上這個情況,不一定就能順暢地過。


    “四個人不夠的,灶頭上至少得有兩個人在。”周攻玉雖然沒去後廚,但吃魚的那麽多,也能想象得出安琳琅忙成什麽樣,“找一個刀工不錯的。再一個手腳麻溜的,洗洗菜,洗洗碗碟。”


    方婆子其實也累得夠嗆,她年紀一把,腰不好。這般來回地走動,擰得腰都有些疼了。這會兒靠著桌子隻覺得餓得前胸貼後背,呼呼地喝了兩碗雞湯下去才緩過氣。方老漢倒是還能撐得住,但今日的狀況也看在眼裏。跑堂還得找腿腳便利,年紀輕的小子來。


    “一家食肆四個人確實是太少了。”經濟再拮據,太省果然不行,“至少還得舔兩到三個人。”


    方老漢有些赧然,他做這個跑堂的活計確實是在添亂。


    “村裏倒是有不少半大不小的小子,閑著沒事兒,倒是可以招來食肆裏幹活。”


    方老漢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兄弟姐妹家的孩子,但一想開張都沒叫他們,這時候去叫就不好了。果然抬頭見方婆子不讚同的眼神,他立即改口,“十裏八鄉的小子也多,窮的村子賣兒賣女。隻要給他一口飯,給個地方睡,他們都樂意來幹活。”


    鄉下餓死人的還是有,翻過方家村後頭靠山那一頭的李家村就這樣。那裏的地不好,路也不好走。李家村的人想出來得翻過兩座山,一個困在山穀裏的村子自然是窮得很。


    “這爹看著安排。”安琳琅也沒一口答應,“找到人,先給玉哥兒掌掌眼。”


    ……雖然但是,她其實也挺相信周攻玉這廝的眼力的。有時候信服一個人都不需要理由,這人通身散發著讓人信服的靠譜氣場,就是安琳琅都抵抗不了。


    周攻玉迎著安琳琅的目光抬起眼簾,見她半天碗裏還剩一堆飯沒動,抬手又給她盛了一碗雞湯。


    安琳琅:“???”


    “喝。”


    安琳琅:“……”


    ……


    兩碗雞湯下肚,安琳琅打起了精神。招工的事情勢在必行。多大的盤子得用多少的人,若是單純地開個小食攤,幾個人確實是夠了。但這會兒做的是食肆,自然得齊全配置。


    太摳搜果然不行!


    “似今日這般人多的時候不會常有。頂多七八日。後麵嚐鮮兒的人嚐過味兒,生意就會慢慢回落。”安林藍甩了甩手腕,“不過今日確實是咱們備菜失誤,沒料到會有那麽多人來……”


    說到底還是窮,為了置辦食肆把家底子掏空。準備食材看斤看兩,確實不對。不能抱著僥幸做生意。


    “櫻桃醬沒有了。”熬櫻桃醬是一時興起,原本是為了做點甜點甜甜嘴兒。誰知道吃著味道這般好,賣也賣得好。結果一頓飯的功夫,那兩罐的櫻桃醬就吃的隻剩一個底兒,“這個時節還沒倒櫻桃上市,也不曉得哪裏能弄到櫻桃。不然這櫻桃羊奶土豆泥就隻能下了。”


    這哪裏能下?二樓那幾個姑娘還等著往後呼朋喚友來吃,少了櫻桃醬可不行!


    “等我明日回鄉找老孫問問看,山裏的野櫻桃能碰上一回,說不定還有。李家村那邊樹多,指不定還有櫻桃。”方老漢現在一手包攬了采買的活兒,看著銀子流水般地進口袋,對這事兒上心得很:“魚也要吧?今兒這魚賣的實在是好。到後頭,好些人想吃都吃不著。”


    提到這個,倒是提醒安琳琅了。酸菜魚的靈魂是在於酸菜的。她用來做酸菜魚的酸菜,都是那日從劉廚子那拿的。自家吃了一大顆,今兒做菜用了半缸。剩下半缸子不夠明兒中午用。


    “抽個空兒還得去王員外家走一趟。”


    ……


    幾個人商議著,吃完飯,安琳琅去小睡了一覺。


    等她醒來天已經黑了,晚上基本沒什麽人。


    武原鎮沒有宵禁,但住在鎮子上的人都清楚鎮子裏夜裏不大安寧的。街上拐子多,丟孩子丟姑娘婦人的事情時有發生,基本上酉時不到街道上就沒什麽人看。往來的商販也是行色匆匆,除了能住店的食肆,其他的商鋪基本打烊了。


    二月裏天兒還是有些冷的。白日裏大太陽還好,一到晚上就刮冷風。


    風吹得門前的燈籠來回搖晃,一盞煤油燈照的屋子裏影影綽綽。安琳琅裹緊了衣裳領子又去到後廚。還得準備明天要做的食材,自然沒工夫歇息。


    安琳琅到後廚的時候,方婆子和方老漢兩人已經洗了一大盆白菜。


    方婆子性子軟弱,但對買賣之上卻比方老漢有見地。她人在後廚待著就發現這種十文錢一盤的醋溜白菜看著不起眼,卻賣的最凶。酸菜魚一中午也就賣了十三盤,醋溜白菜可是每一桌都上了。她不知道什麽消費水平也不懂薄利多銷,隻知道賣的多的東西一樣能賺大錢。


    幾個人在後廚忙活,商量著白菜若是剩的多不如做成泡菜,就聽大堂那邊傳來動靜。


    不得不說,西風食肆這鋪子位置挑得實在是太好。二十兩一點兒沒白花。中午才賺了個滿盆缽,到了晚上一支商隊哪兒也不去,拖箱帶櫃的直奔西風食肆而來。安琳琅擦了擦手剛過來,還沒問‘客官是打尖兒還是住店’,那商隊的領頭人張口就是一句:“方娘子,年前的那灌香腸還有嗎?”


    ‘方娘子’三個字一出,安琳琅都有點傻。


    她還沒反應過來自己何時成方娘子,隻見這一群人中一個方臉的漢子站出來,很是幹脆地道:“方娘子,就是去年你拿豬腸灌的肉腸。我們拿二十五文錢一根的價格跟你買如何?”


    不過聽到香腸,聽到錢。安琳琅自動忽略稱呼,很自然地就接了話:“要多少根?”


    管她什麽方娘子安娘子,賺錢的機會絕對不會錯過。


    “你盡管做,能做多少根做多少根。”那方臉的漢子聲音洪亮震耳。走路有些外八的隻是,模樣瞧著總有些眼熟,“我們兄弟幾個還要去西域走一趟,最少也得要兩個月才能回得來。你不妨做得多些備著,我們折回來的時候一並帶走。”


    安琳琅自然是一口答應。有錢不賺王八蛋!


    第二十九章 奶茶還是奶茶


    這突然來住店的商隊一共二十一個人。


    除了挑擔子的幾個人, 還有兩匹駱駝,一輛馬車。細看,這些人身上都配了刀。衣裳也穿得幹淨整潔, 這陣仗跟上回大雪天來方家借宿的磕磣模樣完全對不上。等說了好意通話以後安琳琅才反應過來。原來這個方臉漢子就是上回買她香腸的人。


    當時幾人才從西域取貨回來, 形容狼狽。衣衫襤褸, 胡子拉碴地遮住了麵容。如今收拾得人模人樣, 她冷不丁地沒給認出來。


    “原來是你們幾個!”安琳琅恍然大悟, “香腸吃著還行嗎?”


    當時那香腸才灌,沒曬也沒風幹,味道大得很。一般人可受不了那個衝味兒。


    “哎娘咧!那味道, 可太行了!掌櫃的你是不曉得哇!咱們兄弟幾個那一路就靠你的香腸救命了!”一個在方家住過的漢子一抹嘴就湊過來,“……果然你們家的菜還是這個味兒, 旁處的飯菜跟你們家一比就成了豬食。哎,湊銀子開食肆可太對了!”


    這人說話也有意思,嗓門大還漏風,張口跟下雨似的。桌子前麵能噴濕一片。


    “……就是太少了。”要不是安琳琅是女的,他那手都要架到她建上去。說話特別自來熟地道:“本來老大就買那麽點,咱們隊裏吃吃也不多。, 夠吃到玉門關。誰知道路上遇到老李他們, 大冷天的一路走。看他們啃大餅吃窩窩頭的實在可憐,老大做主分了他們一些。結果到半路咱們自個兒就不夠吃了!後麵啃窩窩頭可真不是人過的日子!”


    “是啊是啊,那個鹹菜齁得死人,嗓子都剌得說不好話!”


    當初會買不過是一時興起,是覺得著小娘子菜做的不錯,買來嚐嚐。誰知後來隨便隔水蒸一蒸,一嚐到味道才感慨這銀子沒白花。


    “我們哥兒常年東西兩邊走,一走就是兩個月。路上風餐露宿的時候多, 路上光吃幹糧挺沒滋沒味兒的。你做的這香腸味道正好,方便隨身攜帶還不怕放壞。”


    安琳琅:“當時比較匆促,若是多風幹些時日,或許味道會更好些。”


    “風幹能放得更久?”


    “這是自然。”安琳琅抬起眼簾。


    “能放多久?”


    “兩三個月是能放的,收拾得好,五個月都不是問題。”


    這話說聽話的人都驚了:“竟然能放這麽久?”


    不待安琳琅回答,他小聲地嘀咕了一句:“……這東西也不知能不能賣?”


    商隊本身就是帶貨的,給中原的商戶運送西域那邊的貨。這些年賺的就是一個差價,生意做慣了總歸比別人敏銳。一句話嘀咕的聲音很小,卻被安琳琅給聽了個正著。


    她笑容燦爛:“自然是能賣的。“


    當初弄香腸是怕肉放壞了,真折騰出香腸以後安琳琅也打著去鎮上售賣的心思。隻不過給鎮上的富戶推銷沒得到正麵的反饋,她便暫時將這事放在一邊。但這會兒被人提起,她心思又動了。有時候做生意真的得講究投入,有投入才有收獲。掙錢的路子擺在眼前了,苦於人手不夠不做,那真是太虧了。


    招人勢在必行!


    “你若是要賣,我這邊做的還能精細些。“奸商不喜歡浪費任何一個機會,”隻是這個價格就得另算。若是你們能弄些西域的香料給我,香腸的味道還能更好。“


    商隊去西域,倒賣的西域特產中香料就是大頭。隻是這香料不是那麽好賣的,一是因為東西少,物以稀為貴,會買香料的人隻有那些貴族大戶人家;二是大多數人不曉得香料怎麽用,雖然他們去過西域,也知道這些東西能做菜,但這些東西的味道著實叫這邊的人受不了。


    “香料價格就貴了,“商隊的領頭人姓馮,同行的人稱呼他為馮掌櫃,似乎在玉門關那邊有商鋪,”中原這邊商鋪裏賣十來兩銀子一斤,我們雖然能賣的便宜些,但也少不了要五六兩銀子。“


    將東西從那麽老遠的地方運過來,他們也是要吃飯的。


    “這是自然。“安琳琅點點頭,”不過成本貴了,東西也會跟著翻一倍。“


    “那怕是不好賣。“馮掌櫃很直白,十五文錢一根的香腸吃著還算好。一二兩銀子一根的,就算味道再好也沒人願意買了。誰家也沒這個錢這樣吃喝。富貴人家倒是會這樣吃喝,但人家吃羊肉吃牛肉鹿肉,還沒有看得上豬肉的。


    安琳琅不是不知道這個理兒,但是她有她的成算:“香腸能做,按原先的口味兒做也是可以的。香料我還得要買的,馮掌櫃給我帶些回來。“


    “這是沒問題。“馮掌櫃是個痛快人,一口話,”你若是做的及,那個香腸就多做些。我拿到中原那邊試試看,若是賣得出去,賣得好,往後咱們也能一起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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