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個馬步蹲下去,嘿咻一聲企圖搬起來。但這個破壇子就跟秤砣似的,她好不容易搬起來腳下就打飄。左搖右晃的,懷裏的壇子眼看著往下墜。


    正當安琳琅以為這一壇子酸菜都要砸地上時,蹲在井邊剔魚鱗剔出刀光劍影的人神出鬼沒地出現在她的身邊。伸出一隻手,拖了一把。這壇子就這麽穩穩地拖住了。


    周攻玉垂眸凝視著突然麵無表情的安琳琅,指尖兒被井水凍得通紅但手指背卻白皙如舊:“搬到哪兒?”


    這廝的嗓子跟通過電似的,無論聽幾遍都讓人覺得受不住。


    安琳琅死魚眼:“……後廚。”


    周攻玉輕巧地搬起來,頭也不回地將大壇子送去後廚。


    安琳琅皺著小眉頭跟在他身後,斜著眼睛盯著這人的後背瞧:……特麽這人是千裏眼還是順風耳?離得那麽遠,他是怎麽出現的這麽及時的?該不會時時刻刻聽她的動靜,就等著她說一句不用剃魚鱗了吧?


    周攻玉沒聽到她這小人之心奪他君子之腹的小聲嘀咕,把東西放下來就拿著刀又回去剃魚了。


    安琳琅:“……”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廝也算是愛崗敬業。


    酸菜泡上了,桂花嬸子洗好的菜也擱在桌子上。安琳琅拿起菜刀,靈巧地挽了個刀花。兩道大葷不用說,一道就是紅燒排骨,一道就是酸菜魚。酸菜魚是快菜,紅燒排骨得燜一會兒。否則排骨的肉不軟爛,吃著就腥氣。那就先做排骨。


    兩口大灶,要燒菜燒得快,自然都得用起來。不過安琳琅的專職燒火小哥還在外頭剃魚,她猶豫了會兒將劈柴的方老漢叫進來。


    家裏兩個男人,煮菜燒飯不行,燒火技術都是一流。


    而年輕男人周攻玉比起燒火技術,殺魚殺雞技術更為鬼斧神工。安琳琅嚴重懷疑他被人下毒之前就是個幹宰殺行業的,要不是宰殺的東西比如人多,誰又想毒他呢?比如現在,斯文俊美的男人端著三條處理得仿佛天生就是張這模樣的魚進來,神情冷傲地放到她的跟前:“這樣就行了?”


    安琳琅微微一笑:“……不知玉哥這鬼斧神工的刀技,能否用來片魚剔骨?”


    “你說什麽?”剛幹完準備喝點水的周攻玉以為聽錯。


    “你沒聽沒錯,”安琳琅木著臉重複,“把這條草魚給片了,骨頭剃幹淨。”


    周攻玉:“……”這就開始頤指氣使了?


    對,這就開始頤指氣使了。奸商安老板指使的理直氣壯,給了他一把桂花嬸子拿來的刀:“我這邊兒還得砍排骨,你片魚,就片刀片這麽厚。”


    周攻玉:“……”


    默默地端起剛放下的魚,轉身去旁邊片。


    安琳琅瞥了一眼,拿起菜刀便剁剁剁地砍起了豬肋排。雖然是醃漬過的,但也隻是怕味道壞掉,放幾日就能吃。所以沒有放太多鹽,這會兒就拿它當新鮮的豬肋排來紅燒。先下鍋焯水,去一邊味道。再然後加上八角桂皮花椒薑片等調料一起燉。


    這些哦東西是王家的,不是安琳琅偷拿。而是臨走之前,劉廚子偷偷塞給安琳琅的。


    說起來,這個劉廚子也是個秒人。看似吊兒郎當脾氣不小,但很講義氣和道理。在廚藝上也意外的好學。安琳琅今日本來不過隨口提點兩句,沒想到劉廚子後來那態度就差拿她當師傅。師父不敢當,安琳琅自覺她如今還沒有當師傅的能力。


    大壇子打開取出來兩顆酸菜,清水泡。這種醃漬的菜品鹽分太高,得泡的味道淡些方可入口。


    桂花嬸子送的五十個雞蛋在方婆子的屋裏鎖著,拿出來炒菜做配菜都夠了。


    雞蛋是個什麽菜都能搭的好東西,到也不怕配不了其他的菜。


    瞧了一眼外麵的天色,天漸漸昏沉了下來。北風呼呼地一刮,不管有沒有雪,總覺得冷。大門關上還總覺得冷風往身上襲。天一冷,安琳琅就想吃鍋子。隻是方家條件受限,許多鍋子得有器具才好弄。思來想去,她想著不如攤點兒蛋餃。


    正當她思索著,耳邊又來了一句:“這樣的行麽?”


    突如其來的靠近,安琳琅汗毛都炸起來:“幹什麽?啥?你說什麽?”


    門外昏暗的光照進後廚,為逆光的高瘦男人鍍了一層瑩邊。有一種清雋俊逸,仿佛水墨畫卷。他微微低著腦袋,那雙眼睛在如此光色之下半明半昧,仿佛卷著漩渦,能把人吸進去。周攻玉不曉得她突然炸什麽毛,但還是好脾氣地問了一遍:“魚肉片成這樣,能用麽?”


    安琳琅瞥了一眼,娘的,已經片完了。一條魚,每一塊魚肉片的大小一致,厚度一樣。這離奇的仿佛遊標卡尺測量過的刀工,安琳琅嚴重懷疑這人是穿越的,就那種上輩子是個外科醫生?


    腦子一抽,她脫口而出:“奇變偶不變?”


    周攻玉:“????”


    “……沒,”是她秀逗了,安琳琅敷衍地擺擺手,“片的挺好,就這樣吧。”


    ……


    一頓飯折騰到天黑,可算是做好了。


    一家四口加一個桂花嬸子,其樂融融地過了個年。酸菜魚的味道獲得了一致好評,酷愛吃酸的方婆子恨不得將一盤魚包圓。就是不愛吃魚的周攻玉,都就著酸菜魚吃了兩碗飯。別說魚肉,這盆湯底的酸菜都被撈光了。一家人的口味不代表所以人,但酸菜魚光盤還是給了安琳琅莫大的自信。


    年夜飯吃完,除夕是要守歲的。桂花嬸子自打喪子以後過了第一個熱鬧的年,靠在方婆子身邊就舍不得走。但除夕夜家家戶戶都得守歲,她家裏雖然沒人了,卻還是得回去守歲。


    怕天黑摔跤,方木匠讓安琳琅和周攻玉兩人送桂花嬸子回去。


    忙碌起來,時間過得非常快。轉眼就正月初八。


    按理說正月裏應該是家家戶戶走親戚的日子,但方木匠老夫妻倆跟方家的兄弟姐妹都鬧得有點僵,今年就沒有出門走動。方婆子不是西北邊的人,當年在軍營跟了方木匠以後就沒有回過家鄉,自然也沒有娘家。天氣冷,老夫妻倆不出門就貓在屋裏躲風。


    安琳琅有些急迫,眼看著日子差不多,她一大早就去鎮子上看鋪子。


    老夫妻倆不放心她一個人,就讓周攻玉跟著一起。


    還別說,被安琳琅指使著幹這幹那,吃這吃那,他已經很久沒有發病了。如今跟方婆子一樣也貼了點肉,人漸漸豐盈起來,這人的皮相與骨相行相互支撐,就仿佛美人燈點了心。安琳琅相信,隨便給他一個破皮口袋,他都能穿出高定的味道來。


    人比人,氣死人。明明她也吃的不少,但就是沒貼肉。


    安琳琅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日盼夜盼地盼著自己能胖起來。


    兩人一前一後地到了鎮子上,發現平素十分安靜的街道熱鬧得不得了。好似是有什麽特殊節日,鎮子上張燈結彩的。兩邊的商戶開了門,街道上人群擁擠。這會兒一條舞龍的隊伍從街道上穿,小孩兒跟在後頭拍著巴掌哦哦地起哄。安琳琅有些好奇,伸著脖子往人群裏看。


    但是她個子矮,脖子伸的老長也看不清。反倒因為站在人群裏時不時被人撞一下。一會兒是胳膊,一會兒是肩膀,一會兒是後背,再一會兒又是胸口。來來回回,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怎麽,回回撞她都是用胳膊肘,疼地她差點吐血。


    安琳琅心想這街上怎麽這麽擠,怎麽躲哪兒都能撞到?


    正準備自暴自棄往周攻玉身後躲,忽然透過吵鬧的人聲縫隙清晰地聽到一句嘀咕:“醜八怪怎麽還貼更緊了?往人家公子的身上貼,真不知羞!”


    安琳琅:“???”


    後背又被人狠狠撞了一下,這下不是錯覺,就是胳膊肘頂她的。


    她一扭頭,抓到一個白眼翻她的姑娘。小圓臉,皮膚黑黢黢的很粗糙,但眉眼生的靈活。她被安琳琅抓到也不覺得心虛。瞪大了眼睛,一副‘我就頂你了怎麽著‘的豪橫態度。


    安琳琅實在費解,她根本不認得這姑娘好嗎?


    正當這時,她胳膊又被人給頂了一下。頂的還挺重,安琳琅穿這麽厚都感覺到疼。扭頭又是一個姑娘,頭上帶著大紅的絹花,穿著花襖子。比起黑圓臉姑娘,這個容長臉的姑娘穿得就好不少。她貼著安琳琅,眼睛雖然不看人,但也不掩飾剛才就是她撞人。


    也是這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站的這一塊全是小姑娘。前後左右,各個貼的都很近。


    安琳琅瞥了一眼不知在看什麽的周攻玉,忽然一聲冷笑。


    “你笑什麽?”離得最近的黑圓臉小姑娘不高興了。


    安琳琅又不認識她,回答都懶得回答。她幹脆一把抓住周攻玉的手,拖著人就從人群裏走出去。周攻玉的手驟然被人握住,溫暖的感覺從手心傳來,他驚詫之下差點出手傷人。不過意識到是安琳琅,一邊的眉頭抬起來:“怎麽了?”


    “沒怎麽,”安琳琅提高了嗓音,“相公,我們去別處吧。這裏太擠了。”


    周攻玉差點沒被她一句相公給驚岔氣,但大街上,他也不好說什麽。麵色古怪地被安琳琅拉出重圍。兩人走到沒人的地方,安琳琅幹脆利落地放開他的手轉身就走。


    她這回倒是知曉愛美了。沒第一時間想著去瓦市或者菜市口,拖著周攻玉直奔醫館。


    娘的,肉沒貼上,先把凍瘡給治了!


    就在安琳琅跟周攻玉在鎮子上逛的時候,一幫人打聽去年有沒有拐賣的少女賣到方家村的消息,就打聽到了方木匠的家門口。方婆子去後頭桂花嬸子家縫衣裳了,方家就方木匠一個人在。正踩著一塊木頭在埋頭苦鋸。他想著兒媳婦好歹是個年輕姑娘,便打算趁著這段時日閑給她做一個梳妝台。


    門被敲響,他還嚇一跳。開了門見是一個黑壯的漢子,穿得很是體麵。這一個多月這等人見多了,林主簿為了一口吃的,時常派人來買。方木匠習慣了,倒也沒第一回 那般手足無措。


    “拐賣?沒有。”方木匠搖搖頭,“我們村裏都是姓方的,都是祖上在這裏的本地人。”


    問話的是林五身邊的黑壯漢子,拖了這麽多日可算是讓他逮到那個人牙子。人牙子直說把人賣給了一個瘸腿老漢,但也說不清老漢是哪裏人。沒辦法,他們隻能自己打聽。


    這會兒,黑壯漢子看方木匠就挺像買表姑娘的那個人的:“大約這麽高,唇紅齒白,十分俊俏。說話輕聲細語,膽子非常小,身子骨也弱。若是你當真見過,可千萬把人交出來。這不是鬧著玩的,這姑娘身份極為尊貴,你們這等小老百姓是承受不起的……”


    “真沒有。”方木匠真不知道,他們村都是老實人,哪裏會從外麵拐人?


    黑壯漢子想到村子裏說他買了個媳婦兒,剛一提,方老漢頓時就怒了:“你可別胡說八道!我兒媳婦不是你說的姑娘。我家兒媳婦兒瘦得跟個猴兒似的,雖然不醜,但也稱不上好看。再說,你說的姑娘是貴人家的子嗣,我家兒媳婦做得一手好菜,家裏是做廚子的!”


    這黑壯漢子倒是聽說過,聽說這家的兒媳婦去年過年還給王員外家做了年夜飯。那飯食挑嘴的五爺都讚不絕口,表姑娘可沒這個本事……


    估計是找錯人。


    黑壯漢子也不為難,給方老漢道了聲欠,轉頭沿著山路往另一個村子尋去。


    與此同時,安琳琅發現自己跟周攻玉那廝走散了。這年頭,這麽大的人還能走散,她也真是無語。難道兩人上街還得互相栓一條繩子嗎?擠一擠就沒人影兒了?


    安琳琅坐在一家食肆裏頭,無語凝噎地讓小二給她上一杯熱茶。


    另一邊,周攻玉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也第一次有點懵。小小一個武原鎮,居然還能把人給跟丟,他這一年荒廢的有些過了分。求生的意誌變弱以後,他好似人也變得遲鈍了。突然之間意識到這一點,周攻玉歎息地將手中的糖葫蘆給了一個小孩兒,轉身順著人群找人。


    不曉得到底是個什麽節日,隨著巳時過去,人越來越多。本來就擁擠的街道,還有那不識趣的富戶駕車從中穿行。周攻玉才走到一個巷子口,迎頭就一輛馬車嘚嘚地走過來。


    人群往兩邊退讓,周攻玉眼看著一個小孩兒被擁擠的人群給撞倒,摔在了馬路中央。眼疾手快地閃身過去,一把撈起那孩子就閃退到人群後頭。駕車的人也嚇了一跳。抬手就一馬鞭甩下來,連聲嗬斥:“怎麽回事!沒看到馬車過來嗎?都瞎了眼想死是不是!”


    街道本來就窄,人多久更擁擠。那馬鞭甩過來,一下子誤傷了好幾個。


    眼看著人群裏一聲聲慘叫,周攻玉抬手就抓住了馬鞭。手下一個狠拽,馬車上的人被他連鞭子帶人地給拽得砸到地上。人群中頓時一聲聲歡呼叫好,驚動了旁邊客棧食肆裏的看客們。


    安玲瓏正趁著太陽正好,靠在窗邊煮茶。聽到樓下的響動,扭頭往窗外瞥了一眼。


    這一眼,她的瞳孔劇烈一震。手中的茶壺沒有對準茶杯,茶水順著桌案滑落到地麵了她還猶如不知。盯著樓下那個拍拍孩子腦袋的男子手劇烈地抖起來。


    正坐在他對麵的路嘉怡一愣,扭頭往下看,就看到躺在地上嗚呼哀哉的車夫。


    “怎麽了?”


    安玲瓏仿佛聽不見,啪地一下放下茶壺。拎起裙擺起身就往樓下跑去。


    路嘉怡被她突然的舉動驚住了。眨了眨眼睛,連忙起身跟上。而樓下與此同時,周攻玉安撫好了受驚的小孩兒,往安琳琅可能會去的地方走去。


    他走得不緊不慢,安玲瓏追下樓來時還是沒有看到他的人。她心髒劇烈地跳動著,仿佛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安玲瓏焦急的在人群中尋找。但是她目光掃視了所有,來來回回地掃視,都沒有找到人。就在她沸騰的血液瞬間將至冰點之時,不經意瞥到人群後頭一個鶴立雞群的背影。


    雖然穿著破爛的衣裳,沒有錦衣華服,但那俊逸挺拔的身形和金玉氣質不可能是旁人,那是——周臨川!


    老天爺啊,世子爺沒有死是嗎?


    原來驚才絕豔的世子爺這時候沒有死是嗎?!周家說什麽天妒英才說什麽世子爺英年早逝是假的是嗎?!安玲瓏已經聽不到身後的呼喚,她追著那個背影往人群裏衝。


    路嘉怡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隻能追在安玲瓏身後。


    然而安玲瓏找遍了所有地方,除了賤民就還是賤民。根本沒有世子爺的身影!根本沒有!!!剛才驚鴻一瞥的那半張臉,仿佛是她的幻覺。安玲瓏這時候被趕上來的路嘉怡追上,她不想解釋,於是一句話不說將臉埋進了他懷裏。路嘉怡本來還想問什麽,感覺到胸口濡濕的溫度,到嘴邊的話都咽下去。


    周攻玉一無所覺,此時正站在一家食肆門口死死盯著裏頭大吃大喝的安琳琅。


    ……這死丫頭!


    第二十一章 西風食肆


    其實也沒有吃什麽好東西, 不過就幾塊點心罷了。無語地看著眼前神情淡淡眼神卻莫名讓人心虛不已的男人,安琳琅默默放下手中的綠豆糕,朝天翻了個白眼:“……坐坐坐, 給你也叫一份行了吧?”


    糕點的渣亂濺, 差點噴到他身上的周攻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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