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兒幾個風餐露宿就想吃口熱的。”說著,其中一個灰布襖子的壯漢從懷裏抓出來幾個銀角子,遞給安琳琅:“若是有肉就最好,兄弟幾個饞肉饞了一路,實在是受不住。”


    放到安琳琅手中,有小三兩銀子。


    安琳琅剛還愁如何掙錢,看到銀子眼睛蹭一下就亮了。


    這會兒天色已經很陰沉了,寒風呼號。要吃肉,隻能去鎮子上買。王家村到鎮子上趕牛車也得一個時辰,這個天氣出門是要凍死在路上的。


    她不由為難,銀子想掙,但去鎮子上也太冒險。


    “我去大東家裏瞧瞧。大東家前兒說是殺了豬,應該有肉。”穿著蓑衣的方老漢不知從哪兒回來,肩上背了個竹簍子。一手拄了樹枝一手拎著個柴刀深一腳淺一腳地過來。他自打聽安琳琅說拿黑不溜秋的東西是好東西,等不及明天,送老婆子回屋睡下就偷摸摸去了後山。


    不知摔了多少跤,他身上的衣裳都是破的。又是泥又是水的,他將柴刀簍子往屋後頭放好,一瘸一拐地就往門口走。


    “我去吧。”周攻玉趕緊攔住,剛想接過銀子,安琳琅搖了搖頭。


    “你們在家裏等著,我去。”不做飯的人哪裏會買肉?就算買回來安琳琅也不放心。


    最後,還是安琳琅去買,不過周攻玉不放心要跟著一道去。


    他們人還沒進屋,就聽到無厘頭大東家的媳婦兒跟婆婆在牆角摘菜邊嘀咕方家的好事兒:“這方李氏也真是好運道,大冬天的還碰上了好差事。也不曉得到底做了什麽好吃的入了官老爺的眼,竟然請她去家裏做席麵,聽說五兩銀子呢……”


    “乖乖,這也太多了!”


    “可不是!這是走狗屎運了吧?”


    “誰曉得?”一個癟嘴老太太嘀嘀咕咕,“估計是大柱書讀得好,被官老爺賞識的吧?方伍氏那婆娘不是天天掛嘴邊說大柱有學問,鎮上的私塾先生都誇他讀書有慧根……”


    “娘你信啊?她哪天不是滿嘴胡話?我看啊,指不定是方二嬸子牽線搭橋的,方二嬸子那手藝,鎮上多少富戶想請她去做席麵?前兒不是聽那方伍氏在二嬸子屋門口罵?說什麽好事不給她家……二嬸子那軟性子,還不是任她拿捏?估計就是了!”


    “說的也是……”


    兩人進了屋,說話的聲音就小了。


    婆媳倆放下盆,看著周攻玉整個人都是木的。方家二房的這個兒子,不管什麽時候看都讓人魂都跟著飛。大東娘把沒出息的媳婦兒趕屋裏去,張口問兩人的來意。


    這一聽說是來買肉的,頓時臉上褶子就開了花,高興了。就如同別的村人所說,方家村就是個窮村子。家家戶戶都沒什麽錢,誰家殺豬,肉都是拿到鎮子上張屠夫家裏的。偶爾打牙祭,也是去鎮子上割點肥油嚐嚐味道,這般已經算日子過得紅火。然而這幾日天不好,這豬殺了,肉倒是沒賣掉。


    鎮子上殺豬的說是已經收了兩隻豬以後就不收豬了,大東家這隻豬瘦筋筋的沒什麽肥油,更看不上。大東去鎮子上將人喊來了,肉卻沒賣出去。正愁著這一隻豬砸手裏,整個豬就割了點肥肉,還是自家割的。從頭到腳沒賣出去,連下水都還在。


    安琳琅周攻玉兩人過來說要買肉,可把大東一家給喜壞了。


    天氣冷,肉還新鮮得很。安琳琅盯著這豬雜和豬下水就忍不住眼放光。這東西雖然臭,但處理得好,做出來的味道絕對是一絕。安琳琅裏裏外外檢查了一下肉色,肉質看著不錯,隨口就問了一句:“這一隻豬拿給鎮上買肉的,得多少錢?”


    大東娘提到這事兒就心疼得滴血:“得小一吊呢!”


    “一吊錢?”一吊等於一兩銀子,等於一千文。西北小村子物價低,一千文也太低了?這可是實打實的肉。安琳琅原本還想著買肉做包子,現如今看肉都這個價,她一日做一千個肉包子,就算全賣出去,估計也不值辛苦錢。


    “不不,九百文。”大東娘糾正,“我家這豬養的不好,肥油少。值不了一吊錢。”


    安琳琅:“……”倒是她忘了,這年頭人人肚子裏都缺那麽點油星子,就算買肉吃,也都是買肥的。像眼前這個瘦肉多的豬肉,確實在這個年代油水少。


    她本來隻想買點肉回去,但聽說這個價,不免想整個拿了。


    花錢雖然是大手大腳了些,可方家一家子都是要補的。這整隻豬處理得好,一個冬日家裏四口人都能養得好些。趕巧就該下手快,安琳琅於是也不猶豫了,就張口道:“八百五十文,我把嬸子這隻豬兜了。雖然肥油少了點,但嬸子把那一桶豬下水也給我,我就全拿了。”


    周攻玉對柴米油鹽的事情一竅不通。他也不說話,就站在一旁當壁花。且不說他皮相給大東一家子多大驚豔,就說大東娘一聽這話都驚了,“八百五十文可不是說拿就拿的,你,你要買?”


    “買。”安琳琅果斷點頭,“嬸子可賣?”


    “賣!”送上門的好事哪有不要的?原以為這頭豬都要砸手裏了,誰知道八百五十文賣出去了。不僅賣出去,她們家昨夜還割走了好大一塊肥油。最好的肉都割走了,剩下那些瘦筋筋的能賣六百文都算厚道,哪有八百五十文還不賣的?


    別說賣,大東娘忙不迭地喊出自家兒子,叫兒子親自替安琳琅把這豬背到方家去。


    安琳琅也不忸怩,一口定價,錢就掏給大東娘。


    一頭豬背回方家後廚,安琳琅就拿起菜刀就使喚開來。


    別的事情也不指望這病秧子,她就把刀給他,讓他磨鋒利點。周攻玉拿刀的瞬間手指虛虛地往刀刃上一抹,眼睛裏寒光一閃。話也沒說,拿了刀就去井邊磨了。


    不得不說,他磨刀的樣子賞心悅目的同時,還真的是十分的專業。安琳琅在一旁看的嘖嘖稱奇,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該不會是祖傳的鐵匠吧?”


    蹲門口磨刀的周攻玉身子一僵,頓了頓,又繼續磨起來。


    第十章 聽說你要去給林家做小年夜席麵……


    商隊給了三兩銀子,雖然不至於全拿出來,但安琳琅也不好昧下太多。


    這一隻整豬,八個人,就算是莊海,半扇豬差不多了。


    安琳琅讓大東幫著拆的豬,豬肉,排骨,腿等各處都拆得幹幹淨淨。這頭豬確實沒有太多肥油,但五花卻是格外的好。這種三層肉拿來紅燒,最好吃不過。肘子和蹄髈都有些瘦,切成塊燉。既然客人要求吃肉,安琳琅自然滿足商隊的期望。


    方老漢那邊忙著收拾屋子,安琳琅在後廚這邊琢磨做什麽肉解饞又省事。


    思來想去,一個燉排骨是少不了的。豬肋條跟肘子一起燉,加點蘿卜進去,醬料都來一點,仔細看著點火就可以。再一看牆角的冬筍。這冬筍雖是好東西,但鮮筍這東西不能叫脾胃弱的人吃。正好拿來炒肉。地窖裏還有一大筐的白菜,割些五花肉再做個回鍋肉。


    幾個人是饞了肉,不是品菜。安琳琅也不搞那些花樣,就做一頓有滋有味的大葷就夠了。


    周攻玉磨好刀自覺來燒火。為了快點上菜,安琳琅預備兩個鍋一起燒。一邊燉大肉,一邊做炒菜。後廚這邊忙得熱火朝天,連身子不便的方婆子都起來了。坐在小馬紮上打下手。


    她幹活麻溜,尤其是灶上的活計一個人能抵兩個人。那些鮮筍,蘑菇,很快就處理得幹幹淨淨。


    香料是從方婆子屋裏拿出來的,都是些金貴的東西。平常做飯是舍不得用,也就有客上門時候用。不過方家有客上門的日子少,這些東西存在老兩口屋裏就沒拿出來過。安琳琅驚覺方家居然還有八角花椒香葉這些東西,方婆子有些舍不得:“這些都是南邊來的香料,瓦市裏賣貴得很。家裏存的也不多,你用的時候仔細點。”


    倒不是說東西有多金貴,而是古時候交通不便,物以稀為貴。南邊的東西運到北邊自然被炒成高價。


    安琳琅點點頭,配好了調料拿紗布一包,丟到吊罐裏燉。


    燉肉一般都是燉兩道,一道是燉熟燉軟爛,一道是燉入味兒,再後來才大火收汁兒。安琳琅將調料包丟入吊罐中就不管了,這邊切了冬筍就做回鍋肉。炒菜快,一個鮮筍炒肉,一個醋溜白菜,一個手撕白菜回鍋肉,再來一道黃豆燉蹄髈。


    飯菜都好的時候,天色已經全黑沉下來。香味彌漫了整個廚房,別說方婆子看的眼熱,就是周攻玉都瞥了鍋好幾眼。安琳琅用碗一樣盛了一小碗菜出來,先叫方婆子和方老漢先用了飯。


    剩下的大盤盛好,幾乎端上桌就被一搶而空。


    商販們一邊吃一邊嘖嘖稱奇,原本是因為大雪天氣阻礙碰行徑的路。他們就近隨便敲的一家門,想換口熱飯吃。哪裏想到三兩銀子換得了一頓江南最貴的酒樓百兩銀子都不一定吃上的好飯好菜。這肉香軟滑嫩,吃到嘴裏齒頰留香。捂著溜圓的肚子好半天不樂意放碗,八個大老爺們恨不得將盤子也吞了。


    “三兩銀子花得值!”


    可不是值?肉食實打實的大肉,鮮筍,也野菌子。在江南醉仙樓,少不得一百八十兩。


    “……小娘子有這手藝,怎地不在鎮上開個店鋪做吃食買賣?”商隊往來西域中原,也算是天南海北的吃食都吃過。這還是頭一回吃到這等驚豔手藝的吃食,一黑臉漢子剔著牙就忍不住唏噓:“要是回回走這條道都能吃到小娘子的手藝,咱們這來回奔波的日子都有了盼頭。”


    他這話一說,其他人是連連的點頭。


    安琳琅如何沒想過開鋪子做生意?但是她做菜太講究火候和手藝,不能量產。先不說安琳琅隻有一雙手,就算方婆子能幫一把,她的手藝再好,在大部分百姓溫飽都成問題的小地方也折騰不出名堂。更何況方家家徒四壁,哪有銀兩拿出來給她做買賣?


    顯然黑臉漢子也注意到方家的家境,訕訕地閉了嘴。


    方家別的沒有,就空屋子多。東屋那邊兩間能勻出一間來。後麵的雜物間挪一挪也能空出一間來。雖然沒有抗,索性商隊走南闖北自己帶著鋪蓋。他們風餐露宿習慣了,住宿也不挑剔。叫方老漢給屋子裏鋪點稻草,鋪蓋鋪上去,幾個人擠一擠也能睡的。


    幾個糙漢子都不必洗漱,飽飽一頓下肚他們倒頭就睡了,都不必洗漱。


    方婆子身子不舒坦,方老漢扶著她回去歇息。人都走光了,安琳琅才有功夫歇一會兒。她跟周攻玉兩人都還沒吃,忙到這個點兒才得以喘息。先前的菜色方婆子盛菜的時候一樣給留了一點,安琳琅抓了把麵下鍋,跟便宜大哥一人一碗素麵,就著方婆子留的菜對付了事。


    雖然錯過了剛出鍋的時辰,味道依舊不錯。周攻玉不聲不響的,眼睛都眯起來。


    吃罷晚飯,安琳琅盯著剩下的半扇豬肉發起呆。雖說冬日裏冷得很,肉不大容易壞。但鮮肉的保質期畢竟不長,不好好處理還是會壞。窮困使人節約,方家的貧窮讓安琳琅摳搜得連豬咪咪都舍不得丟。這些肉要真放壞了,非得心疼死。


    正好買豬肉的時候要了豬下水,那邊一桶的豬腸子還沒處理。沒有羊腸,豬小腸處理一下也可以做腸衣使。不然找個時機去鎮上買點鹽,把這些肉都灌香腸掛起來。安琳琅於是指使了悶聲不吭的燒火工把半扇豬拖到後院的雪地裏凍上,扭了扭酸澀的脖子,預備回去歇息。


    吊罐裏還溫著熱水,原本是要給商隊的人用的。但糙漢子就沒有洗漱的意思,如今還剩許多。


    安琳琅悄咪咪瞥了一眼每夜都要沐浴的講究男人,一聲不吭地端來小馬紮。踩著馬紮,她一手拿瓢一手提桶,嘩啦嘩啦地就灌了一桶水。


    水是滾水,濺身上瞬間都能燙出一個泡。安琳琅舀太快,熱水濺到她大腿上燙得她齜牙咧嘴。


    周攻玉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我今晚不沐浴。”


    安琳琅揉腿的手一滯,木著臉:“哦。”


    周攻玉:“……”


    ……


    她這具身體不像後世自己的身子,虛弱得很。累了一整日,她雙手雙腳猶如灌了鉛,抬都抬不起來。最後這一桶水還是周攻玉替她提到屋裏去的。


    熱水洗漱,她爬上炕就陷入黑甜的夢境。


    連下了幾天雪,到第四日天色才好了一些。


    商隊在方家借宿了四日,吃食上銀子花了五六兩,餐餐肚子吃的溜圓。第四日大雪才停,一大早他們挑擔子的挑擔子,拉馬車的拉馬車。箱子裏揣著安琳琅剛灌的鮮肉香腸,幾人依依不舍離開了方家。


    香腸自然不是送的,這東西安琳琅做給自家人吃的。商隊領頭人臨走之前瞧見,特地花五兩銀子買的。


    幾個人一走,熱鬧了幾天的方家又冷清下來。


    這商隊的生意不知道做到哪兒,給銀子著實大方。呆四日,除第一日是一桌肉菜,後頭都是安琳琅給什麽他們吃什麽。臨走之時,這幾個人不忘給方家人留了十兩銀子的借宿錢。


    意外之財。


    人走了,方老漢關起了門就算起賬。十兩銀子借宿錢,加上安琳琅手裏買菜剩的二兩多,外加五兩銀子的香腸錢。零零總總竟有十七兩之多!


    等於把買安琳琅的本賺回來還多出七兩的銀子!


    方老漢捧著銀子,心情十分複雜,方婆子更是摟著安琳琅就忍不住落淚。老夫妻倆爛好心一輩子,這還是第一回 在發善心上有回報。


    安琳琅笑笑:“十幾兩銀子哪裏夠?家裏兩口人吃藥,十幾兩也就夠一個人吃半年。”


    ……是啊,家裏如今養著兩個藥罐子。


    銀子還得賺,有了點錢打底,安琳琅心思也活泛起來。


    也是商隊給了她靈感,安琳琅方才想起來,武原鎮雖然地處偏遠,但位於兩國的邊界。來往的商隊不少,隻是大多隻在武原鎮短暫停留。若是能將目標人群鎖定在往來的商隊,其實也並非不能掙?


    心裏琢磨著,安琳琅預備去鎮上實地瞧瞧。


    若是情況如她猜想的那般,她確實可以做商隊的吃食生意。


    打定了主意,安琳琅套上鞋子就準備去鎮上。剛走出大門就被出來倒水的方老漢叫住:“你一個姑娘家去鎮子上不好,鎮子上拐子多。你等會兒,爹陪你去。”


    安琳琅哪裏能叫他陪著?方婆子身子雖然好些了,但還是歪歪栽栽的。


    正想拒絕呢,東屋的門開了:“我陪她去。”


    周攻玉突然出聲兒把幾個人都驚了。他自打住進方家,就沒有走出過方家村。身子弱的見風就倒,哪裏能去鎮子上?似乎知道方老漢要說什麽,他道:“這幾日身子養得不錯,走走更有利於恢複。”


    安琳琅揚起了一邊眉頭。


    想到書中原主的悲慘際遇,安琳琅也沒拒絕。方老漢目光在兩人身上一個來回,不知想到什麽,也不堅持了。


    兩人於是一言不發的,一起出發。


    安琳琅還特地揣了好幾根香腸,去王員外府上碰碰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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