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睡後肚子空空,林繡眨眨眼,望向剛進來的莊嫻,“今晚吃什麽?”


    “辣炒蟹和釀田螺。”


    林繡裹著被子打個滾,就差從床上跳起來歡呼。前些日子心心念念要吃毛蟹,問了魚販子許久,這回可總算是送來。


    “不過這是我們三的飯菜。”莊嫻微微一笑,把手裏的碗塞給她,“你就喝小米粥解酒吧。”


    掌櫃的威嚴到底沒用武之地,林繡一抹嘴角,好香濃的小米粥。


    剛睡醒時頭發還是亂糟糟的。篦子沾了水,莊嫻麻利地給她綰出個發髻,端詳片刻又笑,“清清爽爽,真是好看。”


    整飭一番,林繡又變回那個滿麵春風的林掌櫃。


    許是節日的緣故,行人們更願意趕回家,一大家子團團圓圓地吃飯。店裏的客人不算多,還都是熟麵孔。不過一桌常輪流請客的年輕士人們,一對帶著小孩的夫婦。


    這桌小孩家愛吃甜,先拿幾個軟甜涼的冰皮月餅哄著。這桌是要上些清酒的,不過士人們晚間回去還要做功課,度數一定不能高。


    林繡心裏盤算了許多,與他們一一打過招呼。剛要進後廚,臉上的職業笑容還沒完全褪去,就被蘇柔推出來,“你先吹吹風醒酒。”


    “真是”自己都忙得一臉汗了還不讓幫忙。林繡知道她的性格,沒再堅持,走過去把木窗推開個正好進風的小縫。


    一扇小窗,隔了兩個世界。


    外頭是喧鬧的,可一旦挑擔賣東西的小販走遠,整條街很容易陷入片刻的沉寂。店裏安靜是常態,卻有種莫名的安心。


    每天都有不一樣的日升日落。林繡坐在窗邊,吹著晚風看鑲了金邊的彤雲。今天的雲彩就和頂玉冠一樣,兩頭扁而中間高翹方正。


    說起玉冠,林繡托腮,某位熟客有些日子不曾來了。


    眼前狹窄的漆黑木格突然變幻出一朵白花。再一看,是有人在窗簷留下朵玉蘭。她急忙推窗望去,目光所及之處隻有個挑著花籃的小丫頭的背影。


    莊嫻接過花,修剪了枝葉插進水瓶中。桃枝嘖嘖稱奇,“不光賣魚賣肉的,竟然連過路小姑娘也被勾住了。”


    林繡笑著搖頭,正想說什麽,對麵乆拾光燈籠突然亮起,把如意館也照得通明。


    花的事早被拋之腦後,桃枝還嫌不夠熱鬧,興衝衝地點燈掛在門口。有玉兔的,有金魚的,都是她們提前幾天定做。工匠慢工出細活,連金魚的眼珠子都描畫的黑亮。薄伶伶的一層紙,裏頭點上燭才算是通透好看。


    莊嫻多少有些遺憾,本來想藏到八月十五再驚豔眾人呢。林繡隻是笑,“你就由著她胡鬧吧。”


    風吹了茶也喝了,林繡心滿意足地回廚房捏窩玉糕。這綿軟雪白的糕點在京中很是紅火,也有叫臥魚糕的,反正是種內心凹陷的中秋小點。


    外頭關於哪家公子的情史聊得火熱,林繡也八卦心突起。不過她的興趣全長在吃食上,“聽說貴族們家中都有私廚獨創的菜譜,並不告人。”


    蘇柔捏糕的動作一頓,“聽說會仙居的老板手裏就收著一份,不過隻是殘本。”


    桃枝也點頭附和,“若是佚失了該多可惜。”


    有的菜譜中途損毀,有的傳到二十一世紀成了大眾文化。別人可不可惜她不知道,林繡自己倒是從淘換來的千年2私房菜譜上學了不少菜式。


    富人們什麽山珍海味沒吃過,如此膩了之後,又要用最便宜的菜品做出高端味道。


    “譬如有道菜叫半月沉江。”說起做菜,林繡的話就收不住了。


    不知這半月是飽滿的蟹膏還是細白的魚臉頰?幾人聞言都興致勃勃聽她往下說。


    林繡手心一緊,窩玉糕就漂亮地收住口,標標準準的四方褶。“實際是半片香菇沉在湯裏,旁邊放雪白的麵筋。”


    桃枝先會意大笑,蘇柔也跟著翹起嘴角。


    那本菜譜上諸如此類的還多得很。譬如絲雨孤雲其實是最普通的菇筍三絲,又如二冬白雪則是冬菇冬筍燒白菜。雖然聽著可笑,做起來一點不容易,其中倒的芡水都要用高湯。


    說話間蘇柔已經把螃蟹洗刷幹淨。又道不知道是從哪個小河洞裏掏出來的一筐毛蟹。魚販子養在筐裏,水淋淋地送過來時,蟹身上還纏著雜草。


    毛蟹個頭不一,拿小刷子來回搗鼓,逐漸顯出原先青灰的色彩。


    蟹多是蒸了吃,不過林繡前些日子已經吃過不少捆手捆腳的肥蟹,總要變換些花樣才好。


    不必管有無團臍,幾斤幾兩,通通拖上鹹麵糊下鍋炸。再次回鍋,挖小半罐八寶辣椒爆炒,成紅辣的一片。


    除去拖麵糊一步,田螺也同樣做法。肥厚肉嫩,香辣撲鼻,後勁十足。


    蟹黃隨月滿,掀開殼就是金燦燦的稠膏。林繡實在不喜別人打比喻時說蟹黃如雞蛋黃,這分明是剛剛凝固,還挑著流霞的橙黃一片。哪有說西施長相肖似東施的呢。


    這般小小的一點膏黃,不需挑了蘸醋吃,直接和白肉一並吞下。她擓開一個,眉頭不由自主地舒展。1


    炒辣蟹的香味剛漫出來,兩位老熟人就掐著點似的登門。把他們和身後的夫人迎進來,林繡挑眉,感情還拖家帶口的。


    紅汪汪一盤上桌,香味像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人的口舌。


    “從前隻吃過蒸的,這種做法還是第 一回見。”筷子沒法用勁,幹脆直接上手吃。


    宋正甫自己先嚐過味道,一隻下肚表情都變了,忙給夫人撬殼。


    入口隻有辣一種滋味,忍著觸電般的感覺細嚼,方能發覺其中的香甜。浸入肉裏的鮮和凝結在膏裏的甘都聚在半隻小蟹中,五味俱全,欲罷不能。


    林繡給他們滿上桃紅酒因為兩位夫人在場,故換成了度數最低的果酒。毛蟹肉少難食,她本來有點忐忑,現在全然放下心。自古文人多矯情,還好沒發出“一蟹不如一蟹”的感歎。


    旁邊桌的士子們也饞得心癢癢,徑直要了兩大盤。鮮香挾裹著熱辣的氣息撲麵而來,和涼意沁人的澄澈酒液是味蕾的兩極。幾人被辣得舌尖發麻,隻能端起碗小口吸溜酒。


    顧及麵子,到底還是沒有嘬手指。吃完最後半隻,盤底竟能沒留殘油。


    為首那人真心實意讚道,“老板果真好手藝。”


    林繡笑著收走盤子,竟連山椒圈也沒剩下,這倒是給涮碗的省了不少功夫。


    幾道清雅的開胃小菜反而後上桌。


    半溫熱的半月沉江端上來時,眾人都像見了救星似的,猛灌幾碗解辣。等知道這與天上皎月相映的名字,才紛紛大笑,“真是酸倒牙了。”


    吃喝一會,劉長史的夫人先放下筷子,抱著來福在懷裏玩。肉球似的養得白白胖胖,一看平時就沒少蹭東西吃。


    又舉起來仔細打量,“倒和玉兔一樣,就差點上瓣淡紅的兔子嘴。”


    劉長史哈哈大笑,“甚好甚好。”


    林繡也笑,抬頭看月亮,黯淡黑影上好像真有嫦娥和玉兔呢。


    同一輪月下,有兩道斜長的淡影。


    “雇人送花卻不留名。”陶玄安對他的舉動已經見怪不怪,隻是說起來總還想笑,“江學士果真非同凡響。”


    江霽容淡淡瞥他一眼,並不理會,隻是步伐加快些。


    “你急什麽。”陶玄安收起折扇緊追幾步。


    “哎,等等,我也一道去如意館”


    第41章 能飲一杯無   瓦罐燉肉和月下酒


    等風清涼些, 店裏那位熟客按時而至,後頭還跟著搖折扇的陶公子。


    林繡把兩位迎進來,吩咐莊嫻先去溫壺酒來。陶公子和那寒冬裏穿超短裙的有一比, 莫非他臘月裏也扇子不離身?


    到底是年輕人啊。林繡搖搖頭, 總覺自己成了跟不上時髦的古董罐頭。


    一踏進門檻,陶玄安臉上的笑意就沒下去過,“林掌櫃, 好久不見。”


    坐定添滿茶, 林繡笑著聽他滿嘴跑火車。江大人慢悠悠地品著茶,還是那副冷淡樣子。


    一記涼颼颼的眼神飛來, 陶玄安猛地止住話匣。他和女子玩鬧慣了, 此刻想起身側之人,到底沒往下再說。隻是朝她一笑, “先來碟鹹蘿卜。”


    “鹹”字咬得很重,還帶些憤懣。


    林繡挑眉輕笑,又看江大人臉色,猜出個八九不離十。怕是又替江大人操了什麽閑心。


    屏風後坐著的幾位年輕人紛紛站起來, 舉手加額,深鞠一躬。


    “學生見過學士大人。”士人們麵上俱是恭敬之色。因他並不算自己正兒八經的開蒙先生,不敢隨意套近乎, 便以官職相稱。


    江霽容隻是淡淡一點頭。


    出來吃頓飯也能碰上貴客,幾人談笑聲都小了些, 很有默契地將話題從八卦轉到南蜀澇災。


    “雨水多,雖利京城,可是也苦了南蜀百姓啊”他壓低聲音,“你說江學士怎麽也來這小店。”


    酒杯掩住袍袖後的說話聲,同伴接道, “畢竟有窈窕淑女”


    那學子再偷偷望一眼隔著扇屏風的江大人,不由搖頭,說像倒是也像。


    再看這位端酒的小娘子時,難免想入非非。林掌櫃生得美貌,也不是不可能


    正撞上他的眼神,林繡被打量得有些心虛,看我作甚?


    抱一壺溫酒給新客倒滿,再奉上脆生生、鮮甜油亮的醬蘿卜。


    這桌客人跟老鼠見了貓似的忽然噤聲,另一桌江大人隻顧看水瓶中插的花,露出淺淡笑容。


    陶玄安最看不慣他這幅樣子,笑著搖頭。等林繡來時喚住她,東拉西扯一頓。


    “阿蘊年紀也不小了,該早早打問。”陶玄安歎口氣,“可惜京中子弟習氣不佳,實在難入眼。”


    林繡布好小菜,隨口接道,“真正才俊倒是不愛拋頭露麵,慢慢挑才好。”


    陶玄安瞥了江霽容一眼,才緩緩開口,“不知林掌櫃中意哪種?”


    原來是在這等著自己,林繡揚眉。問這麽多幹嘛,難不成你要給我介紹一個?


    “愛說笑的,嘴甜一些的。”自動把他帶入碎嘴紅娘的角色,林繡隨口一扯。


    陶玄安一口酒差點噴出來,顧及著身旁人的臉色,到底沒敢笑得太大聲。擦淨唇邊酒漬,他一開折扇,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啊。


    桃枝也興衝衝地加入,“繡姐姐昨天還說呢,最好能在家相妻教子。”


    陶玄安笑讚,“如此甚好。”


    事業未竟,要什麽愛情。林繡很是向往,“等手中有了銀子,便在積玉橋旁置間宅院。有山有水,有詩有酒,多風流快活。”


    歸田園居的快意生活已足矣。若是再有錢些,學那金屋藏嬌,納幾個美人也沒什麽不行。


    要個乖軟甜的,一個陽光健氣的,再來個清冷禁欲係的。之前談起時,桃枝還一噎,“多大的宅院才能住下這許多人。”


    林繡想了想,還是把後麵的話咽回去。不由微微惆悵,怎麽自己就沒獲得什麽金手指呢。


    “知己難求啊。”難得遇見個心意相通的,陶玄安眯起眼,笑得像隻狐狸。


    綠梗綠葉的素菜點了幾道,江霽容接過菜譜隨意一翻,“如此清雅之時不如吃些酒肉。”


    “二位稍後。”林繡抿唇輕笑,心中有了思量。


    這會的兔子肥嫩的很,刷上蜜油,支起烤架慢燒,再撒一大把辣椒麵孜然粉。油光發亮,細皮嫩肉,大口撕著吃絕對過癮。林繡想了想,又放下手中倒提著的兔耳。


    節日殺生不好,還是讓兔子過完節再安詳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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