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很得意指著麵前蒸魚,‘鱸魚四鰓,獨占鬆江一府。’”林繡緊跟著補充,“這是說自己官大。”


    故事才聽到一半,講故事的人卻偏要吊胃口。林繡把剩下食盒一一打開,才慢悠悠繼續說。


    “總督一笑,夾起塊蟹,‘螃蟹八足,橫行天下九州。’知府這才發現他身份不俗,嚇得連連賠罪,罵自己有眼不識珠。”


    眾人皆笑,林繡也眯起眼睛,把一個雕花圓匣子推至她麵前。坊主一看,正好是道金燦燦的蟹釀橙。


    笑過後坊主又極認真地回想,“總督是不是姓陳?還是姓胡的那位?”


    “前朝軼事,具體已不可考。”林繡趕緊打住她往下聯想的心思,遞上木著長勺,“再不吃就涼了 。”


    和蟹同蒸,裏頭的荸薺丁失其爽脆,從馬蹄變身為地梨,徹底成了柔柔嗲嗲的小女子。蟹肉卻不再冷淡,所剩無幾的腥味也全都濃縮成秋熟的甘美怡人。


    鮮橙做瓤器,頗小巧一隻,用小銀匙舀著吃,秀美盈人,很得樂坊諸位小娘子的芳心。


    冉娘子不知什麽時候也來了,執起盞蟹釀橙,“林姑娘懂得真多。”


    她淡笑擺擺手,實屬謬讚。閑聊一會,姑娘們樂不可支,玩鬧得快要無心吃飯。


    林繡說得口渴才突然想起,食籃兩側棉花墊子裏還塞著兩瓶飲子呢。蘆根骨節斬斷,加挖出來的橙肉煮水,清涼下火。她趕緊拿出來倒在小盅裏,用洗淨的秸稈做吸管,一人一根“滋滋”吸得暢快。


    快要午時,館裏蘇柔幾人肯定招呼不來。林繡起身說聲告辭,又被挽留,大概如此客套三次就能走了。時間掐得正好,她滿意地重新坐回椅子上。


    真正收拾好東西要走,正事還沒找到合適的時機說出口。坊主把她送至門前,林繡突然停下腳步,“還有一事相煩。”


    “林老板但說無妨。”


    被換了個稱呼的林老板硬著頭皮說事。


    之前也有人訂燒鵝或是蛋糕的,都是自家仆人親自來取。直到由店裏自個兒送外賣,才發覺紙上談兵不可取。


    她不好意思地撓頭,“店裏跟女兒國似的,暫時還缺著得心的幫手。”


    又道明自己的想法:想找幾個短期差役,隻需在飯點來往幾趟。


    坊主沉吟著走至窗邊,推開木窗,河風撲麵而來。綠波疊蕩,舟楫穿梭,滿眼皆是忙忙碌碌的人間煙火。


    “你看河邊的短期工如何?都是精幹可靠的小夥子。”


    林繡眼睛一亮。


    接下來便是繁瑣的一係列,樣樣都需操心和四處奔走。好在有坊主幫忙,認識行會中的小頭目,並不算十分麻煩。程郎君從碼頭工裏挑選幾個最利索的,又單拎出來敲打一番。


    等到林繡跟前時,穿著青衫的幾個小夥子齊齊向自己鞠躬,喊著“林老板好”。


    她趕緊回禮,以同輩相稱就好。去往官府的路上想起這個稱呼,又有點甜滋滋的,將來哪一天,說不定就真成大老板了。


    幾人契書都是短時約,很快就能辦下來。


    填寫契約時,那位府吏眯起眼睛打量她。女人家的,還是這麽年輕貌美的小娘子,能做得了什麽大事。


    把文書遞給她,府吏到底有些輕慢,“短工簽月契,一月後還需再來。”


    “多謝大人。”林繡笑得眉眼彎彎。


    聽小娘子脆生生應答,一口一個“大人”,他略一點頭。倒是個懂事的,不算毫無可取之處。


    最後一份也蓋好章,就算辦完了。正要遞還給她,府吏突然愣住。


    右下角淺淺的印記,好像刻的是如意酒肆四字莫不是京中諸位貴人都拍手稱讚的那一家?


    “有勞大人了。在下先行告退。”


    府吏輕呷口茶,淡淡“嗯”了聲。這小老板真是深藏不露。


    等休沐日去如意館,是先吃魚宴,還是喝碗茶湯呢?


    第33章 秋風起,熟栗香   撿來的栗子和炒飯的淵


    風輕拂過, 秋蟲唧唧,又了卻心事一樁,林繡晚間睡得格外安穩。


    第二天醒來時天光大亮, 她推開窗戶一角, 眯起眼睛朝外看去。


    茶湯已經賣過一輪,外間坐的客人不過稀疏幾個。唏哩呼嚕的喝湯聲之外,似乎還有人在問, “怎麽不見林老板?”


    林老板和困意鬥爭許久, 最終還是說服了自己。


    朝食吃得差不多,晝食還差點時候。現在起來當不當正不正的, 我索性再賴會床吧。


    正想著, 突然聽見門被推開,林繡立即縮頭假寐。


    紋花木窗透著條小縫, 若是開了一晚,定要受風寒。她把目光移到床上,明明剛才還露著腦袋,見自己進來, 被子下的人飛速滾作一個球。


    對著一團不明輪廓的莊嫻:“”


    很想伸手掀開林繡的被子,想了想還是沒動作。她朗聲道,“剛送來的大鴨梨, 過時不候。”旋即取了東西扭身出去。


    這招果然奏效。


    林繡噌聲鑽出來,賠著笑臉, “這不是醒了嗎,就來。”


    水靈靈的偌大一隻,黃皮白芯,放在竹筐裏任人采頡。


    她拿起個鴨梨坐在窗邊啃,和自己的拳頭大小差不多。外頭樹葉搖落, 還不到枯黃的時候,紅的綠的很喜人。


    林繡感歎著,還是秋天好啊。不冷也不熱,雨水還多,總能偷懶。


    她又咬一大口秋梨。何況秋天水果多,李棗栗銀杏,橙梨柿木瓜,樣樣都好吃。


    時光最易消磨,啃幾個梨子再貧貧嘴就過去半個時辰。


    林繡剛拿布巾擦幹手要去幹點正事,遠遠看見窗邊走過個熟悉身影。


    等了片刻,來取外賣的小夥計果然叩門。菜蔬是前一天晚上就備好的,處理起來不算麻煩。


    蘇柔劈裏啪啦一頓快炒,將各色小菜都嚴嚴整整裝進食盒。湯與粥都在灶火上溫著,盛碗打包即可。


    林繡掀開簾子,朝裏頭吆喝一聲,“用咱們昨日剛取回來的攢盒。”


    生意規模逐漸做大,從前的食盒就不夠看。樣子不必多精美,主要得保溫性好、盛的多才行。


    林繡自認為目光很是長遠,前些日子約了工匠,打出一套專用的器具。果然昨兒才取回來,今天就能派上用場。


    摞在最上的攢盒原用來盛各種果脯、果餌。圓扁扁一個分格裝的大盒子,正好放些容易竄味的小菜。


    工匠手巧,林繡也跟著腦洞大開,給他描述一番想要的花紋,把自己講得口幹舌燥。紋飾要新奇不流俗,還要好看,最好能提現如意館的特色


    本來沒抱著一定行的心態,沒想到拿到手還真是栩栩如生。林繡在陽光下仔細觀察,“如意酒肆”幾個字熠熠生輝,越發覺出精致和餘韻。


    她之前常買曲奇餅幹,實在是閃著銀光、紋著浮雕的彩色鐵皮盒太勾人。餅幹總吃不完,盒子卻寶貝一樣收藏著,“買櫝還珠”也自得其樂。


    提匣則是個長方形的飯盒,中間鎖著蝴蝶式銅皮合頁,有種古樸自然的美好。


    內裏器具打造完成,剩下就是最外包裝該如何保溫。


    林繡在古玩店見過許多硬木茶壺桶。多是大家貴族們出遊時為了喝上熱茶湯而帶,保溫有餘,輕便不足。她幹脆把周圍填充的銅改成棉花和蒲草。


    還好工匠是個見多識廣的,沒被如此多天馬行空的想法嚇倒,很快做出幾套。


    用新盒打包起粥飯,林繡把夥計送至門外。


    有蘇柔幾個幫手以後,她總覺自己越發的閑散起來。就譬如現在,在門口逗逗貓捉捉蟲子也好,就是懶得回來幹活。


    幾個夥計拿她也沒轍,老板是個不愛回家的負心人,隻能自己更勤快些。


    也罷也罷,白手起家之後,坐享其成才對嘛。微風中飄來不知哪家店的香氣。林繡又惆悵起別的來,秋風起,熟栗香,是吃栗子的時候了


    風把一個毛殼吹至腳下。林繡順著掉落的方向抬頭一看,是棵不知名的樹種,下落的果實還和栗子很像。


    桃枝還在啃梨子,漫不經心地抬頭,“如今野地裏的栗子長的正好呢。”


    果然吃貨的心靈總是相通。林繡心念一動,伸手撈過她,“走吧,請你吃糖炒栗子。”


    ----


    離移觀橋最近的荒地走路隻需百餘步。聽桃枝說,原來是個小果園子,可惜長勢不好,就慢慢荒廢下來。


    林繡圍著幾棵毛栗子樹轉了幾圈,果真無主。


    旁邊也有幾個來打栗子的人,笑著同她解釋,“自家栽的還吃不完,哪有功夫管這荒郊野外的。”


    既然如此,敞開了摘也沒問題。林繡放心地折根樹枝打栗子,不多時就撲簌簌落下一片。


    桃枝見識過她爬樹的本領,心裏癢癢,“繡姐姐,爬上去打。”


    身邊幾個拿竿子挑的人先笑起來,“樹枝軟,怕是載不住人呢。”


    收拾好打下來的滿滿一筐,林繡打算一半燉雞塊,另一半炒著吃。


    毛栗子個頭一般,握在手心像是紮手的鬆球。有的不太熟,還微微泛著青澀。


    栗子生吃也好,剝開硬韌的黑殼,裏頭白生生囫圇一個,脆桃一樣清甘。


    林繡說著剝好一個喂給桃枝,又撿起個已經爆開的。口味和撫平褶皺的鮮核桃仁差不多,不過核桃更脆嫩,栗子肉厚味甜,敦實的可愛。


    旁邊地裏還發現幾顆長纓子的小蘿卜,像沒渣的大鴨梨一樣水嫩,她通通拾掇到自己的竹筐裏。


    空手而去,回來的時候竹簍裏滿滿當當。珠梨接過她手裏的東西,奇道,“竟然能撿來這麽多。”


    林繡把栗子交給莊嫻處理,沒來得及詳述,先往一指身後某個呲牙咧嘴的小丫頭。


    珠梨捂著手,委委屈屈地一撇嘴,“被酸棗枝勾著了。”


    林繡昨天烤串吃多了,嘴角起兩個泡。熬一整鍋綠豆湯來下火,又給自己倒碗枸杞橘皮水,就著洗淨泥的櫻桃蘿卜慢慢吸。


    湯湯水水有了著落,她把目光轉向主食。昨天米飯蒸多了,掀起木蓋一看,還剩大半鍋。


    莊嫻想了半晌,“要不煮成粥?”


    桃枝吹著塗好藥膏的手指,“或者磨成米漿?”


    林繡很神秘地搖頭,“不若炒飯吧。”


    從最初樸實的“卵熇”,再到現在加臘腸、蝦仁、雞脯肉的,各種炒飯把平平無奇的大米吃出了花。


    有人崇尚金黃蓬鬆的蛋塊。鐵鍋燒的青煙直冒,單手在鍋沿瀟灑地磕一顆蛋,立即油點四濺,鼓起白泡。再把米飯倒進去快速攪和,染上金光一樣油亮。下鍋後必須不停以勺擊米,震得粒粒分明,對炒勺要求極高。


    如此顆顆完整,極有嚼勁。要是非得挑毛病,就是有點噎人。尤其是她這種吃飯快的,來不及仔細嚼就吞下去。


    還有種則是先把雞蛋攪勻,隔夜米倒入蛋液中,飽吸汁水,柔嫩異常。吃蛋不見蛋,粒粒飽滿的大米碎金一樣,又有個金鑲銀的美名。可惜掌控不好火候就會太過鬆軟,缺少層次分明的口感,嚼起來始終都是一個味道。


    若非得選一個,林繡還是更喜歡後者。總之不論如何,炒飯一定不能怕油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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