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蠻早起摘回來的百合還帶著露水,摘瓣擰蒂,衝泡幾遍後洗淨,漬成甜甜的花醬做餅吃。酥粉裏加了不少土蜂蜜,不僅醇厚香甜,還能拉出長長的銀絲。


    “是嘛?”白裙少女抬頭打量著。


    那賣餅小娘子的臉頰細膩粉白,倒是很能作為廣告。


    林繡趁熱打鐵道,“二位姑娘盡管品嚐,不要錢的。”


    身量高挑的這位率先試了一塊。


    咀嚼半晌,同伴捅捅她的胳膊肘,“味道如何?”


    她不說話,隻是又拿起一塊塞到嘴裏。


    “好吃!”


    她舔舔唇角,“這是芋頭?”


    “姑娘好會吃。”林繡笑得奉承。


    個子嬌小的那位一襲粉裙,同樣打扮不俗,拈起一塊來。


    這百合芋兒糕的做法還是林繡去廣西旅遊時學到的,當地特產的芋頭又大又白,還有類似細小的珠紫色檳榔紋。她最愛和扣肉同蒸,熱乎綿軟,粉如板栗,浸了油脂閃著甜香。


    京城的芋頭不像那般粉白,此時也非旺季,就顯得她扛回來的這筐小芋頭有些形容慘淡。


    褚鈺阿蠻戴上她自製的手套,哼哧哼哧削了一早上,整整報廢兩堆芋頭皮。蒸熟後加牛乳,碾成稠稠的芋泥流心醬,嚐起來倒和那荔浦芋頭做出來的沒甚差別。


    “確實不錯。”粉裙貴女擦擦手指,意猶未盡。


    以前花瓣入菜多是噱頭,要麽毫無本味,要麽苦澀難咽。


    而這糕點入口隻覺香鬆柔膩,粉綿酥融。花餡飽滿,外皮層層掉酥。


    在口腔中含一會,就化得綿綿沙沙。


    反正就是好吃!可惜已經連吃兩個,她放下手不好意思再拿。


    林繡適時遞上小盅裝的甜牛乳,“姑娘小心噎著。”


    她平時最討厭喝牛乳,覺得腥膻難聞。


    不過這小娘子笑得可親,想著她擺攤不易,便也皺著眉飲下。


    冰冰涼涼,甘美如飴,這是她第一次嚐到如此濃甜的牛乳。


    入喉的那一刻,眉頭驟然舒解。


    她挑眉,“這是?”


    “旺旺乳。”


    麵前小娘子垂眸遺憾道,“可惜今天做的不多,不然可人人都分一瓶,讓街坊們嚐嚐味道。”


    “我預定兩盒芋兒糕。”她飛快地指著,“這飲子來兩瓶。”


    “我也每個來兩樣。”


    林繡遞上鋪了香粉的小紙箋,“地址寫在這兒”


    “明日還會有一批,做好了就送到二位家去。”


    圍觀的人逐漸多了起來,一摞紙條眼看要用完,林繡用完普通信紙,又記在自己的絲帕上。


    擺了一下午的攤,收獲訂單頗豐。夏季天黑得晚,有人吃過飯出來遛彎。她想了想,還是再待一會。


    突然前方一陣喧鬧,擠擠嚷嚷圍了一圈。吃糕的人呼啦一聲四散,連不遠處幾個小商小販也擠過去看。


    莫不是城管來了?


    林繡攔住隔壁推車欲走的糖葫蘆販子,“大哥,前方可有什麽事?”


    “有耍火流星的,不說了我去看看。”


    林繡低著頭“哦”了一聲,擺弄著所剩不多的糕餅。


    眼神忍不住向前方飄去。


    麻繩拇指粗細,一人來長,兩頭各拴一個鐵絲網編的空心球。球中盛的不知是炭火還是什麽,熊熊燃燒出高揚火焰。現在天色還露著霞光,若是正經天黑了才叫壯觀。


    皪火星流,舞出首尾相連的光圈。拋至半空,她的心也跟著緊了一下,直到雜耍藝人穩穩接住才舒緩一口氣。


    人群中靜默片刻,突然爆發出一陣激烈的喝彩聲。


    若是離得近了,瞧著肯定更好看。


    林繡心中歎了口氣,若非顧著生意,她也好像湊個熱鬧。


    ----


    一柄折扇劃過眼前,玉環撞擊叮鋃脆響。那人笑得風流,“姑娘為何不去看?”


    “我怕火星燎著自己。”林繡在心底給自己翻了個白眼,還不是因為囊中羞澀。


    雖說沒錢的捧個人場,但賣藝人拿著幣箱走來時,她總有些不好意思。


    “這可巧了,我有個朋友也不愛看。”他的嗓音明明是低沉悅耳的,語氣卻甚是輕佻。


    林繡抬頭,迎上一張極年輕的俊俏臉龐。


    你說的這個朋友到底是不是你自己?


    聽他這無中生友的搭訕,她強忍下笑意,做出幅整肅表情。


    買糕可以,他事勿擾。


    見她不答話也不拒絕,那人又大著膽子近了半寸,


    “好香的雪花膏。”


    他竟撩起自己的一縷發絲。林繡挑眉,還以為古代男子都是江大人和方俊那般羞澀的呢。


    “好香的芋兒糕。”


    她不動聲色地後退半步,捉起塊糕餅,笑意盈盈,“公子來一塊?”


    陶玄安也笑了。


    有意思。


    他最愛看女子含羞,遇上漂亮女子總要逗一逗。這姑娘卻著實大膽。


    “姑娘如此都不惱,莫不是對在下有意?”他懶散道,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公子如此都不惱,才是對我的芋兒糕感興趣了。”


    一個非要挑逗,一個執著賣貨。陶玄安對上她期望而執著的眼神,還是敗下陣來。


    “舍妹愛吃甜的,我想預訂幾盒。”


    林繡點頭,捉筆記下,“明日就可送。”


    “緣關道西行至大槐樹那裏,再往右拐便是。”


    大槐樹她剛想再問具體府名,突然記起來,這裏怕是隻有一處府邸。那眼前男子應該就是陶家公子,她打量的眼神更深一分。


    她對於陶家的一知半解全來源於書裏的描寫,世代商賈、積富無數,光極闊氣的庭宅就占了快半條街。不過這位許是沒摻合什麽重要劇情,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這是定金,剩下的管家會給你。”


    她手中一沉,掂掂銀兩,換算成銅錢的話林繡怔愣片刻,不由得懷疑這陶公子是不是從未自己買過東西。


    莫說兩盒糕點,有這銀子她都能買回一麻袋芋頭來。


    方才沒注意,現在仔細看去,他袖口處繡以流雲錦紋,蘊著暗轉光華,果真闊綽。不知怎麽讓她突然想起江大人漿洗發白的衣袍。


    京中紈絝子弟實在習性奢靡。林繡搖頭,痛心疾首地把這錠銀子放入衣袋。


    順便擦擦快要在嘴角流下的眼淚。實在是給的太多了


    小攤重又開張,客人陸陸續續來了幾個。


    正招待間,這公子又折返回來,壓低聲音道,


    “舍妹脾氣不太好,姑娘莫說是我送的。”陶玄安摸摸鼻子,麵上訕訕。


    林繡忍笑,很幹脆地答應。


    半日下來收獲頗豐,她收起小攤,趕在天色大晚前到了家。還留了幾塊糕點,正好三人平分。


    美美地喝了碗熱湯,林繡靠在蒲團上小憩,突然想起一個問題。


    褚鈺去哪裏了?


    阿蠻歪頭想了下,下午時還在呢。


    月光在窗格處烘出濃重的黑影,林繡半眯起眼,剛才回來時就不見街上還有孩子駐足玩耍。


    她不由得皺眉,提了盞煤油燈匆匆出門。


    ----


    褚鈺呆呆地坐在巷口,眼神透著一絲茫然,心裏卻砰砰直跳。


    林繡好氣又好笑,把他從地上拉起來,“怎麽不回家?”


    叛逆期的小孩真是難搞。轉了兩道街,總算在巷口處發現了坐在地上歇息的少年。


    額頭青一塊紫一塊,一看就是方才打架添的新傷。


    褚鈺抿唇,一五一十地講著,帶了點委屈的哭腔。


    他本來是去集市買菜,回來的時候正撞見一個醉漢撒酒瘋,往小孩身上撒尿。


    “阿姐常講要尊重別人,你怎麽欺負小孩?”本想以理服人,剛一開口就被推了個趔趄。


    然後一大一小就在巷口廝打起來。


    “剛買的菜也被他踏爛了。”他哭喪著臉,今晚本來還想吃燜筍尖呢


    林繡強壓下笑意問,“誰贏了?”


    褚鈺驕傲地抬起臉。少年的眉目還未完全長開,帶著點不服輸的英氣。


    她拍拍小孩的腦袋,“別亂跑,看好了。”


    那人醉得東倒西歪,估計還沒走遠,隔著衣料林繡摩挲起自己的彈弓,揚唇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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