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竟平想起肖克章的囑咐,停下了起身的動作。雖然開口有些為難,為了以後行事的方便,答應肖克章的事還是要做到。


    杜竟平垂著目光道:「肖大人很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夫人是否有什麽提議?」


    「無非是做足了排場,你沒來時我和倪公正在商量,由倪氏牽頭向郡中各家募集接待的銀兩,這樣肖大人也可以輕鬆些。」


    林含秋說得十分通透,正是猜到杜竟平受了囑咐,免得他再為難開這個口。


    杜竟平一點也沒覺得輕鬆,肖克章的願望毫不費力地達成了,他卻因此沒法抬腳就走,在倪氏許諾給衙署可觀的銀兩之後。


    不知不覺中,婢女們已經閉了窗關好門,然後消失得一個不剩。


    林含秋用視線觸碰杜竟平的右臉,心痛的感覺再次湧起,深吸了口氣道:「杜大人的臉,是什麽時候受的傷?」


    杜竟平沒想到她會問得這麽直白,對於別人的傷痛不是應該避諱一下嗎?


    如果換另個人這麽問,杜竟平會告訴對方是禦敵所傷,他卻莫名地不想對林含秋提起往事,匆忙地做了一個選擇:「這個,是小時候撞到火爐的燙傷。」


    哈,林含秋在心裏嘆笑,年幼時的燙傷不會隨著人一起長大。如果小時候就是那麽大一塊,你的頭皮也應該是禿的才對。


    心裏的這一點笑意,讓林含秋鬆開了緊繃的力量,舉手輕輕托著下頜道:「杜大人覺不覺得奇怪?為什麽倪家會由一個女子主事?」


    杜竟平道:「古語言巾幗不遜鬚眉,夫人能為倪家主事,應該是有這個才能。」


    「你說的對,可並不容易。」


    林含秋道:「我嫁給倪公的時候,他已經五十七歲。成親當晚,倪公喝醉了,我看見他突然用右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幾乎把自己勒死。那種情形,就像惡魔附身,一個人怎麽會掐死自己?後來倪公告訴我他患了異症,如同心和腦分了家,不聽使喚的右手會做出奇怪的事。所以,這場親事也是沖喜的意思。」


    林含秋的話讓杜竟平忘了不合禮數的處境。年輕女子嫁給垂暮老人續弦,對方還有可怕的異症,那隻不聽話的手除了掐死他自己也會折磨別人。當然,雖然心裏很感慨,杜竟平並沒有議論的資格,隻能默默地聆聽。


    林含秋繼續道:「那時候,倪家和倪公一樣,並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麽好。倪公的幾位庶子都住在府裏,庶子們帶著家眷一共有三百多口,每家都不是省油的燈,他們無時無刻不在勾心鬥角,為了爭奪一點點好處不惜損害整個倪氏。倪公年邁有病,想要整治局麵已經力不從心,而嫡子無能,滿腦子幻想天真隻想舒坦地過日子,我這個沖喜進來的續弦夫人倒成了他們的保護傘。」


    杜竟平盯著麵前的味碟,眼中飄著一點苦澀的火苗,沉聲道:「夫人今後如果需要在下效力,杜竟平義不容辭。」


    林含秋道:「杜大人為什麽對我承諾?我告訴你這些不是為了博得同情,是希望大人明白。」


    杜竟平一怔,從沉悶的惱火中脫離出來,察覺剛才的承諾是超越了常理,難怪她會索問理由。


    「在下是佩服夫人的魄力。夫人弱質女輩,在複雜的處境中力挽狂瀾,這種智慧和毅力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


    「那麽,大人不會怪我?」


    林含秋傾身向杜竟平靠近了一些,耀目的艷容像一麵至純無暇的攝魂美人鏡,隻等始終雙目低垂的他送來心神相交的一眼。


    棧道上傳來肆無忌憚的腳步聲,再落入無聲是踩上了門外的絨氈。


    林含秋心裏一陣奇怪,回到端正的姿態後盯著那幾扇厚重的紅木門……啪嗒,動靜倒還輕巧,倪瑞寶的上半截身子和一個風流灑脫的腦袋從門縫裏伸進來,露齒一笑道:「聽說爹和母親在這裏宴客,瑞郎特來請個安。」


    林含秋的表情很冷,這在倪瑞寶看來十分正常。


    杜竟平起身和倪瑞寶互相禮了禮,說不清是釋然還是遺憾的心情,似乎是上天為他做的決定,杜竟平趁此機會提出了告辭。


    倪瑞寶卻出言挽留,稱他久仰杜司務大名一直沒有機會親近,今天要盡到地主之誼。


    杜竟平為難時,林含秋站起來道:「我也累了,今天就到這兒吧。瑞郎,你替我送一送杜大人。」


    林含秋走後,倪瑞寶很不是滋味地說:「杜大人可真是不簡單啊,連我母親都對你另眼相看。」


    杜竟平看著他鼻樑上殘留的一點淤痕,沒有回答,轉身向外走。


    「杜大人留步!」倪瑞寶邊說邊往門外看了看,「夫人讓我送你走,我覺得實在可惜,不如咱們共飲一杯,也算結下了相識的情誼。」說完,拿起酒壺往杜竟平才用過的杯子裏添了酒。


    杜竟平轉過身,拿起酒杯一飲而盡。倪瑞寶也慢慢給自己倒了一杯,笑眯眯地喝下去。


    出了暢廳,倪瑞寶走在後頭,眼睛盯著棧道上靠近岸邊的某處,暗暗激動。


    來之前,倪瑞寶已經知道了這裏的情況,打算趁機讓杜竟平吃個鱉,報一摔之仇。他讓僕從弄壞了棧道上的木板,等杜竟平掉進湖裏,明日就能把他的蠢事宣揚出去。


    離岸頭越走越近,倪瑞寶緊張得喉嚨發幹,準備隨時大笑一場。


    而杜竟平走到某一步時,從腳下忽然的鬆動感中察覺到了異常……當他踏上做過手腳的木板,在斷裂的脆聲響起的同時,那隻腳換了成虛力一搭,輕輕躍過去,跟在後麵的另一隻腳像長了眼睛,準確地勾起一塊碎木頭踢到空中,然後,砸中了毫無準備的倪瑞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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