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他有把握能教會她了。


    手中剩餘的石塊鬆鬆落下,夏付陽總是神采奕奕的雙眼裏流轉著清輝。隨著長成褪去青稚,無論他身處何處都會躍然而出,猶如身負造物的厚愛,唯有綻放光彩方不負存在,而始終不變的是對嚴汐的惦念,夏付陽相信她一定能明白自己的心情。


    不久,公平像離開時那樣快步回到河邊,告訴夏付陽:已經將信交給了阿順。


    這兩年,因為夏付陽和嚴汐溝通不便,兩個小廝之間偶然形成了秘密的往來。每逢公平在嚴府外發出訊號,阿順就會應聲出來見他,交接的內容隻是一封夏付陽的手書,或是幾本給嚴汐書籍。


    夕陽下,少年牽著馬從嚴府門前離開了,愉快的笑容始終停留在他明朗的麵容上。


    沒有署名的信件,由阿順交到荷宣手中,荷宣心裏一喜,轉身進了內院。


    嚴汐坐在臥房的窗前做針線,那是件貼身的明綠色肚兜,上麵的一枝粉茉莉還沒繡完。聽見荷宣活潑的腳步聲越近,嚴汐將肚兜放進了衣匣裏。


    「小姐!」


    荷宣拖著長而脆的話音跳進來,笑眯眯的樣子全像才舔過一罐子蜜糖,藏著兩手在身後道:「我有一個好寶貝……」


    嚴汐雙手疊在膝上,好奇地歪頭看著她,絲綸般光亮的長髮垂落在身側,動人如畫。


    荷宣跑動過的心撲撲跳著,慢慢拿出信後輕輕揚了揚。嚴汐卻沒有露出荷宣意想中的欣喜,長長的睫毛一垂,似被戲弄般地閉口不語,幹脆別過頭去。


    荷宣撅撅嘴,悄悄走過去,「小姐,阿宣知道錯了。」


    嚴汐抬起頭,也並不生氣,柔聲道:「這信原本不該收下,你們私傳進來後高興得手舞足蹈,嚴府的家訓何在?」


    荷宣嚅嚅道:「奴婢,奴婢覺得夏公子是真正關心小姐的人,小姐不想知道夏公子的近況嗎?」


    嚴汐沒有回答,目光中透露出矛盾的心情。荷宣似乎明白了什麽,隻覺得心疼她家小姐,不知該拿這封信怎麽辦才好了。


    這晚,王齊恩沒能見到嚴汐,嚴汐枯坐在燈下,對著未曾開啟的信件。


    素白的封紙下,似乎有顆跳動的心。


    汐月:


    寫信是件不容易的事,師長同窗總說我是最才智敏銳的人,可我卻寫不好一封給你的信。才寫完這一句,我又傻笑著停了下來。


    已經是很晚了,我還不想睡,總有你的影子在心裏揮散不去。這句話無疑輕浮,但我不想去掉,就是這樣的情形,讓我總寫不好一封給你的信。輕浮或饒舌,妄言或失禮,為什麽不能暢言心中所想,所有拘束我的理由都不及你,你不要不高興。


    老師近來總讚賞我作的詩文別具一格,氣韻非凡,我便想起以前我們一起論詩的日子,你總嫌棄我字詞粗糙,不能耐心考量,比起誇獎我更喜歡你挑剔的諍言。你舊日的每句話,從某天開始,忽然都變得無比清晰,我才發現過去有多傻,全然不知其中的珍貴。


    上次我與你說過嗎?新搬的學舍在彌雲山下,學舍後坡上的金桂已經開放,此時也能聞到馥鬱的香氣。


    我想,總有一天我們會一起來這裏,走過我走過的地方,看我曾喜歡的風景。如果意念能留下印記,沿途一定早已灑滿了你的名字。


    囡囡,老師今日告訴我:有意舉薦我進首學研修。我很高興,那會是一個全新的開始,我有信心為你做到最好。


    思及此,如果我的牽掛太多,會不會讓你承受不安?如果希望你能夢見我,會不會讓你厭惡?


    我想以你為王,惶恐稽首。


    伊行。


    嚴汐拿著信箋,臉頰和落紙的筆跡一樣滾燙如火,延化成了一個不眠之夜。


    對王齊恩來說,這是一個不眠之夜。


    花期未失,在拂曉前濕潤的霧氣中,他再次來到那片林地裏。


    清涼的霧氣遊行在天地間,填滿了所有的縫隙,王齊恩的臉在暗色中顯得更加蒼白,仿佛從地縫裏跳出來的一點精芒。


    他找到了高大的金桂樹,攀著潮濕的枝椏折下芬芳的花枝,小心地不碰落花朵。


    回到住處後,王齊恩來不及擦掉掛在臉上的霧水,坐下來將花枝削剪成完美的一束,最後細心地把它裹好,帶著它來到嚴府門外。


    雖然相隔不遠,嚴府外這條寧靜體麵的小街,王齊恩從沒有來過。黑暗給了他勇氣,嚴府那扇緊閉的黑漆木門,五步階梯邊蹲著的兩隻石雕小獸,陌生又有點親切的感覺讓王齊恩很緊張。


    他在自己起伏不定的呼吸裏掛好了花束,手腳沉重卻毫無倦意,挑選在休沐這一日送花,是想親眼看到嚴汐是否喜歡?


    清晨來臨時,王齊恩緊張的心情像第一次走進私塾,第一日邁進衙署,第一眼遇見她。


    東牆那邊的嚴府裏,未開門前廚娘樊氏已經嗅到了不一樣的空氣。


    初生嬰兒般清新的花束,正懸掛在黑漆門上的鹿首門環邊,甜蜜的氣息在街道裏跑動,像精靈在環手起舞。


    樊氏屏著疑惑拉開門扇,見黑漆的門底上懸著一尺來長的白棉紙筒,裏麵露出簇簇的桂花朵,黃燦燦,厚嘟嘟,像一滿捧小金粒那麽可人疼。


    這麽細心裝點過的東西,應該是主子們的,樊氏心裏悟出了一點意思,左右看看無人後小心地把桂花取下來,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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