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說話間穿過一座營帳,並未注意到門簾閃動了片刻。


    待到二人的身影逐漸遠去,那營帳中才緩緩走出來一個人,望著他們漸行漸遠的身影目光沉思。


    太子早已將他們的對話收入耳中。方才在那主營帳內阮清莞當著眾人跑來擁抱景翊時,他也在場,尚覺得有幾分詫異,直到這會兒聽了二人間私下的對話,才湧上幾分了然。


    若他猜得沒錯,應該是景翊一遇雷雨天便會心悸,而他這個毛病,隻有阮清莞擁抱他時才可緩解。


    太子抬眸看了眼放晴的天空,方才的確是下過一場雷雨,而在阮清莞跑來擁抱景翊之前,他的模樣瞧著確實有些異常。


    太子的心頭突然猛跳兩下,像是無意抓到了什麽把柄。


    當他得知景翊便是那死去多年的大皇子時,心中便有了想要除掉他的想法,而眼下這個把柄,似乎就是最好的機會。


    ----


    景翊背著阮清莞回到自家的營帳前時,才看見等在門口的童林。


    男人的麵色突然頓了頓,這回冬獵童林並沒有跟來,他安排了童林去查自己交代的事,這會兒人突然趕到,必定是有什麽進展了。


    景翊放下阮清莞,讓她一個人進了營帳,而自己領著童林,去了隔壁空置的帳子。


    童林望著自己主子沉默的背影,心中忽然有些憂慮,自己要不要告訴他這個秘密了。


    ……


    靜謐的帳內,清幽的檀香飄出嫋嫋的煙霧,模糊了男人冷硬的臉孔。


    景翊沉默了幾刻鍾後,才從童林告訴他的真相中反應過來。


    原來他是大皇子!


    原來他是皇帝與死去的沈貴妃的兒子!


    景翊從小沒有家人,自他有記憶以來,便是被人收養的孩子,少時習武從軍,全憑自己一步步走來,從未想過,自己的親人還在人世,甚至是那萬人之上的皇帝。


    他一時之間有些難以接受,可心中不自覺地思索此事,又覺得一切似乎有痕跡可循。


    若他不是皇子,無親無故的太後為何對他那樣關切照料?若他不是皇子,皇帝為何每每看到他的眼神都格外異樣?若他不是皇子,皇後見他為什麽像見了鬼一樣?


    原來他不僅是皇子,且皇帝和太後都一直知曉此事,還一直瞞著他。


    景翊並不是沒有聽聞過那位沈貴妃的事跡,他知道沈貴妃從前在宮中也很受寵,育有一子一女,可最後卻帶著自己的一雙兒子自焚而死,甚至臨死前都大喊著絕不再入皇家。


    到底是有多絕望,才會做出這樣決絕的事。


    他從前聽聞沈貴妃的事情時,心中隻是會有些感歎,可如今當得知自己就是他的兒子,是那本該葬身於火海中的大皇子時,卻湧起了一種異樣的情緒,仿佛一瞬間就和那死去的沈貴妃共情了一般,思考著她的情緒。


    “當初沈貴妃在宮中的確是很受寵的,隻是被皇後和其他妃嬪視為眼中釘肉中刺,處境更是屢屢受到脅迫,約莫也是被逼無奈,加之對皇上失望,才一把火燒了自己。”


    “她那時隻是自己活著無望,並不想帶著兒女一起赴死的,假借著火海一同自焚,私底下卻是早早安排好了一切,將大皇子與小公主交給了奶娘,趁著大火的慌亂偷偷帶出宮,隻盼他們從此以後過尋常人的生活,再不入皇家。”


    童林語氣平淡地交代自己所查到的一切。


    當初那個奶娘的確是將大皇子與小公主帶出了宮,隻是路途中出了意外,弄丟了兩個孩子,這才讓景翊成了別人家的養子。


    男人的眸色逐漸染上微紅,想起他那母妃所做的一切,心中自然明了,若不是被傷透了心,逼到了絕境,何須走上這樣的絕路。


    她是用自己的死保護了一雙兒女,給他們換來了一條生路。


    若不然,以他們在宮中的處境,隻怕活不久,就會成為後宮女子爭寵奪嫡的犧牲品。


    景翊緊閉上逐漸滾燙的雙眸,他雖然沒有記憶,可腦海中卻很神奇地能描摹出沈貴妃的容顏,那樣柔弱淡然的女子,卻能用自己的身軀保護著他和妹妹。


    男人一雙大手在袖中握成了拳,正是因為他在這一刻感同身受,才更加憤怒,他的母親以死為生,庇護了他們,可他的父親呢,那尊貴無上的皇帝,當初是如何傷了女子的心,將她逼上絕路,又是如何對著流落在外的兒子不聞不問。


    再睜開眼時,景翊眸中已控製住情緒,他壓抑著情緒,問道:“那小公主呢?”


    奶娘丟了他和妹妹,他尚且存活下來,那妹妹呢?


    童林沉默一瞬,道:“當初丟失時小公主尚在繈褓中,這麽多年也沒有消息,想來……隻怕是凶多吉少了……”


    景翊的麵色黯下來,他的母親拚盡全力,也最終也是護下他一個,母女兩人都一同去了……


    思及此,男人的心中情緒愈發強烈,對那所謂的父親愈發惱怒起來,若非他的所作所為,他怎會失去自己的母親和妹妹?


    男人沉默片刻,猛地站起身,沉著臉朝帳外走去。


    明黃色的營帳中,皇帝正同大臣商量著政事,見景翊陰著一張臉進來,他不由愣了一下。


    轉身後,卻是對臣子道:“今日先議到這裏,你們下去吧。”


    大臣們都有些詫異,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景翊,他們都看出皇上對這景將軍的態度寵慣,就連他不打招呼衝進營帳也不追究,還支開了他們。


    臣子們告退後依次退出營帳。


    皇帝這才看向景翊道:“怎麽了,怎麽這副神色?”


    他雖然一慣優待景翊,可對方一直恪守君臣之禮,從未這麽放肆過,那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帶了些從未有過的冷厲,仿佛自己是他的殺父仇人一般。


    景翊眸中含箭,目光深沉地盯著他,緩緩開口:“當年,沈貴妃究竟是怎麽死的?”


    皇帝一愣,怎麽也沒想到他會問及沈貴妃之事,看到他異樣的神色,皇帝似乎察覺了什麽,張口懷疑道:“你……”


    男人卻一步步逼近,眸色變得愈發冰冷,聲音寒冷如冬日裏的冰窖,質問道:“我母妃……究竟是怎麽死的?”


    第41章 雲浮   她早就知道了


    皇帝的心重重一擊, 目光探究地看著景翊,聲音遲疑:“你……你都知道了?”


    他想過有一天主動跟他坦白,與他父子相認, 但絕對沒有想到會是這番情境, 這麽突然的狀況。


    麵對景翊的冷聲質問, 皇帝那向來威嚴的架勢瞬間丟失,氣勢一下子弱了下來,在他麵前隻變成了一個蒼老的父親。


    他啞著嗓子道:“你別怪朕不認你,隻是當年你母親臨死前說過, 再不願入皇家, 朕也是想遵循她的遺願……”


    這些年他雖沒有認回兒子,可明裏暗裏對他也是格外照料, 盡力庇佑著這個流落在外的兒子。


    皇帝聲音哽咽,藏著些滄桑和心疼, 景翊卻絲毫不為所動, 冷笑反問:“你現在知道遵循她的遺願了?當初她活著的時候,你都做什麽了?”


    當年若不是他的刻意傷害, 若不是他故意縱容著後宮那些女人,他的母親怎麽也不會被逼得尋死。


    皇帝麵色微滯, 看著眼前這張和沈夕顏神似的麵容, 他的嗓子哽住了,仿佛麵對著當初女子的聲聲泣問。


    他無言以對。


    他這一生做過很多大事, 有過很多成就, 可以算得上一代明君, 可在沈夕顏這事上,他承認他是失敗的。


    他對不起那個女人,年少時的誓言, 情濃時的許諾,他一件都沒有做到過。


    也隻有在麵對他們母子的質問時,他才會覺得這麽心虛理虧,一句話都說不出。


    皇帝望著景翊的麵容,慶幸自己和沈夕顏這個兒子還沒死,讓他還有個彌補的機會,他緩緩道:“既然你已經知道了,就回到朕身邊來,恢複皇子的身份,朕封你為王,可好?”


    向來威嚴尊貴的皇帝說這話時,竟帶著一絲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卑微討好。


    男人眸色睥睨,淡淡掃他一眼,冷笑一聲:“你以為我稀罕那皇子的身份?”


    當初他母親用死庇護著他們逃出了皇宮,就是為了丟掉這皇室的身份,如今他又如何能當做一切事情都不曾發生,安然無恙地回到皇家?


    就算皇帝心裏能忽略母親和妹妹的死,他也不能。


    景翊從前敬重他,隻因為他是萬人敬仰的皇帝,可如今得知自己的身世,皇帝在他心裏就變成了一個負心的丈夫和不稱職的父親,他再也無法對他敬重起來。


    男人最後冷冷地看了皇帝一眼,沉著臉轉身,拂袖離開帳中。


    外頭的天已經黑了。


    冬日的晚風冷冷地呼在麵上,如刀割般的疼,男人那冷硬的麵孔,也在這一步步的冬夜行走中,一點點冰封起來。


    回到帳中,阮清莞已經梳洗完畢,卸下釵環準備上床了。


    她看到男人魂不守舍的模樣,不禁眉目染上擔憂,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景翊抬起眸子,望著這張清麗如初的容顏,突然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他沉默了良久,在女子疑惑的目光注視總,終於啞著嗓子開了口:“如果……如果我說我是皇子,你會不會相信?”


    話說完他自己都覺得可笑,怎麽會有這麽戲劇性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


    從前那聽在耳中的故事傳聞,如今才知自己就是其中的主角。


    可當他抬起眸子時,卻看見眼前的女子不自覺眨了眨纖細的睫毛,目光驚詫而慌亂:“你……你都知道了?”


    景翊麵色一頓,不禁反問:“你早就知道此事?”


    他原本以為自己對她坦陳此事,也會讓她十分震驚,可眼前她這副表情,分明就像是早已知曉的。


    女子似乎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下意識後退一步,眼神躲閃,聲音遲疑:“我……”


    景翊幽深的眸子一閃,腦中回想起她曾經的一些舉動,她會在太後壽辰時精心準備禮物討她歡心,會在經過瑤華殿時發出一些不經意的感歎,也會在他麵前有意無意地提及沈貴妃的事情……


    原來,她早就知道了。


    原來所有人都知道,隻有自己一直蒙在鼓裏。


    男人頓時心生一種被欺騙之感,一瞬間逼近她,目光探究地問:“你怎麽知道此事的?”


    “我……”阮清莞低垂下水潤的眸子,掩住眼底的慌亂,猶豫道:“我也是無意間聽到皇上和太後的話,才知道的……”


    她自然不能對他說出自己重生的事情,也隻好找其他理由來掩蓋自己。


    景翊又問:“什麽時候知道的?”


    阮清莞煽動了下眼睫,老實道:“大約還是你在邊境的時候……我給你去信之前……”


    男人這下不再說話了,靜默著的麵孔卻依然淡漠,側臉緊繃成一條線,看不出任何情緒。


    阮清莞悄悄瞥了他一眼,摸不準他的想法。


    他是如何突然知道此事的?按理說,皇帝應該不會在這個時候告訴他關於身世之事。


    難不成是他自己查到的?那他現在……是不是也去見過皇帝了……


    阮清莞不敢問太多,怕自己再暴露些什麽,她換上寢衣躺下安睡,心中卻亂成一團,腦中並無幾分安睡的痕跡。


    男人在洗漱後也躺在她身側,錦被中的身體卻格外僵硬,並不像從前那樣親密無間地擁抱著她入眠。


    黑暗中,隻聽到兩人淺淺的呼吸。


    阮清莞的心中突然湧上些酸楚,哪裏想到昨夜還那樣抵死纏綿,今晚就變成這樣同床異夢的狀態。


    她在黑暗中緩緩翻過身,留給對方一個孤寂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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