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茶葉嘛,倒不重要,反正任是再好的茶葉他們也瞧不上。他們平日裏都是自帶茶葉的。


    成國公三少爺謝寶樹這天就晃蕩到錢塘門外一澄橋附近,見前頭一間茶樓,便進去湊湊熱鬧。


    見一位說書先生生得芝蘭玉樹,驚堂木一拍,說起一段傳奇:


    說是這有位公子落魄,祖上留下的一塊玉佩有日出來個美人,美人給他錢財助他重振家產。公子愛上美人,與之成婚,偏美人漸漸衰弱,公子四處求解,才有位道人點撥他:要上恒家酒樓吃一道細粉科頭用人間煙火氣留住對方。公子照做,果然美人日漸好轉。兩人團圓。


    謝寶樹聽完,“噗嗤”一口茶水噴出來。他招招手喚來茶博士:“你們茶樓怎的雇了個有貳心的?”


    茶博士賠笑:“這位先生自己來的,說讓他說書就成,不要工錢,我們老板便收下了。”


    謝寶樹越發覺得荒謬。


    可是這故事有轉折有高峰有低穀,聽著也引人入神,還叫人耳目一新,茶樓裏也有許多客人聽得津津有味。


    這傳奇講了一天,臨了說書先生道:“明兒再講個別的。”


    嗬嗬,這般粗野的套路也有人聽?謝寶樹心裏嗤笑著。


    可如今市麵上的茶樓傳奇他都聽過了,於是忍不住第二天又去了,還在心裏自我說服:反正不聽這酒樓就好,就當是個尋常話本子。


    果然這說書先生又換了個故事:


    說是這包家山頭好長桃樹,一日山桃裂開一個口子跳出來一個小娃,真巧有對夫婦不能生育,便將這小娃帶了回去。小孩能走能跳會蹦亂跳,極為活潑,給夫婦帶去了很多歡樂,可惜有一年瘟疫,生靈塗炭,桃娃舍身救了鄉親,老夫婦做夢夢見桃娃托夢:“說自己是仙桃轉世,特來報恩。叫老夫婦不必掛懷。”


    還是:“上回過生辰父母帶自己吃了恒家酒樓的福壽飯,如今在天上還想吃。”


    於是老夫婦買來福壽飯供給桃娃。從此這鄉間有了吃福壽飯的習俗。據說恒家酒樓的福壽飯吃完能夠強身健體,心情愉悅。


    前麵還好,謝寶樹聽到最後簡直要拍腿大笑。


    偏還有喝茶的百姓問:“當真有個恒家酒樓?”


    “那是自然,它家的石板炙肉是一絕。”說書先生熱心道,“就在謝皇後舊宅背後那條街上。”


    “那今兒正好要去瞧瞧這恒家酒樓的福壽飯。”百姓喜滋滋道。


    愚不可及!愚不可及!謝寶樹頗有些感慨,他眼珠子一轉,將自己的一幫子茶友都招攬了來:


    “保君發笑。”


    第三天溫為世要說書時,就見下麵密密麻麻坐滿了人。


    他還沒有什麽反應,倒是茶樓老板激動得直搓手:這可是樁大生意啊!


    那許多少爺們坐在下麵,哪怕各個用自己的茶葉,可總要付茶味費,還有各色佐茶小食!


    他樂滋滋將給溫為世斟一杯清露茶:“先生潤潤喉。”


    溫為世便泰然自若說下去:“卻說哪朝哪代,有位劍仙。”


    這劍仙與一位公主相知相守,兩人定情之物便是當初相遇恒家酒樓吃的一碗雪泡豆子兒。三番五次出現。


    謝寶樹和旁邊的小爺們每每聽到這裏都哄堂大笑。


    於是第四天他們又來了。


    這可純粹是為了聽聽這位蹩腳說書先生還能編造多少個故事,反正這些個故事的共同點都是要出現恒家酒樓的一道菜。


    每每到聽見“恒家酒樓的某某菜”時候謝寶樹和他的紈絝朋友們都要對視一眼,哈哈大笑。


    更可笑的還是有不少百姓問恒家酒樓怎麽走,那些美食真的好吃嗎,每每這時候要遭到公子哥兒們無情的哄笑。


    可這天中午有人請客吃飯,正發愁去哪裏吃時,忽然有人說:“要不就去恒家酒樓吧。”


    謝寶樹愣了一瞬,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但是其他人都沒笑。


    他的狐朋一號,泓瑤帝姬的兒子陳雪所摸著下巴道:“你別說,整日聽著聽著我倒有些好奇。”


    狗友一號永世侯世子周岑砸吧下嘴:“細粉科頭、雪泡豆子兒、福壽飯,天天聽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滋味……”


    “胡鬧!”謝寶樹板起了臉,“你們啊你們!這真是爛泥扶不上牆!我們是去看愚人的,不是自己上趕著去當愚人的!”


    “反正原來那些酒樓也膩了。”狐朋二號道,“不如去瞧瞧。”


    “對對對!”狗友二號煽動道,“要是不好吃我們就當場砸了他的店!”


    三言兩語便鼓動著這一群公子哥兒,浩浩蕩蕩就往恒家酒樓去。


    酒樓外掛著個牌匾,上書“恒家酒樓”四個大字,周岑眼尖:“這不是姬老大人的題字麽?”


    他老人家當初在皇家宗學裏兼任過一段時間的夫子,這幾個皮猴當初沒少他的戒尺,是以各個都認了出來。


    謝寶樹扭身就要走:“這下不能砸店還有什麽樂子?”


    “那更要瞧瞧,你們說啊,姬老大人那般風雅的一個人,要是被他知道他題字的店鋪居然在外頭散播些市井仿單1,會不會氣得勒令這酒樓關門大吉?”陳雪所從小就腦子活。


    謝寶樹想想也是,一行人就大搖大擺走進酒樓。


    他們剛一進門就看見了一個碩大的玉石貔貅雕像放在大廳正中央。


    “俗氣,俗氣,真是俗不可耐。”謝寶樹搖頭晃腦感慨,“怪倒能想出這般招攬客人的法子。”


    這一幫人中個出自武將世家的宋簡議,他略有些躑躅:“我好像在哪兒見過這玩意兒,有些眼熟……”


    “眼熟個屁。我們誰家家裏能找出這麽土氣的玩意兒?”謝寶叔不屑的看了他一眼。


    這時有茶飯量酒博士把他們領到包廂,隨後幾個人便點了細粉科頭、雪泡豆子兒、福壽飯幾樣故事裏麵出現的東西。


    茶飯量酒博士頗為熟悉,一目了然的表情:“諸位也是聽了故事才過來的吧?”


    他一臉自豪:“這可是我們東家想出來的新點子!”


    “我們少東家說如今坊間的傳奇故事大都已經平平無奇,銀耳忽然出現了這麽一係列好故事,大家都覺得非常耳目一新,於是這些個精彩有趣的傳奇就慢慢的流傳了起來,而且故事中的恒家酒樓也隨之流傳了起來。”


    “於是很多人慕名到了恒家酒樓,點名就要吃故事裏的某某吃食。有了這麽一遭我們的生意便越來越好。”


    謝寶樹有些刻薄,不屑道:“那你們這裏酒樓應當設置幾個小二叫菜,讓食客每吃一道菜就能聽一則傳奇。”


    惹得幾個公子哥捂嘴偷偷嗤笑不已。


    這店裏上菜的速度卻快,他們想要的細粉科頭、雪泡豆子兒、福壽飯很快就上來了。


    看著外觀也就是尋常飯食,並無什麽噱頭。


    謝寶樹不屑的用筷子撈了幾下,眉梢眼角都寫著:“就這?”


    他隨便撈起一根粉絲放進嘴裏,隨後便停頓了——


    粉條煮熟後又加入酸辣等調料,有一點微微的發酸,很是開胃,又有點辣的刺痛,很快刺激著嘴巴分泌出了很多唾液。


    裏頭雞雜、雞丁、辣蘿卜等物炒製而成的澆頭,咀嚼起來柔韌十足。


    與土豆粉滑溜的口感形成對比叫人心理上更加滿足。


    細粉科頭裏還放了些黃豆、核桃碎與細細的香蔥末,偶爾咬一口進嘴,醇厚的堅果與辛辣的香蔥末都極好地搭配了粉條。


    謝寶樹沒忍住,吃了一筷子又夾起一筷子。


    周岑對雪泡豆子兒頗為感興趣。


    原來這道菜是將紅豆煮熟,然後澆灌上奶酪所做成。


    小顆粒的紅豆被煮的綿軟細嫩,上麵再撒上雪白綿密泡沫一樣的奶酪,吃進口裏又沙又甜,填補縫隙的奶油則細密綿軟。


    “難怪劍仙和公主就此物定情,吃下這雪泡豆子兒當真是甜蜜在心。”周岑恍然大悟。


    謝寶樹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我們每日裏去茶樓那是找樂子嘲諷的,可不是叫你真情實感聽話本子的!!!


    旁邊的茶飯量酒博士每留意他的表情,反而笑眯眯的:“這位公子可真是一個會吃的,這些天我們店中來了很多小郎君和小娘子都會點這一道甜食呢。”


    “是嗎?還有小娘子呢?”陳學所四處張望著,伸長了脖子。


    “快吃吧,我們在包間裏怎麽能看見外麵的情形?”謝寶樹有點不耐煩。


    宋簡議則嚐了嚐福壽飯,確實也很好吃。


    金黃色的蛋皮包裹在最外麵,剖開後裏麵居然是雪白的雞丁和綠色的豆丁,還有金黃色的南瓜丁,三者色澤豔麗,聞著應當是將雞肉切塊炒製而成。


    “看著也像是桃娃愛吃的美食。”宋簡議感慨道。“這說不定還真能讓人強身健體!”


    店夥計在旁邊補充:“常有人來我們店裏打聽說吃了我們這個飯會不會添置一個大胖小子,這個我們也不知道,但是我們這飯確實滋味不錯。”


    添置大胖小子,謝寶樹一聽就明白了,一看就是當時聽了那個桃娃故事才來吃飯的人。


    幾位公子哥吃完了所點的菜肴,說好了要尋個由頭叫這家酒樓丟臉,但直到現在的碗盤盡空,都沒有尋出任何錯處。


    相反,這家酒樓的菜式格外美味,是他們從未吃過的味道。


    說實話此時幾人都有些後悔自己適才在門口放狠話了,可都是要麵子的兒郎,誰也不願意承認自己被這家酒樓的美食所吸引。


    最後還是周岑這個人比較實際。他問夥計:“你們店裏有什麽好吃的招牌菜,全都給我們端了上來。”


    夥計去下單,其他幾個人瞪著他。


    “看我做什麽?”周岑大咧咧斜靠在椅背上,“你們誰不想吃吧?不想吃的就出去等我好了。”


    在座幾個公子哥都沉默了。


    適才吃倒了那麽美味的食物,誰會傻兮兮出去?


    不一會大菜便一盤盤如流水端進了包間。公子哥們一開始還端著矜持地夾一筷子,但是吃了幾口後便將體麵拋到腦後,隻用心吃美食。


    臨了陳雪所還要打包走一份雪泡豆子兒:“怪不得劍仙就算是冒著生命危險也要給公主從懷裏捂一杯紅豆飯。我且回去給我娘嚐嚐。”


    他娘就是帝姬,嚐嚐傳奇話本裏公主最愛,也算是相得益彰。


    他為自己這個想法很是自豪:“你們瞧著吧,我娘一高興,定然會給我漲月錢,說不定還能給我多給個莊子呢!”


    嘖嘖嘖。中毒不輕。謝寶樹下定結論。


    他們酒足飯飽,這才摸著吃撐了的肚子往外走,到一樓大廳時,謝寶樹仍然瞧不慣那芙蓉玉貔貅。


    他皺著眉頭:“你們酒樓怎的想了這麽個法子。”


    夥計背對著他沒有看清楚他的表情,還以為他在稱讚這點子妙呢,當機又說:“這是我們店裏的鎮店神獸呢。有許多人過來專門去摸一摸它,據說能帶來財運,我估計呀過幾天它耳朵就會磨得發亮。”


    幾個吃飽了的紈絝圍著那芙蓉玉轉了半天。


    或許是吃飽了腦子活躍些,周岑忽然想起了這芙蓉玉貔貅為何瞧著眼熟:


    “這……這不是我家庫房裏的一尊麽?”


    謝寶樹嗤笑了一聲:“你家還能有這麽老土的玩意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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