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世人都有吹捧京師的習慣,原先曼娘給何老夫人辦壽筵眾人隻是讚了聲好,可這回眾人卻都往恒家酒樓來定筵席。


    那可是吳夫人!穿衣打扮談吐都比浦江本地人新潮領先的吳夫人。


    她娘家那些女眷,可是實打實的京師人!京城的文官夫人們都說好的筵席,那還有假?


    一時之間恒家酒樓裏收到許多訂單,有自己家做宴席來買一桌席麵的,還有索性請了酒樓去自己家辦筵的,一時之間絡繹不絕。


    櫻桃喜得笑不見牙:“這麽一算,應當不久便能攢下銀錢。”


    曼娘鎮日裏忙得腳不沾地,恒老爺心疼女兒,先是將恒家府裏的家廚全調來酒樓幫忙,又自己坐鎮招了些許廚子進來,這才填補上人員空缺。


    隻不過浦江小地方,一個酒樓生意火爆,自然有另一家酒樓生意冷清。


    孫家酒樓以前還能勉強維持,如今被恒家次次打壓,生意已經每況越下,就連原來貪便宜的客人也在李山的說服下轉投恒家。


    如今連上門去辦宴席的生意都沒了,登時慌了神。


    孫夫人打發走跟自己要賬的房東,哭喪了臉去尋孫橫:“老爺,這可如何是好?如今每日裏酒樓光是開著就平白花費出去無數銀兩,租房賃金、養廚子的錢、夥計們的吃喝,又不見收成進來,要怎麽是好?”


    孫橫心一橫:“先將人趕出去一部分。”


    好好的孫家酒樓,隻好先將廚子、夥計們趕出去大半,大廚自然是不動的,趕走的是二廚、幫廚小工等人,可這樣一來酒樓又有了新問題。


    原來二廚、幫廚們要做的活便都落到了大廚們身上。


    大廚們苦不堪言,原本他們在恒家酒樓隻負責炒菜環節便是,可是如今到了孫家酒樓又要剝蒜洗菜,又要擇菜切菜,有時候人手不足還要當小二端盤子上去。


    有人抱怨幾句,孫橫還冷笑:“如今日子苦了大家也隻好跟我苦捱著。莫非還指望有人像我當初那樣高價聘走你們不成?!”


    一番話說得大廚們各個麵上訕訕的。


    孫橫出去後,有人就忍不住喟歎一聲:“還是恒家厚道啊!”


    一番話勾得眾人人心不穩,各個懷念起了當初在恒家的好日子:主家厚道,活計輕鬆。


    還有人小聲說:“聽說那些留在恒家酒樓的二廚們現在已經一月拿三兩銀子了!”


    三兩銀子!他們當初在恒家時拿一兩銀子,孫橫挖他們時許出了二兩銀子的高價,可到了後來也借口手頭不寬裕又給他們降低到了一兩。


    而這個月的銀子拖到月底還沒發下來呢!


    唉!後悔!


    當初為什麽鬼迷心竅離開了恒家呢?


    後廚門口偷聽的孫橫一臉戾氣拂袖而去:“這幫養不熟的白眼狼!”


    他越想越恨恒家,哼!要不是他們,孫家酒樓早就出頭了!想來想去,孫橫心裏生了一計。


    第十四章 秋社糕、麻菇絲筍燥子配炙焦……


    大宋百姓在初冬農閑時都要辦一場秋社祭慶賀豐收。


    浦江地處江南,物產豐饒秋收頗豐,曆年秋社便由官府出麵舉辦,秋社宴上會請下頭郡縣的長壽老人、鄉紳名望來參與,旨在宣揚國泰民安百姓和樂,由官府擢選合適的酒樓參與,最優秀的“狀元酒樓”主辦,其餘兩家“榜眼酒樓”、“探花酒樓”則以輔辦。


    因著能在浦江望族裏頭露臉,浦江城裏似乎也默認承辦者便是浦江城裏最好的酒樓,縱然搶奪不到狀元,做個榜眼、探花接下來一整年也能臉上大大有光,是以每年浦江城裏各家酒樓都要爭前恐後爭奪官府每年這秋社祭的名額。


    以往秋社祭恒家酒樓都是當仁不讓的“狀元酒樓”,不過近兩年因著兒子失蹤恒老爺便沒有心思再去爭奪秋社祭。


    今年曼娘接手後也沒有打算爭奪,她如今的心思都在早日攢夠銀兩去京城開店,自然也沒有報名。


    可誰知等到官府宣布秋社祭入圍酒樓時恒家酒樓的名號赫赫就在其中。


    曼娘聽下頭的夥計說起來才知道此事,與恒老爺兩人忙著往官府去瞧個分明,牛車行到官府門口,先見一群大腹便便的酒樓老板們正熱火朝天議論:


    “你們知道麽?恒家這回也參選了!”


    “那有什麽可怕的?已經三年沒有恒家了,就算他們參加也無甚可懼!”說話者是齊老板。


    “可恒家這兩月又風頭甚旺,新開的那家路菜鋪子排長隊不說,單是城裏那些高門做筵席訂製聽說都排到年後去了!”有位臉圓圓的老板滿臉豔羨,他姓秦。


    秦老板這一說,圍著的那些酒樓老板們紛紛露出羨慕與嫉妒的神情,誰能不渴望這樣的火熱呢?


    “嗬,一個小娘子巧舌如簧,哄得些內宅婦人們眉笑眼開,全是上不得台麵的勾當!”齊老板不屑一顧,“我們不就是因著是男兒進不了內宅才吃了這個虧!”


    “老奇說得有道理!”旁邊歐員外恍然大悟,接著又喟歎,“隻恨我家裏的夫人到底不是做廚子出身的,養在家裏隻知道吃喝玩樂,沒法出麵幫我進內宅談生意。”


    一時之間諸人便都覺得頗有些道理,又都覺得恒家生意火熱不過是因為那小娘子能進內宅哄掇幾個婦人罷了。


    誰知在此時就有一人站出來道:“此話差矣。人家這小娘子雖然隻憑一張嘴,但是能站在這裏與你我競爭,本身也是一種難得。”


    曼娘從車簾縫裏打眼一瞧,原來此人是孫橫。


    她嗤笑一聲:好一個明褒暗貶,先將她定為“隻憑一張嘴”的誇誇其談之人,而後仗義執言,讓人覺得他寬宏大量。


    果然歐員外歎道:“你可真是個老實人啊老孫!恒家那麽害你,你還幫恒家說話。”


    孫橫搖搖扇子:“這話莫提,大家都是生意場上混口飯吃各憑本事。”


    恒老爺下車後打探了一圈回來後滿臉愁色:“相熟的官吏說,這定好了名單就沒法取消,我們恒家酒樓這回可不得不參與了。”


    “也罷,若是草草準備敗北,別人還當我恒家酒樓不過爾爾,倒不如好好兒爭個第一。”不過片刻功夫,曼娘做下了定奪。


    恒老爺也讚成女兒,不過還有些擔心:“曼娘,這回要不……便讓我出麵罷?這秋社祭每年裏爭奪的都是各家的老爺,孫橫雖然做菜不如,可他能與官府的老爺們吃喝玩樂,自然有許多人情便宜。你是比不過的。”


    曼娘搖搖頭:“爹既然將酒樓交給我,便由我出麵。”


    秋社祭初選是由各家酒樓先選兩道菜應選,而後由官府的官吏們品嚐後選出十家左右酒樓。


    曼娘想了想,便做了兩道秋社常見的菜品——一道秋社糕,一道麻菇絲筍燥子配炙焦饅頭。


    秋社糕是將今年新上市的大米磨成粉,加紅糖放模具裏蒸,而後撒上一層米黃色的糖桂花。


    看似簡單,可實際做起來盡是門道,米粉磨過細細篩過,加了紅糖包裹其中,這樣才不會流得到處都是,瞧著也齊整。


    至於那糖桂花,則是曼娘秋日裏收集好桂花後撒在糖裏親手醃製的,絕不是外頭鋪子裏賣的陳年貨。


    這道秋社糕就讓負責品評的官吏們驚歎不已。


    最外頭那一層金黃色的糖桂花散發著濃鬱香氣,隨後唇齒便觸碰到糯軟的米糕,新鮮的大米磨成的米粉又鮮美又清新,經過蒸煮後幹濕適中,毫不嗆人。


    而裏頭一層融化了的紅糖漿旋即緩慢流出來,流在口中又香又甜。


    讓人吃著就覺得幸福十足。


    第二道麻菇絲筍燥子配炙焦饅頭則是鹹口的點心。


    麻菇是江南山裏一種草菇,秋日雨後最後一茬,山民們割完地裏的莊稼後便去采集回來醃製在缸裏,準備應付蔬菜稀少的冬日。


    經過醃製的麻菇撈出一把出來,剁得細碎,又將同樣產自山裏的絲筍一起切碎,配上豬肉臊子,慢慢炒製。


    這道菜本來是秋社山民們做的,因而材質也不稀奇,做法更是簡單。


    難得的是曼娘炒製出來的麻菇絲筍燥子格外用心,讓人想起秋日田野裏山間幹燥金黃的場景。


    搭配的炙焦饅頭則是將饅頭切片後放在鐵鏊上慢慢煎烤而成。


    煎烤過的饅頭片又幹又脆,放進嘴裏咬開焦黃的外皮便是內裏軟軟的饅頭,就著麻菇絲筍燥子,鹹香滿口。


    這回來參選的酒樓大都用的參鮑翅肚,做法則繁複困難,看起來就覺震撼。


    吃起來固然好吃,可評選的這些官吏們又都是讀過書的,自然喜歡講究“蒸藜炊黍餉東菑”、“鬆下清齋折露葵”、“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的田園做派。


    秋社本來就是秋日田園裏農戶們自發聚集到一起慶祝豐收的節日,自然曆來的菜品也都是農家菜肴。


    隻不過浦江的酒樓們為了參選都使出了渾身解數,久而久之參選的菜式就越來越繁複,也越來越脫離田園風格。


    誰知今日倒見到一家酒樓呈現上的菜式格外有田趣。


    一時之間勾起官員們“田園將蕪胡不歸”的心思,再說了身為官員少不了大魚大肉,那些參鮑翅肚瞧著也不是很稀罕,反而農家小菜反而滋味清淡。


    於是恒家酒樓的菜式就此得了第一。


    門外頭為人傻嗬嗬的歐員外原地轉圈:“也不知道這裏頭的結果如何。”


    “歐老,您就別轉了,晃得我頭暈。”秦老板攔住他,“你轉不轉,那結果都快出來了。”


    “我這不是心焦嗎?”歐員外訕笑,一打頭,“吆,孫老板您來了?!”


    孫橫和氣地點點頭,衝周圍一圈老板們客氣地拱拱手,互相見禮後,這才問道:“怎的不見恒家酒樓來人?”


    “在那邊街角呢。”齊老板沒個好氣,“好幾年不參加了,偏偏今年來分一杯羹。”怨不得他討厭恒家,齊家酒樓一直略遜色些,要不是恒家酒樓前幾年退出,他家還進不了前三,這回見恒家酒樓又來參賽,心裏又氣又急,說話便毫不客氣。


    歐員外還記得上回孫老板仗義執言呢:“您這回可別幫恒家說什麽好話了,先顧著自個才好,您呀,為人就是太實在。”


    孫橫客氣一笑:“大家都是同行,互相照應是應當的。”


    歐員外消息還挺靈通:“我聽說恒家酒樓拿進去的菜品是秋社糕和麻菇絲筍燥子配炙焦饅頭。”


    “那不是鄉下平民吃的麽?”齊老板嗤笑起來,“隻有鄉下人才吃那樣上不得台麵的吃食,就連我家仆從都不吃那個。”


    秦老板則納了悶:“這恒家小娘子年輕不知道底細,這恒老爺也不知道提點著點?這話傳出去不是笑料麽?”


    “誰知道呢。”孫橫心裏得意,麵上卻搖搖扇子,“這回大夥兒看我麵子上,倘若一會子恒家酒樓名落孫山,大家還是莫要嘲笑為好。畢竟一介小娘子,輸了難免哭鼻子。”


    不多功夫,官吏們便走出來宣讀結果:“恒家酒樓,第一名。”


    “啊?!”圍觀的酒樓老板們紛紛瞪大眼睛,誰能想到恒家酒樓非但通過了初選,還能得第一呢!


    齊老板更是跳了起來:“怎麽可能?!”


    隨後前十的結果一一念了出來,孫家酒樓、秦家、歐家都進了十強,齊家卻沒進。


    齊老板越發惱火:“這是怎麽回事!!!!”氣得狠狠往地上跺了跺腳。


    孫橫則臉上有些不自在,周圍那些老爺們都用怪異的眼神瞧著他,還有人嘀嘀咕咕。


    有人嗤笑道:“還以為多厲害呢,連頭籌都敢憐憫!”


    “對啊,看他那故作寬容的樣子,還當他穩勝恒家呢!”


    “就是就是,人家第一名還需要他憐憫!上趕著自己臉上貼金。”


    人性如此,自己雖然難堪,可看到別人難堪,便一定要指指點點,似乎便能彌補自己的臉上無光,一時之間那些落選之人紛紛議論起了孫家。


    孫橫被笑話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雖然進了初選,可渾身都不自在。


    街角的茶館裏,得知消息的恒老爺笑逐顏開:“哈哈哈,我恒家過初選了!”


    金桔和石榴兩個丫鬟也高興得蹦蹦跳跳:“我家大娘子可真有能耐!”


    曼娘喝杯茶,噙笑看著人群方向:“先莫高興得早,肯定有人又要掀起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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