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鄒覆海坐立不安之際,他的親信不經通報就闖進門來,喘著粗氣道:“大人,公主和駙馬找到了!”


    “找到了!”梁平和鄒覆海同時激動地站起身來,急問,“公主在哪裏,可還好嗎?”


    這麽一問,親信愣在原地,囁嚅道:“算不上好吧。”


    梁平頓覺眼前一黑,咬著牙問:“公主是被刺客傷了,還是……”


    那個死字他沒說出口,然而一旁的鄒覆海已經臉都白了。


    親信連忙道:“公主和駙馬都平安!”還不等梁平高興,他又道:“隻是公主似乎是嚇著了,公公和大人還是親自去看看為好。”


    梁平也顧不上別的,連忙趕了出去。


    因為驛站燒毀,龍驤衛就又在路旁臨時搭了座軍帳,梁平挑簾進去,當即幾乎驚得呆住。


    晉陽公主蜷縮在帳中的榻上,她身上披著一件雪白的外衫,整個人蜷縮成一團,臉埋在臂彎裏看不見,但她整個人都在劇烈地顫抖著,手還死死揪著身旁侍女的衣角。


    這種近乎瑟縮的姿態,梁平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出現在無比驕矜的晉陽公主身上。他往前走了兩步,行禮道:“拜見公主。”


    “啊!”景曦近乎崩潰地尖叫一聲,聲音尖銳突兀,同時下意識縮了縮。就著這個縮身的動作,梁平眼尖地注意到,景曦背部似乎有傷口被包紮的痕跡。


    尖叫完之後,她劇烈喘息了片刻,才看似正常地開口:“是,是梁公公嗎。”


    這句話語氣還算正常,然而語音竟然在顫抖。


    梁平的心一沉。


    他語氣越發柔和小意,生怕驚到這位剛遭遇過一場驚險刺殺的公主:“是奴才,公主放心,奴才奉皇上之命,來接公主回京……”


    “我不回去!”晉陽公主再一次打斷了梁平,她聲音尖利而驚慌,像一隻因為受驚而亮出爪子的貓,“我不回京城……去晉陽,對,我要去晉陽,我要去晉陽!”


    她話音末尾“晉陽”那兩個字聲音極其尖利,如果她是隻貓,現在全身的毛應該都炸起來了。


    “公主。”梁平愣了愣,再次開口,卻又被景曦截斷。


    她從臂彎裏抬起臉來,一張美豔動人的麵容慘白如紙,左半邊臉居然還殘留著幾滴血跡:“本宮不要回京,你們誰都別想帶我回去送死,誰想要我死,我就和他拚個魚死網破!”


    作者有話要說:


    小謝同學真的好像被綁上賊船逼良為娼的良家少年啊,並且他真的好賢惠!


    第15章 禦駕


    梁平大為驚駭!


    以他的眼力,如何看不出晉陽公主此刻成了驚弓之鳥,再禁不起半點驚嚇。梁平不敢多說,正想著怎麽安撫晉陽公主緊繃的情緒時,眼一抬,卻見陪伴在晉陽公主身旁的那個侍女正朝他連使眼色。


    梁平一怔,旋即明白過來,這侍女是有話要說!


    果然,梁平前腳剛出了帳篷,不出片刻,那侍女不知道怎麽安撫住了晉陽公主,也跟了出來,她朝著梁平一俯身,道:“奴婢是公主身邊的一等侍女雲秋,駙馬命奴婢請公公過去一趟,有話想對公公說。”


    以梁平的心思,頓時就從這一句話裏揣摩出很多東西來:公主身邊最親信的一等侍女,卻能被駙馬謝雲殊指使前來傳話,看來晉陽公主和駙馬謝雲殊的關係並沒有他人私下裏猜測的那麽壞。


    他胡亂想著這些,跟雲秋來到了另一座稍小些的帳子。


    駙馬謝雲殊正坐在那裏,肩頭包紮了起來,衣服上有一點洇濕了的血跡,麵色有些蒼白,但精神卻還不錯。


    見梁平進來,謝雲殊頷首道:“梁公公。”


    他隻坐在那裏,一抬眼之間就有種眼如春水,霞姿月韻的秀美撲麵而來。饒是梁平多年來見多了如花似玉的美人,也不是第一次見謝雲殊,這麽一看,還是忍不住被他的容顏驚豔到。


    梁平道:“不知駙馬有什麽事吩咐?”


    “吩咐不敢當。”謝雲殊道,“請問這次公主府的護衛奴婢、我謝家帶來的幾十名婢仆,以及護送我們的禁衛損傷幾何?”


    梁平道:“駙馬大可放心,公主府的護衛折損了些,不過尋常婢仆大部分都還好——隻是這次皇上賜下來的嫁妝怕是損毀殆盡了。”


    提起那些嫁妝,饒是梁平也忍不住心痛。熙寧帝大手筆從國庫私庫裏挪出了價值數萬金甚至數十萬金的珍寶,來給晉陽公主做嫁妝,也是為了給晉陽公主撐麵子。表示這個女兒雖然被遣出了京城,卻依舊是金尊玉貴的公主,不容旁人小看。


    然而這價值連城的珍寶,就在這一次全部毀於一旦。梁平他們趕過來時,車上的木箱有的燒毀,有的已經被搬走,在焦黑的馬車框架裏,還能發現扯斷的珠鏈和發黑的金簪。


    謝雲殊搖頭:“嫁妝還是其次,梁公公,您此次前來,是帶著皇上的諭旨來的吧?”


    梁平頷首:“不錯,咱家是奉皇上之命前來主持尋找解救公主和駙馬的,皇上的意思是,找到之後,立刻將公主和駙馬送回京中治傷休養——隻是看公主的情況……”


    謝雲殊肅了臉色,道:“梁公公,下麵的人恐怕還沒有跟您說清楚情況,我和公主、公主的侍女雲秋,以及一位貼身護衛一同逃到了青萍山上,躲過了刺客,我和公主都受了傷,所幸不重,卻沒想到,今日竟然遇上了另一夥人想取公主性命!”


    梁平心中一驚:“這是怎麽回事?”


    謝雲殊喚了聲承影,承影掀開帳幔進來,手裏拖著兩個被五花大綁的禁衛。


    “這二人身著禁衛麒麟袍,卻是奉命混在禁衛中,伺機下手暗害公主的,禁衛裏麵不止這二人,茲事體大,公主受驚不淺,我也不敢亂說什麽,請公公將這二人送回京交由皇上審問。”


    看著那兩身分外紮眼的麒麟袍,梁平眼皮一跳。


    他心裏知道這背後定然牽涉極大,也不多問,隻猶豫道:“禁衛中居然有人對公主下手,這確實事關重大,必須咱家親自帶人押送他們回京,隻是公主……”


    熙寧帝的口諭是讓他將晉陽公主和駙馬一起護送回京,但如今看來,晉陽公主宛如驚弓之鳥,一提到回京就情緒激動,恐怕很難將她送回京城了。


    謝雲殊不以為意:“梁公公押送這二人先回去就好,公主受了刺客突襲,險些身受重傷,又被禁衛中的人出手暗算,如今受驚不淺,煩請公公向皇上陳述清楚。”


    謝雲殊這樣一說,梁平也就不再猶豫,又看了一眼地上被捆成粽子的兩個麒麟袍禁衛,點頭道:“好,咱家這就帶人回京,公主暫時就交由駙馬照看,這裏的守軍、禁衛和龍驤衛加起來足有兩千人,絕不會出差錯,駙馬放心!”


    梁平火急火燎地派自己手下的內侍去調集人手押送回京。謝雲殊便起身出了帳子,轉進了景曦所在的營帳。


    帳中沒有其他人的時候,景曦也不抖了。她裹在雪白的衣袍裏,笑吟吟看著謝雲殊,輕聲道:“好了,現在我們什麽都不用做,隻要靜觀其變就好。”


    謝雲殊沉吟片刻,低聲問:“公主,依你看,皇上還會召我們回京嗎?”


    他心裏終究還是存了一線回京的希望。這次遇刺雖說是假,但旁人可不知道。祖母和母親身體都不十分強健,聽到這個消息萬一驟然病倒可就難辦了。


    更何況謝雲殊自幼生長於京城,他的依靠、勢力、家世都在這裏。而他從前從未去過晉陽,能帶到晉陽去的,隻有挑選出來的一批隨從和他的聲譽。


    ——聲譽又有多大的用處呢,才思無雙的聲名在危險麵前,甚至還抵不上一件能阻擋刀兵的軟甲。


    然而景曦無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不可能的,父皇問出那兩個人和太子有關之後,隻會將我送到晉陽去,然後逐步削除太子部分勢力。”


    熙寧帝把女兒送去封地,就是怕太子登基後容不下她。可如果景曦都在離京的路上了,太子知道她遇刺還要派人來落井下石,熙寧帝隻會覺得這個兒子冷血殘忍,甚至可能將這樁刺殺也一起算到太子頭上。


    ——熙寧帝會漸漸開始考慮換太子,畢竟景曦和吳王睿王都是他的孩子,太子容不下景曦,將來難道就能容下吳王?


    “父皇會扶持吳王,如果吳王能沉住氣,將太子取而代之也不是不可能。”景曦淡淡道。


    謝雲殊嘴唇微微一動。


    這一點他也能想到,可就算吳王上位,難道景曦能從裏麵撈到什麽好處?這樣費心思算計太子一場,到最後平白為吳王做了嫁衣。


    景曦笑而不語。


    她真正的計劃不在此刻,而在半年以後——也就是前一世太子中毒昏迷的時候。


    如果從中運作得當,她說不定能把太子和吳王一網打盡。


    這些事自然沒辦法也沒必要跟謝雲殊細細解釋,景曦跳過這個話題,轉而道:“謝公子……算了,你有字嗎?”


    謝雲殊一怔,道:“我還未及冠,沒有取字。”他猜出景曦是想換個稱呼,“公主喚我雲殊就好。”


    “沒有及冠可以提前取字的啊!”景曦道,“本宮有個朋友就是——你稱呼本宮……”


    說到這裏,景曦卡殼了。


    熙寧帝喚她晉陽,柔貴妃喚她昭昭,屬下婢仆稱呼她公主或者殿下。這麽多稱呼,景曦卻想不出來夫妻之間應該怎樣稱呼她!


    她要和謝雲殊做出琴瑟和諧的模樣,謝雲殊一口一個公主就顯得太生疏。昭昭這個小字又有些特別之處,除了宣皇後和柔貴妃,景曦並不想讓其他人這樣喚自己。


    她思來想去,最終一狠心將昭昭這個小字貢獻出來:“你稱呼本宮的小字昭昭即可。”


    景曦恍惚間有種自己做出了莫大犧牲的感覺。


    謝雲殊改口倒快:“好,昭昭。”


    這句話一出口,兩人同時愣住了。


    ——它顯得太親近,太柔和,簡直就像情人間的稱謂。


    景曦難得地有些無措,下意識抬眼朝著謝雲殊看去,卻正迎上謝雲殊看向她的目光。


    兩人目光一交錯,謝雲殊連忙垂下纖長烏黑的眼睫,掩住了他看來的目光。


    明明除了一句“昭昭”,什麽過分曖昧的言語都沒有。但景曦就是覺得不自在起來。


    她將責任推卸到謝雲殊身上,心想:謝雲殊長得太漂亮,實在太容易讓人分心,真是美色誤事!


    謝雲殊站起身來,掩飾性地輕咳一聲,道:“公主……昭昭,天晚了,我就先告退了。”


    景曦道:“你往哪裏去?”


    謝雲殊怔了怔。


    景曦道:“你既然在梁平麵前攬下來照看我的職責,就做全套,到時候這裏的人肯定會在父皇麵前稟報,讓他知道你對我悉心體貼,也能多放點心,痛痛快快放我們去晉陽。”


    她簡潔道:“找床被子,你睡地上。”


    謝雲殊:“……”


    謝雲殊活了十七年,還從來沒睡過地上。就算外出遊學,也不會往太偏僻的地方走,隨從總能找到客棧投宿。


    他深夜裏再次因為睡不習慣,困倦地醒了過來。


    天空中一輪明月高懸,將帳外守衛的影子投進帳中。謝雲殊看著帳外持刀林立的守衛,心裏稍稍安定下來。


    榻上的景曦睡得正熟,鼻息細細,睡姿很好,安靜蜷在一角,一條薄毯也好端端裹在身上。


    月光從帳外照進來,落在景曦麵頰上,為她增添了一種奇異的光彩,顯得肌膚更加雪白清透,仿佛一塊上好的羊脂白玉。


    她似乎是壓到了背上的傷,睡夢中有些吃痛地蹙起了眉,動了動,眉頭又漸漸鬆開,最終沉沉睡去。


    謝雲殊靜靜看了片刻,突然意識到這樣其實不太禮貌,他又閉上眼,卻怎麽也睡不著了。直到天亮前恍惚睡過去片刻,夢裏滿是紛亂的光影,醒過來隻覺得頭痛欲裂。


    他下意識往榻上一瞥,景曦也不遑多讓,正用力揉著眉心,還沒完全清醒過來。


    因為都知道晉陽公主受驚過度,駙馬也受了傷的緣故,禁衛、守軍、龍驤衛的首領都隻在前一日晚上,隔著帳子匆匆拜見了晉陽公主,並沒有過多打擾,也是怕驚嚇了晉陽公主。


    因此這處營帳就顯得格外安靜。哪怕是派遣士卒出去分批搜尋刺客下落,也會在這處帳子附近放輕動靜。


    ——直到雲秋腳步匆匆地闖了進來!


    她頭發都跑得有點散了,一進來看見景曦和謝雲殊都各自昏昏沉沉的模樣,也顧不上禮儀了,驚聲道:“殿下、駙馬快做準備,京城來人了!”


    雲秋緩了口氣,急急把最要緊的一句話說了出來:“皇上親自過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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