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景將目光轉向太子身後的宋意歡, 恭敬地行了個禮,“想來這便是皇嫂,果真是天姿國色, 絕色難求, 隻可惜皇兄大婚,我不能在場恭賀。”


    他將酒斟上一杯, 朝宋意歡敬酒飲下,“二弟賠罪,恭賀皇兄皇嫂百年好合。”


    宋意歡福身行禮,回道:“承蒙二皇子吉言。”


    話語剛落下,太監高聲聖上駕到, 眾人肅穆不少,紛紛入座恭候,宋意歡也跟著太子站在座旁。


    隨後便見身著玄金華服的皇帝信步而來, 神態較佳, 他入座之後,眾人才敢坐下。


    這洗塵宴擺酒慶祝, 是為二皇子李昭景接風洗塵的意思, 也有為其慶功的意思。


    此次在嶺南之亂, 二皇子年盛並非主帥,乃為率軍援助鎮南將軍平亂, 在幾次戰役中,戰功赫赫,較為突出。


    皇帝於奉天殿內授予嶺南將士功勳, 二皇子回京領了不少的賞賜,偏偏沒有封號一事。二皇子年至十八,正是賜封的年紀, 應該是不久便會受封。


    宴桌上好酒好菜,侍女提酒斟滿酒杯,皇帝將在場的嶺南將士誇讚一番,眾人舉酒共飲,夜幕降臨,亭宴中清風自來。


    伶人於側麵奏樂,舞姬身姿窈窕,翩翩而舞,坐於太子桌宴對座的李昭景手拿酒杯,興致盎然地望著廳中舞姬。


    宋意歡坐在太子身旁,宴席難免會飲兩杯酒水,還好是在方亭中,風一吹就散了些酒氣。


    洗塵宴上來的人還不少,宋意歡瞥見薛家長子薛長毅正在左側不遠處,還帶著其妹妹,薛渝言不過是府邸閨秀,薛家可真是處處場合都帶著她。


    宋意歡忽感到一道目光凝視過來,回眸望去可見衛國公處於宴席之中,正在與二皇子敬酒,二人相談甚佳。而那道目光則是衛國公身側的穆奕,雙眸深刻地望著她。


    與之對視一眼,宋意歡便匆匆別開眼眸,穆奕眼神深沉得奇怪,與國公府同處一宴,就算沒有交集,曾經是有過牽連的,可不知旁人心裏在想什麽閑話。


    宋意歡有些不自在,伸手去動桌上酒水,指尖剛觸到杯底,身旁的太子便握住她的手,他道:“少喝。”


    宋意歡抬首與太子相視,他眸色微沉,她便收回手,不喝便不喝了,默默地和太子坐近些。


    方亭之中,樂調清靈,既為洗塵宴,不必過於拘束,大可行樂。


    宴席內,衛國公同二皇子敬完酒坐下來,瞥眼身側的穆奕,低聲斥道:“想什麽,也不怕旁人看了笑話。”


    穆奕斂眸,沉默著舉杯飲酒,如今僅是這一幕都能讓他如坐針氈,也刺眼得難受,他起身道了聲出去,隨後提酒退出宴席。


    今夜唯有可惜的是沒有月光,清風吹得樹枝沙沙作響,顯得有些陰沉,估計是有落雨的跡象。


    夜色漸深,宴席散場,不少將士酒醉由宮人扶著回住所,偏偏此時下起細雨來,四野潮濕。


    宋意歡有些微醺,與太子還未走出方亭,伺候聖上的宦官福如富低聲道陛下有傳喚,此時雨下得越發大,伴有雷聲陣陣。


    李君赫微頓,讓黎術帶宋意歡去廂房等候,待雨小之後,二人一同回宮。


    ......


    大雨連連,曲廊中的燈盞罩著防風,不易被吹滅,明燈微搖。


    宋意歡跟隨在黎術身後,纖手攥著衣袖,隻聽一陣雷聲響起,她手一抖,連忙跟緊黎術。


    黎術見狀,輕聲道:“娘娘莫慌,隻是普通雷雨,在廂房裏等片刻,殿下就來尋娘娘了。”


    宋意歡鎮定地點頭,轉眸間瞥見拐道中,一抹淡黃倩影與二皇子踏入廂房,雖然隻是背麵,但她認得出那是薛渝言。


    她匆匆收回目光,與黎術越過轉角,遠遠而去,宋意歡略有疑惑,二皇子剛回京不過幾日,他們怎麽會走在一起。


    ****


    流杯台的宴客都已散場,廂房內幹淨整潔,時常有人清掃,薛渝言被身著錦服的男子拽進來,房門嗒地一聲關上。


    薛渝言深蹙著眉,看一眼那男子,連忙謹慎地去將窗牗關上,雷雨聲被隔在窗外。


    聽著身後人的靠近,薛渝言轉過身來,這才開口斥道:“你瘋了吧,這裏人多眼雜,將我拽來做甚。”


    “賓客都已散去,雷雨陣陣,你怕什麽。”男子哧一聲,“況且這流杯台由我在此住下。”


    薛渝言冷視他一眼,眼前的男人有著和二皇子的相似容顏,冷道:“皇帝還在流杯台。”


    男子輕描淡寫道:“不過是等待雨停罷了,我現在可是二皇子。”


    他上前一把抓住薛渝言,拽到懷裏來,“倒是你,幾年未見就把老子忘得幹淨,也不說說好話來聽聽。”


    薛渝言還沒心思和他打情罵俏的,抽身出來,這人乃為梁朝丹陽營少將裘野,她曾與之有過一層不可言說的關係。


    早年間他與李昭景就有幾分相似,如今是遭挫骨削皮之苦,才得來這副容顏,幾經周折入到盛京來。


    方才在宴上時,薛渝言都險些認不出來,這人文武雙全,獨獨是個好色之徒,她道:“聽著,在盛京謹慎些,莫讓人抓了把柄,並把南疆那副德行帶來。”


    裘野神色沉了沉,尋把椅子坐下來,“還用不著你提醒,若不是你事事不得手,又何須勞我遭此大苦,趕赴於此,白白浪費上好金喰草,太子假病數月,你竟不知。”


    此語落下,雷聲猛地響起,轟隆陣陣,窗牗外傳來一陣動靜,二人有所警覺,看向窗牗,正開著絲縫隙。


    薛渝言走上前去輕推窗牗,左右環顧,隻有大雨淅瀝,四野無人,樹枝被吹得作響。


    裘野在身後淡淡道:“不過是雨雷聲,多疑了。”


    薛渝言抿了下唇,將窗牗關嚴,轉入房內。


    雨水連連,順著屋簷如流水般傾落下來。


    昏暗之中,宋意歡蹲在窗欞下麵,後背緊貼著牆,嬌顏繃得死死的,雙手緊緊抓著本散落在地麵的裙擺。


    此時雷聲再度響起,宋意歡慌張起身,從廂房後麵窄小的走道上,邁著小碎步逃走,地麵上皆是雨水,弄髒了她的裙擺。


    待越發走遠,看著那間廂房的光亮遠去,宋意歡停在曲廊之中,手撐著亭柱,她呼出一口氣,差點被發現了。


    宋意歡的羅裙有些髒亂,方才被猛的雷聲嚇到摔在地上,引來裏頭人察覺,平日裏慢吞吞的她,難得這一次手腳這般快,藏好身子,害得她膽戰心驚的。


    來時以出恭為由支開黎術和幾個宮女,果然是喝酒壯人膽,要是平日她絕不敢在這雷雨夜裏亂跑。


    宋意歡輕拭薄汗,尋往黎公公說的房間去,心中思緒萬千,方才所聽到的意思,之前金喰草的毒是薛渝言下的,與二皇子合謀毒害太子殿下。


    二皇子和太子殿下手足兄弟,素來情義深厚,這自來不是什麽秘密,難不成是貌合神離......


    宋意歡怎麽想都覺得不可思議,這薛渝言果真不簡單,誰能想到前世害得父親飽受冤屈的人,竟是薛渝言,而父親不過剛好是她的替罪羊罷了。


    宋意歡雙手緊握成拳,一麵思索著,一麵步伐加快,她得把聽到告訴太子。


    曲廊之中皆是落雨聲,悠長空靈,聽起來幽幽深深的,有些可怕,忽然傳來腳步聲。


    廊內的燈火也在這一刻被吹滅一盞,宋意歡身子一僵,她本身就膽子小,循聲望去,隻見一抹黑影朝她搖晃著走來。


    宋意歡顫著身子,那是什麽......


    她眼眶微紅,提起裙擺在曲廊裏小跑逃去,不敢再往身後看去,隻聽身後傳來聲音在喊她,“意歡。”


    這喊聲在悠長的曲廊之中顯得格外飄渺,宋意歡攥著裙擺,聲音顫抖:“不要追我啊......”


    驚慌之下,宋意歡踩掉一隻繡鞋,眼看要摔倒,身後黑影連忙上前來,一把抓住她的手。


    宋意歡穩了穩身子,隻感覺抓住她的,那是一隻冰涼的手,心也隨之一涼,惶恐地想要掙脫。


    那人連忙開口道:“是我,穆奕啊。”


    聽完,宋意歡頓住,轉頭看去,入眼的正是穆奕的那張臉,墨藍的衣衫著了雨水,他身上有著濃重的酒水味。


    宋意歡張了張口,心亂之下,猛地一巴掌打在他那張臉上,清脆的聲音在曲廊中響起。


    穆奕愣愣地望著她,臉龐被打出紅印來,這是他獨獨的一次被宋意歡打臉。


    宋意歡本就神經緊張,被他這一遭差點嚇出魂來,恨恨道:“你為何嚇我!”


    “我...”穆奕頓了一下,隻是剛好見到宋意歡一個人便走過來,怎知她走得這般快,他隻不過是想見她。


    宋意歡心中還有些驚魂未定,眼眶有些水氣,用力將穆奕推開,去撿回繡鞋。


    穆奕醉醺醺的,身形不穩,緩緩道:“是我冒犯,在此同你賠禮了。”


    宋意歡冷瞥他一眼,氣到不想言語,輕拂裙擺便要將他甩開,疾步往廂房走去。


    穆奕酒見她離去,他有些緊張,語無倫次道:“意歡別走,是我不該嚇到你,都是我的錯,我們說說話好嗎,就這麽一次了。”


    宋意歡方才的心慌一消而散,隻剩下厭煩了,她看這穆奕醉得厲害,胡言亂語。


    她道:“夠了,我還需回去見太子殿下,你莫纏著我。”


    穆奕眸色微黯,他抓住宋意歡的手腕,失落道:“你真的一點都不想見到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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