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當即護送太子回去,又親自照顧了他一晚上,已是不顧名聲之舉。現下人人都說太子舍命相救於我,莫非爹爹認為女兒該以身相許不成?”


    魏明聽得一愣,隨即皺起了眉頭:“爹爹不是這個意思,你怎糊塗了。你自己都提了現下人人都說太子是為你舍命,你已逃不開名聲在外的結果。於禮上,你如何作得悄無聲息離開,當是正大光明地從重華殿走出來,善始善終才不會叫人胡亂猜測,胡言亂語。


    再者他到底是太子,曾經還是你的頂頭上級,他此次無論如何都是為了你才受傷,還特地加派了人手與我一起追查害你的歹人。於情上,你該是要對他好言幾句,說上一番貼己話。爹爹雖然不知你們之前發生了什麽有隔閡,但眼下情形,你該是要對他好一些,表示感激才是。


    至於以身相許”


    魏枝枝聽到這裏,已是紅了臉,便不由魏明繼續說下去,當即接上:“好,女兒明白了,女兒會對太子好一些以承恩情。”


    *


    魏枝枝所謂的對趙之禦好一些就是令魏明夾帶了一盅雞湯,以魏府的名義送去重華殿。


    魏明一路將溫熱的雞湯揣在懷裏疾走,現下更是大汗淋漓地站在重華殿外等候趙之禦換藥。


    “就這樣?”


    趙之禦聽了原福講述昨晚之事,眼下已是皺起了眉頭,一個激動之下,更是連著咳嗽了幾聲,


    “孤可是用命為她擋下那一刀,她就這樣走了?”


    原福見狀,已是急急給趙之禦扣上衣襟,一臉擔心的樣子:“殿下,玉體要緊啊。太醫說了這傷雖未至內裏,卻也不適宜劇烈拉扯,您這藥剛剛換上,可不能再扯出新傷來了。”


    趙之禦聞言上手隔著衣料碰了碰已裹至前胸的紗布:“這傷···不過小打小鬧,乃是對方故意留一手。”


    原福抬眸一驚。趙之禦繼續說道:“孤撲向枝枝的瞬間,那人已是往後退了一步,將匕首捅來的時候,他卻偏偏避開要害,朝不痛不癢的地方插去。那人的身手看著也不像是使不慣凶器的樣子,穿著亦不像普通的搶匪盜賊。”


    原福聽完,一臉疑惑:“那批人是朝著魏姑娘來的,更是來勢洶洶揚言取魏姑娘命最後卻又故意手下留情,甚是奇怪。奴看著魏姑娘先前不是跟著殿下,便是待在相府,如何招得這些江湖恩怨?”


    趙之禦垂眸思索一陣,而後麵色凝重:“來人背景不清,動機更是可疑。怕是朝著枝枝去,亦是向著孤而來,那批人抓著枝枝的時候,一招一式皆是引著孤而去,似是算準了孤會上前相救。如今枝枝大抵已被人盯上,孤不得不防。”


    原福整理完畢趙之禦的穿戴,將他袖口的衣衫撫平後,拱手道:“奴馬上著人去查當日戲樓進出可疑之人。”


    趙之禦輕輕嗯了一聲朝外邊的桌案走去,又似是想到什麽,回頭補了一句:“著重查當日鳩茲人士。”


    原福聞言猛地抬眼,眼中含光:“喏。”


    趙之禦於桌案前坐定,從旁抄起一本黃色裝幀的書翻看了起來。


    原福見趙之禦看得入迷,又不得不出聲提醒:“殿下,如今魏相在外頭等候多時,是否喚他進來了?”


    趙之禦眉眼一挑,立時合了書頁,將其放置在了桌角。原福隨意瞥了一眼,隻見那黃色裝幀的書上赫然寫著三個大字《女將軍》。


    殿下何時開始對這民間話本子感興趣?他正心下納悶間,座上趙之禦出聲:“將魏相請進來罷。眼下既然有人盯住了魏姑娘,那麽孤便也隻好給他們做一場戲。”


    魏明進來的時候,正瞧見趙之禦半靠在椅上,臉色發白,看著虛弱得很。於是他趕忙將雞湯交與原福,跪拜行禮:


    “殿下千歲。臣特來向殿下謝罪。臣女貪玩,致使殿下無辜受累,乃是臣給殿下添麻煩。如今殿下尚在養身,還望殿下保重玉體,更是如何責罰臣,臣皆無怨言。”


    趙之禦聞言,緩緩從椅背上起來,正坐之下,揮了揮手叫原福將魏明呈上的東西拿來:“魏相言重了,當日是孤自己去的河坊街,與魏姑娘無關,救魏姑娘也不過自然之舉,更是與魏姑娘貪玩不貪玩無甚牽連,魏相又何罪之有。快快起來罷。”


    魏明緩緩起身,見趙之禦盯著那盅雞湯瞧,便急忙解釋:“此盅雞湯乃是魏府精心挑選的本地山雞,加入滋補食材,更是由臣女親自掌勺熬製,特以魏府名義送來給殿下補身子,以望殿下早日康複。”


    趙之禦立時將袖子抖開,迫不及待伸手去揭蓋子:“哦?那孤要趕緊嚐嚐才是。”


    旁的原福見狀,慌忙上前替他準備羹匙與小碗。趙之禦喝下第一口湯時,嘴角不自覺浮上笑意,對著魏明說道:“既然雞湯是魏姑娘親自煲製,為何魏姑娘今日不跟著魏相一起來?孤想著反而得好好賞她一番。”


    魏明眼眸一動,急急回道:“小女先前替殿下看顧傷病,又熬了一夜雞湯,現下憔悴,於府上休息,還不便見人。”


    趙之禦轉了轉手上的扳指,若有所思:“魏姑娘如此賢惠,又熬得一手雞湯。孤嚐著讚不絕口,隻可惜......”


    他又特地朝著原福看了一眼,補上:“隻可惜宮裏頭可沒有聞著如此之香的雞湯,你說是不是,原福?”


    原福突然被趙之禦點到,此刻隻好頻頻點頭。


    趙之禦此時又朝著魏明說道:“魏姑娘可有相看公子,許配人家?”


    魏明聞言,已是冷汗淋漓,他拱手恭恭敬敬回道:“目前暫還未有合適的人家。”


    趙之禦又皺起了眉頭,嘶了一聲,轉頭問原福:“先前母後跟孤說,禮部已是挑了好幾個吉日做孤的選妃日,如今就待孤來選定? 他們選的是哪幾個日子?”


    原福已是明白過來,清了清嗓子,高聲說道:“回殿下,便是八月初八,十月廿二與十月廿八。”


    趙之禦垂首思索一陣,而後對著原福說道:“你去跟禮部說,孤今日便將日子定了,就選最近的日子,定下八月初八罷。”


    原福得令急匆匆下去傳話。這頭魏明站在案前,眼見著原福從旁經過,腳底生風,他不得不幹笑著向座上的趙之禦拱手:“選妃乃是大喜之事,恭喜殿下。”


    趙之禦此刻突然又將自己靠在了椅背上,更是抬手撐額,盯著那盅雞湯頻頻皺眉歎氣。而他之後出口的話,更是叫魏明倒喝一口氣:


    “若是能常常在宮中喝得魏姑娘熬的雞湯,倒也是更添喜事一樁。”


    *


    魏明一路歎氣回到右相府,更是在踏進魏府大門的時候,立時喚起了魏枝枝。


    魏枝枝一見到魏明,便聽得他一直與自己說著:“爹爹對不住,爹爹對不住你。”


    她細細一問才知趙之禦先前在宮裏特地與她爹爹提了馬上要選妃的事情,而自己作為相府還未許配人家的小姐,此次必然要被選送上去。


    魏明搖搖頭:“先前爹爹答應過你,如何都要替你擋著太子。如今倒是送一盅雞湯竟是把你給搭著送出去了。太子非要在爹爹麵前提及此事,選妃當是必須有魏府的名字。


    眼下八月初八就一個月不到的時間,便是急急給你許配人家,又上哪去找?”


    第55章


    自重華殿這頭與禮部……


    自重華殿這頭與禮部敲定了太子選妃的日子之後, 戶部那是連夜把選妃的參選規製列得清清楚楚,快馬傳送至各地官府,由各地官府挨家挨戶審驗查調後, 再報送上合適的人家。戶部對此絲毫不敢怠慢,畢竟這事對於他們來說是選擇未來的女主人, 乃重中之重。


    都城在天子腳下, 什麽消息都來的比其他地方快一些。如今別說官府門口早早排起了為太子選秀而來的長龍,便是都城裏頭叫得上名字的胭脂鋪子、繡坊衣鋪日日都被圍得水泄不通。


    這最搶手的啊, 當屬都城的畫師,技藝高超些的, 那是上門畫像的日子都定不到, 有錢有勢的人家隻能砸下重金求個預定的日子。


    右相府倒是一點都不急著定畫師, 而是砸著重金尋說親的媒人。


    “這李太傅家的小公子尚且年幼了些,孔都督家的二公子聽說是個不學無術的,王太醫的孫子倒是一表人才, 可之前宴上見著總覺得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不行, 不行, 都不行!”


    魏明揮退了今日叫的第五個媒人之後, 已是於堂前頻頻歎氣, 虞氏在旁也愁容滿麵。


    魏枝枝本是一直在旁默默坐著, 緊皺眉頭, 到後來,已是一臉疲色。中途她見爹娘紛紛著急上火的樣子,幾欲開口,如今堂內終於安靜了下來,她便抬眸對著魏明緩緩說道:


    “爹爹,要不您現下替女兒尋畫師去罷?”


    魏明聞言呆呆地望了魏枝枝好一會兒, 而後又似是想到什麽,回神擺了擺手:“莫喪氣,爹與你娘再去探訪探訪,若是過了三日還尋不到適宜說親的人家,便···便再說。畢竟爹爹應承過你的事不好食言。”


    魏枝枝其實心裏已經想清楚了,她如今是怎麽也逃不開選秀,倒不如幹脆參選算了。雖然現下魏府對外揚言替她尋親,不挑家世不挑門第,魏明卻是每每在媒人上門時挑挑揀揀著人家,文不可不行,武亦不能落下,哪裏哪裏均是不能叫她委屈半分。


    即便真尋到一家合適的,叫媒人去百般撮合之下,對方也未必就肯應了她進門。畢竟如今隨著太子選妃的消息一同擴散的還有太子與她河坊街的遭遇,雖然宮裏頭為著太子安危著想,有意壓著這件事,卻也總免不了有心人說道。


    這藏著掖著的東西,最是容易叫人胡謅,有聲望的人家自然在乎清白名聲,聽到流言還是會有所顧慮。


    唉···不過選秀而已,還得經過三審六考,地方一審,戶部一審,再是後宮一審,六考還得考禮、樂、書、女工、女德、女訓,若是沒有經過特許,秀女們必得關關過才能到太子親選冊封的環節。隻消隨便挑哪一關稍稍鬆懈一下,她魏枝枝不就可以徹底與太子妃無緣嘛。


    而且既然要鬆懈便鬆懈得早一些。在呈遞畫像方麵,她正好有經驗,得益於當初替趙之禦生辰宴遴選貴女,她見識了不少在畫像上動手腳的手段,如今太子選秀還沒有重華殿的人在旁守著,全憑地方上呈,做手腳更是易如反掌。


    她這般想過之後,才對著爹爹說出口,令他不用再替她尋夫婿改尋畫師。可爹爹為了她還不想放棄,她總不好澆冷水,便再等等看罷。


    這等著等著,沒等到任何關於魏枝枝夫婿的消息,倒是見魏明一天天忙碌起來。重華殿那頭因著近日令戶部嚴查河流渡口鹽茶運送之事,頻頻喚魏明議事,太子還特地將其與魏枝枝遇害那天的那夥歹人做了聯係與魏明說,魏明便更上了心,早出晚歸,腳不著地。


    尋魏枝枝夫婿的事硬生生拖過了三天。在魏明幡然醒悟,懊悔一拍腦袋之下,魏枝枝的名字被寫進了太子選妃的閨秀行列。


    於是魏枝枝隔天便對著上門畫師的畫像指指點點。


    “一錢一痣,兩錢一窟窿,先生請考慮著筆重些。”


    畫師在一臉扭曲之下,終是將魏枝枝的畫像改得麵目全非,擱下筆的同時也擱下一句話:“姑娘倒是恃貌胡為,狠極狠極。”


    魏枝枝卻覺得自己還不夠狠。因為那張整整給畫師加了三十錢的畫像竟是在地方審驗的時候被加蓋了一個“通過”。


    這般結果不說她魏枝枝一聲走後門她自己都不信。不過想想到底是地方審,也就審審門第低的姑娘,當他們審驗到她的畫像時,大抵就隻認得畫像上“右相府”那三個大字,閉著眼睛直接給蓋了通過。


    這般認命,魏枝枝已是進了宮。


    *


    以前八年,魏枝枝在皇宮裏裏外外地走,卻是極少踏足後宮深苑。如今站在這一方秀女住的錦春苑,隻見其與重華殿兩牆之隔,卻要拐上十幾道彎才能通到那殿門,令她不禁感歎庭院深深,最是宮廷能鎖春秋。


    想想為太子一人選妃,一道道遴選下來,魏枝枝將這錦春苑裏頭的閨秀都數了數,到這步進宮的仍還有五十來人。最後太子立了太子妃一人,還得留下那麽一些閨秀封個太子嬪、太子良娣之類的作陪,她便更覺唏噓。


    因此自打進了這庭院,魏枝枝便已感覺到身邊的閨秀個個卯足了勁頭,正待往前衝,結盟的結盟,對立的對立,她卻不想成為這其中的任何一個人。


    可是她將頭都快縮進脖子裏了,卻仍是免不了周遭打量的眼神。畢竟此次太子選妃,她早已聲名在外,長得像太子曾經最寵愛的侍讀,又在河坊街與太子同遊,不得不令其他閨秀側目。


    不過除了她之外,還有一名閨秀此次亦是風頭正盛。


    坯碧蓮被一眾閨秀圍繞打聽著先前她宿在重華殿中的事情。


    “太子的寢殿是不是真像外邊說的鑲金嵌玉的?”


    “太子入睡前可喜歡做什麽?”


    坯碧蓮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一派胡謅賠笑完後,朝著魏枝枝款款而來,一邊走一邊捂著嘴驚訝。


    “魏姐姐?不知稱呼魏姐姐可有冒犯?”


    魏枝枝向著坯碧蓮微微頷首,淺淺一笑。


    “魏姐姐,先前聽外人說您長得像魏侍讀,因著妹妹先前見過他,倒是留了心。如今親眼一見,不得不說您長得跟他可真是一模一樣。”


    坯碧蓮又湊近魏枝枝細細看了起來:“一顰一笑都跟魏侍讀如一個人般,太子先前就對魏侍讀好,此次肯定也會對魏姑娘多看一眼罷。”


    其他閨秀聽了,都紛紛朝著魏枝枝走來,竊竊私語。不遠處的坯婉婉見狀,已是湊到魏枝枝身旁,對著坯碧蓮回道:“魏侍讀是魏侍讀,魏姑娘是魏姑娘,妹妹可不要亂說話。”


    魏枝枝聞言,抬眸望了眼坯碧蓮。原先她便覺著坯碧蓮這雙眸生得比坯婉婉好看,但總少了點什麽,如今作為同一屋簷下的人,倒是瞧清了她這雙眸子,美是美,但總蒙著一層霧,不似坯婉婉那般澄澈。


    見眼前之人似乎有意將大家往她這邊引,魏枝枝再想到過去種種,稍稍後退了一些:“枝枝得了福氣被接來相府,隻想著將這份福氣轉為孝心,好好盡孝便是最重要的事情。”


    表明自己不過撿來的身份,理清自己隻想盡孝的追求。這番話說完,魏枝枝以為大家總能慢慢散去,誰知坯碧蓮又跟上一句:“聽說魏姐姐來相府,還是太子牽的線,魏姐姐先前如何與太子認識,女兒節又與太子同遊河坊街的事是否是真的?”


    坯婉婉接過了話頭:“同為左相府的人,姐姐先前便就想勸妹妹謹言慎行。我們才剛進宮,不得過多打聽議論太子之事。至於河坊街,婉兒在這裏就與大家說明白,女兒節那日是我約的魏姐姐一同遊玩,當日巧遇上太子,要說怎麽不說我坯婉婉也與太子同遊?”


    一群人經坯婉婉這麽一提醒,皆是噤了聲。隻坯碧蓮一臉訕訕:“姐姐說的是,碧蓮這不是看魏姑娘生得柔媚可人,便想著上來搭訕一番,倒是嘴笨心思慢,沒想那麽多,說了些胡話。”


    伴著輕蹙秀眉,坯碧蓮這般認錯再夾帶著誇魏枝枝外貌,倒顯得魏枝枝這頭不近人情。不就是私下過問幾句太子之事便上綱上線,眾人此刻看魏枝枝的眼神又帶上些不友好的打量。然到底一個右相親認的閨女,一個左相嫡女,眾人也就心裏嘀咕麵上不說。


    不過她們這前話剛提到太子,重華殿後腳便來了人,一下子將眾人放在魏枝枝身上的注意都引了過去。


    原福帶著七八個內侍,將一個個箱子朝這庭院裏搬,而後對著錦春苑的嬤嬤吩咐了幾句便笑著離開了。


    待原福一行人走遠,錦春苑最年長的春嬤嬤對著眾人高聲開口:


    “方才來的是太子身邊的原公公,特地替各位佳麗小姐送了重華殿的見麵禮,莫要叫小姐們受了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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