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才人都準備打開衣櫃了,小宮女卻道:“看陛下去的方向,像是隔壁的重明庵。”


    ……


    “師太,我心有迷惑。”


    “居士請講。”


    蘭音師太不是第一次開解封琰了,其實他從前被夏洛荻在朝堂上罵到心態爆炸的時候,每每也會來重明庵向蘭音師太討個開解,隻是自打夏洛荻進宮了,他便跑的少了,今日不知為何又來。


    “事情如此,朕……有位友人,他妻子是他犯糊塗時強娶來的……”


    封琰也不曉得夏洛荻輕飄飄一句話就讓他這麽難受,便隻得借友人的名義將剛才的事複述了一遍。


    師太耐心聽罷,道:


    “昭……陛下那位友人的妻子怕是心有掛礙,不敢坦誠,陛下……的那名友人當多有耐心。其實就出家人來看,倘若心結沉屙日久,不放便彼此放心大自在,放下煩惱絲,一切便放下了,放不下煩惱絲,彼此糾纏,隻會讓心結更重。”


    “朕不怕糾纏。”


    “陛下是不怕糾纏,但若是女子積鬱成疾呢?陛下小時候在宮裏莫非沒見過嗎?”蘭音師太道。


    封琰又不免想起了先帝時候的後宮。


    若不是崔太後好歹機敏善察,連他也中過兩回毒。有許多女子成年累月地活在這般高壓之下,投繯的投繯,病死的病死。


    “所以,便是再急切,陛下……的那名友人也不能操之過急,若當真事不能紓……”


    “若當真事不能紓。”封琰眼眸灰暗,“……與其如此,不如放下紅塵,到時請師太為朕剃度。”


    蘭音師太:“……”她是想說不如和離另娶的。


    封琰:“師太不必規勸,我已放心大自在,屆時剃度之後,從此不再沾兒女情長。”


    蘭音師太:“話是這麽說……”


    封琰:“身後諸事,俱有安排,斷不會對不起天下蒼生……”


    不待他放心大自在完,蘭音師太斷然拒絕:“恕貧尼不能從命。”


    封琰懵然抬眼:“為何,師太連朕最後的心願都不願相助嗎?”


    “陛下請自重。”蘭音師太,抬手讓他看向窗外,“因為敝庵是尼姑庵,若要剃度出家,請移步和尚廟。”


    “……打擾了。”


    ……


    遠在大江以北,十幾條戰船組成的船隊逆流而上,星夜趕回燕國皇都。


    公西宰一下船,便看見赤紅的龍纛早已在沿岸隨風飄揚,早已有燕宮的內監等候在岸旁。


    “公西將軍,請。”


    公西宰一言不發地跟著那宮人一路來到行館所在,穿過層層鐵衛,便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擦著彎弓背對著他。


    行館內甚是壓抑,左右肅立的臣工訥訥不敢言。不同於大魏如今的政壇,每日裏吵得雞飛狗跳,燕國這裏自立國以來便是燕主的一言堂,文臣但凡稍有冒進、言語失妥,便是人頭落地。


    公西宰來時,地上還有少許血跡,也不曉得來之前有沒有處置過什麽人。


    公西宰也未想到這一回勞得這位燕主親自迎接,長歎一聲,單膝跪道:“末將有負君恩,此番前往魏土未建寸功,反令恩主割地失土,實在罪該萬死,臣請陛下處置。”


    四周的文臣大氣都不敢出。


    地上的血便是此次與魏使會談的臣子,因談判中被聞人清鍾打得毫無招架之力,殿前奏對話都說不清楚,便被燕皇隨意斬了。


    眼下這個,為了換回他而不得不付出兩個州的的禍首,卻不知燕皇要如何處置。


    麵對他的請罪,燕皇朱明將長弓細細擦拭罷,緩緩將弓拉成滿月,忽而轉過來,對著公西宰低垂的頭顱,隻聽“嘣”的一聲空弦震動,公西宰額頭一滴汗水落在地上,和地上的血滴融合在一起。


    “……將軍何必如此見外。”朱明掛弓上前,將公西宰親手扶起,道,“你乃朕股肱之臣,大燕之霸業終究還要仰賴將軍。莫說區區兩州,便是半壁江山,朕也舍得。”


    公西宰連稱不敢,朱明差人賜座,坐下來如閑話家常一般道:“前次將軍請求往大魏,一來為刺殺那封氏小兒,二來為齊王那盤踞煜州多年所斂的財物……朕記得,還為一樁私事,說是三王亂期間,你曾有個女兒在魏境離散了,或為某世家大族收養,可對?”


    公西宰心裏一沉,道:“臣是有個女兒,在洛郡流散了。”


    “可將軍的妻兒被殺時都在駐地,這女兒這般重要,怎會留在洛郡?”朱明習慣性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頸,那裏有一條長長的、如蜈蚣一般的疤痕,像是被長刀劃過皮肉一般,險之又險地避開了喉嚨命脈。


    “臣彼時乃秦公部下,家中女兒送去秦府修習詩書,故而未留在身邊。”公西宰解釋道。


    “說起洛郡秦家,卻是可惜了,更可惜的是,那對秦姝也死在了戰亂裏。聽說秦公自殺後,官軍去滅門時想將雙姝帶去煬陵獻給君主,可路上有遊俠襲擊驛站,連她們在內都一並燒殺得屍骨無存?”


    公西宰重重點頭,歎著氣道:“未能來得及救走二位小姐,臣愧對冤死的秦公。更可恨的是,竟有鄉民為官軍引路,讓秦家上下連脫逃都無門。”


    朱明輕描淡寫地說道:“朕也覺得可惜,不然也不會帶你去屠了洛郡那些忘恩負義的鄉民一番。瑤兮為此事耿耿於懷多年,常歎今生雖與秦姝齊名,卻未曾得見,很是扼腕,當時聽聞將軍要去大魏暗中行事,還讓她的暗樁截取秀女時找尋絕世美人,還以為是秦姝逃過一劫,將軍是要救她們回來,正殷切盼著呢。”


    北燕經營在赤狐山紅線廟的暗樁就是為了這件事被一鍋端了,公西宰曉得這是朱明在旁敲側擊地告訴他,他們已經在懷疑他在找秦公膝下那雙姝了。


    “臣汗顏。”公西宰口中艱澀,自知再找借口也逃不過朱明的眼,隻得道,“臣是風聞大魏或有二位小姐的消息,哪怕隻活下來一個也可以,待臣死後也好與秦公有個交代。”


    朱明笑了一聲,他雖已年近不惑,笑起來眉梢眼底還依稀留著年少時驚豔煬陵的模樣。


    “將軍不必緊張,朕隻想同將軍坦誠一些,更好說話。倘若真有雙姝的消息,以她們叛臣遺孤的身份,便是在大魏也隻得當個階下囚。此番瑤兮入魏,如有緣見到雙姝,必會護她們來燕。”


    “多謝陛下周護,臣必效死力。”


    朱明問道。“……朕十年前發願取秦姝之言不改,願以後禮迎娶。將軍以為如何?”


    這是要他一個態度了。


    公西宰眼珠微顫。


    這哪裏是要取秦姝,這是要死死拿捏住秦家十萬嘯雲軍的心。


    就在他不知是拒絕還是無奈點頭時,忽然一個北燕宮人急匆匆而入,同朱明耳語道:“宮中徐妃的胎又保不住了……”


    “知道了。”朱明像是習慣了,喝了口茶道,“朕回宮去處理一些俗事,將軍便休息些時日再領公務。”


    又有宮妃落胎了。


    北燕的後宮邪門的很,十年內宮妃但凡得寵的大多薄命,至於那皇嗣,要麽夭折,要麽索性便生不下來,年年都是血流成河的。


    這樣的後宮,當真讓二位小姐去了,豈不是人間煉獄?


    公西宰眼皮一跳,隻得許願莫叫那聰明絕頂的瑤兮公主發現了去:“臣恭送陛下。”


    第68章 不語


    “相爺, 樂朗在大理寺的天牢裏,說是斷頭之前想再見您一麵,這是他的親筆信。”


    一到十一月, 天便冷了下來, 丞相府裏改作種植菜蔬的地裏也隻剩下幾顆白菜待收。


    樂修篁放下鋤頭,接過隨從遞來的信,掃了一眼, 便皺起眉頭來。


    “當真?”


    “已與大理寺的苗大人知會過了, 他的意思是希望樂相能撥冗前往一晤,或許能從樂朗口裏套出些什麽來。”隨從剛說完,嘴巴就微微張開, 再不能言語。


    因為他看見有個傾國傾城的布衣佳人正一手提著一把銅壺, 一手提著一個食盒, 費力地往菜地裏走。


    “不語, 不必忙活了。”見秦不語特地燒了熱茶來, 樂修篁接過來道, “睚眥現在時常上值, 甜水巷那邊顧不上你才讓你來暫住,不必每日裏忙這些。”


    秦不語擺了擺手, 一對墨玉一樣的杏核眼裏浮起些許笑,抱起跟在腳邊的相府看門黃狗, 比了個手勢請樂修篁喝點剛煮好的薑茶。


    ……這女媧得廢了多少功夫才能雕出這般精華的佳人。


    眼見得那狗在美人懷裏搖尾巴,作為世俗男人,隨從竟發自內心地有些羨慕。


    飲罷了薑茶,樂修篁道:“本相稍後便去大理寺, 你再去吏部遞個話, 出事的是我之家門, 陛下雖再三拒絕本相請辭,但還是要按律量減考評。”


    隨從回過神,點頭記下,又道:“相爺要自己去大理寺?”


    丞相府怕是曆朝曆代最簡單的府邸,闔府上下除丞相本人外的共計隨從一名、廚娘一名、雜役兩名、車夫一名、牛車一駕、騾子一匹,黃狗一條,外帶雞鴨若幹,日前還走失了小雞一隻。


    樂相又把隨從支出去,便隻能自己去大理寺了。


    “那不行,這一去少說一下午,您的藥得記得吃,小人一不見,您就懶得吃藥,這得有人盯著。”


    樂修篁捋了捋胡須,不置可否。


    堂堂丞相,很能吃苦,也很不能吃苦。苦至精氣神可以,苦到舌頭上就不太行。


    這時,秦不語走過來,比劃了一下,向仆役伸出手——意思就是叨擾多日,讓她來跟著樂相走一趟盯著吃藥。


    “……”回過神來的時候,隨從已經把藥交了出去,錢袋差點也上交了,連忙定住神。


    剛想說一句秦不語這般出門恐怕不妥,但想起這是樂相身邊,也沒哪個小兔崽子敢在樂相麵前放肆,遂妥協了下來。


    “那小人這便叫車夫備車。”


    一刻鍾後,樂修篁穿著齊整的官袍,帶著換了身夏洛荻平日裏穿的青袍的秦不語一道上了牛車,來到大理寺的天牢。


    秦不語來大理寺便好似回家探親似的,一路微笑著打著招呼,進了天牢時,便瞧見蘭少卿和裴謙正在牢裏審問之前案子裏的仇老六。


    “哎呀,不語你怎麽來了!”


    裴謙立即荒廢公務,但瞧見秦不語旁邊還有個樂丞相,便立馬縮了回去,端正站好,同蘭少卿一起齊齊作揖。


    “學生見過樂丞相。”


    他雖不是樂相門下正式的弟子,但與樂相同朝為官,多少要受他些許教誨,長久以來便默認以師禮待之。


    剛吃了苦藥,略微有些不適的樂相道:“不必多禮,你們辦案辛勞,繼續便是。樂朗可在?”


    “在的,學生這就帶恩相去見他。”蘭少卿起身,這時,他們身側的鐵牢門裏傳來鐵鏈嘩啦的聲響,和男人的怒吼。


    “我就想活!好不容易熬過亂世,就想過得好一點又怎麽了!秋瓶名聲已經壞了,後半輩子活著也是痛苦,還不如我這個當哥哥的把她解脫了!”


    怒吼聲不止,樂相望去,隻見牢中有個披頭散發的男子,正在被刑訊逼供,最後被獄卒鞭笞了幾下,這才安靜下來。


    “是那日殺妹的歹人?”


    “是的,已從秋瓶指甲裏驗出手背上的毛發,同樂朗書生的手截然不同,且仇老六手背上還有刮傷,確定是他殺的無誤了。”


    “世道顛簸,惡孽孳生。”樂修篁對著秦不語道,“不語,你在此處稍待,老夫去去便回。”


    秦不語點點頭,樂相對她和夏洛荻來說就如同父親一般,自不會不聽。


    待蘭少卿和樂相一走,裴謙連忙起來把凳子搬過去讓秦不語坐:“不語,你來這地方做什麽,別叫這些凶犯嚇了你。”


    “裴大人。”剛打完幾鞭子的牢頭武叔幽幽道,“衙內被夏大人關押在這兒的頭一個月,夫人天天來這兒送飯,對天牢裏的情形可比你熟,倒是裴大人您,這案子交給我們大理寺的主簿也能結案,不回你們刑部去,天天往我們這衙門跑做什麽。”


    “我們家老尚書去戶部上任補缺了,新調來的那個姓薄的尚書說什麽仁君治世不好殺生,好幾個本該處斬的重犯一拖兩拖的都過秋了。這案子現在真下發到刑部去執刑,他少說要磨過冬才給問斬,年後的事就又不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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