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狐山險些冒犯聖駕的事,莫非娘娘不知曉……”


    此時,文淵閣外,一道飽含殺機的聲音打斷了他。


    “不歸你管的案子,少插嘴,鴻臚寺卿。”


    聞人清鍾抬眸望去,一眼便瞥見洶洶而來夏洛荻藏那在鬥篷下的雙手,好奇道:“你被人上夾棍了嗎?”


    跟在後麵幫忙提點心的高太監道:“聞人大人不要誤會……”


    夏洛荻:“對沒錯,下次就輪到你。”


    聞人清鍾道:“那隻怕又得等。如今老師還未回,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再會,黏在臣為國為民的份上,還望娘娘燒香拜佛的時候能惦念一二。”


    夏洛荻:“你且放心去,倘若此行凶多吉少,信女願吃素三天。”


    趕走聞人清鍾之後,夏洛荻目光灼灼地轉向一旁發呆的尹才人:“他還同你說過什麽?”


    夏洛荻問這話時,眼神極為可怕,高太監聞到空氣中氣氛不對,放下點心盒子,道:“老奴進去通報,請娘娘稍等。”


    本就是拿了她的鬥篷想混進文淵閣的尹芯又是心虛又是害怕,躲閃著她的目光,道:“並沒有說什麽。”


    夏洛荻道:“此人的話不可盡信,你先回去吧。”


    “可……”


    旁邊的貼身宮女腿都嚇軟了,扯了扯尹芯的袖子,尹芯猶豫了一下,朝夏洛荻行了一禮,便帶著食盒倉促離去了。


    而文淵閣裏,封琰甫處理完所有政務,就見高太監走了進來,不待他開口,問道:“(傷勢)如何?”


    “形勢大好,會送點心了。”


    高太監擠眉弄眼的,像是自己家養的壞脾氣的貓會踩奶了似的。


    封琰隻理解了他一半的意思,當即便起身出了門,一眼望去,夏洛荻站在門口,兩隻手纏著白紗布乖乖揣著,還掛在脖子上,像是被什麽揍骨折了一樣。


    這一幕撞進封琰眼裏,讓他震撼不已。


    “你被上夾棍了?”


    夏洛荻:“妾不是,妾沒有,別亂說。”


    封琰:“朕想也是,皇後應該不愛動粗,以她的本事隻會下毒。”


    高太監在旁邊如是這般地解釋了一番,將點心奉上,說盡了好話:“娘娘見陛下理政疲勞,特地拿來了這一盒金乳酥……呃,月餅?”


    “你退下吧。”


    高太監一臉疑惑地退下後,封琰對那月餅好一陣望聞問切,又看了看夏洛荻揣起的手手,問道:“你從誰那搶的?”


    “婧嬪。”


    封琰回憶了一番,想起就是上回宮裏發現幹屍的婧嬪,她也算多災多難,自那日之後,她那宮裏算是住不下去了,三天兩頭跑相好的宮妃那裏蹭吃蹭住,直到她宮裏的榕樹和地下的土一並挖走,才戰戰兢兢地回到宮裏。


    這幾日吃不好睡不好,好不容易帶著點心出來散散心,還被夏洛荻搶了。


    夏洛荻早就想好了後路,道:“婧嬪若是鬧到禦前來,陛下可以把本來分給妾的賦雪樓賠給她住。”


    封琰:“那你想住哪兒?”


    夏洛荻道:“青天堂就很好。”


    一聽“青天堂”這三個字,封琰冷冷道:“那要不要再給你配備幾個拿著水火棍的差役,再賜一麵‘明鏡高懸’的鎏金大匾?”


    夏洛荻推了推點心試圖轉移話題:“你先吃塊餅,且聽我說說案子。”


    事關太後,夏洛荻也沒有什麽保留,明明白白地講起皇後宮裏的怪事,及那怪聲所言,或許與前朝的宮鬥相關,然後又聯係到有關係到大理寺一樁陳案。


    “所以,你是想讓大理寺調查一番?”封琰問道。


    “我想親自回一趟大理寺,還有就是,想找一找當年五人船上的暗倡韓氏。”


    當年大理寺查抄完花柳之地時,那些風塵女子都被勒令回家,無家無戶的,也都被送到城郊的染織坊、食肆等地去做工。


    封琰總是想起夏洛荻對於查案那種非同一般的狂熱,有時候甚至有些瘋瘋癲癲。


    便是如上回的案子,交給刑部也不是可以,但此事涉及崔太後。


    嚴格來說,崔太後在前朝的宮鬥中算是失敗的,最後落得個打斷雙腿扔在廟庵裏等死的地步,若不是兒子奪位成功,她隻怕都活不下了。


    是以曾經生殺予奪的崔貴妃,如今一心禮佛,莫說前朝紛爭,連後宮的事都很少置喙。


    可到底都已是前朝的事了,再翻出來也改變不了什麽。


    “你可以將此事交給裴謙。”封琰道。“他才離開文淵閣不久,我讓高昇把人找回來。”


    門外的高太監得令,立馬溜出去追裴侍郎了。


    文淵閣裏徹底安靜了,夏洛荻還想說點什麽,剛一張口嘴裏就被封琰塞了塊月餅。


    封琰道:“手。”


    夏洛荻一雙手被紗布密密實實地包裹起,一股濃濃的藥香從手上散發出來。


    她早該金尊玉貴地被奉養起來了,磋磨這麽多年,也不知在想些什麽,一雙分明該撫琴品茗的手,每日裏拭血辨屍,熬成這麽個樣子。


    “有句話,我一直沒有問。”封琰蹲坐在她膝前,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她,“你當年是什麽緣由進了樂相門下?”


    夏洛荻叼著月餅,咬也不是,不咬也不是,想抬一抬手,又被封琰按下。


    “你的舊事,如果難以啟齒就不必詳說,我來問,你點頭,或搖頭便是。”


    夏洛荻垂眸點了點頭。


    封琰感到她的手臂沒那麽僵硬了,便問道:“你入樂相門下,是為仇?”


    夏洛荻沉默了兩息,點了點頭。


    “來到我身邊,是有所求?”


    點頭。


    “那你的仇,和我有關?”


    夏洛荻的眼睛空茫了一陣,封琰緊盯著她的眼睛,不待她回答,接著問道——


    “你恨我嗎?”


    他終於問出了口。


    這句話像是懸在他們頭頂無形的劍,不知何時會墜落下來。


    夏洛荻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她閉上眼睛,低下頭,咬碎了口中的月餅,如同咬下一塊陳舊的傷疤。


    “……從來不。”她細弱未聞地答道。


    如果仇恨真的來自於你身上的血脈,我不會放過的隻有我自己……不該有所妄想的自己。


    “我知道了。”


    肩上的沉屙一下子放下來,封琰的視線從她的雙眼緩緩地挪到她沾了些許帶著甜味的碎屑的唇上。


    脖頸又開始麻癢起來。


    他無比清晰地想起這雙唇抵在脖子上的觸感。


    柔軟、冰涼……瘋狂。


    “月餅好吃嗎?”


    夏洛荻收斂起眼底的情緒,移開視線看著旁邊的桌子腿。


    “嗯,甜。”


    就……突然很餓,很想嚐嚐。


    就在封琰腦子裏的理智一點點瓦解的時候,突然文淵閣外噪聲大起。


    “陛下找臣?莫不是想開了要批臣的婚假啦?”


    裴侍郎興衝衝地殺將進來,一眼看到夏洛荻和黑著臉的封琰,大驚失色,一下子跪下來。


    “皇!上!夏大人雖然是個驢脾氣,但她向來公忠體國,她為朝廷流過汗,她為大魏流過血!何苦上夾棍伺候啊!”


    ……


    被夏洛荻從文淵閣一句話趕了回去,等坐下來冷靜了一陣,尹芯又羞又惱。


    羞惱之餘,她又有些濃濃的不甘。


    “梅兒,那聞人大人說的,齊王你知道嗎?”


    “齊王殿下?”梅兒奉上茶來,小心翼翼道,“奴婢隻知齊王殿下是陛下的皇叔,月前送王妃靈柩回鄉路上被山匪劫殺了,宮內外都很是震驚呢。”


    “這我知道。就是不明白,那聞人大人同我提這個做什麽。”尹芯有些心煩意亂,見了手上的夕霞玉鐲子就有些來氣,剛要扯下來摔出去,想起母親的囑咐,便又收了起來。


    梅兒討好道:“您這娘家帶來的鐲子真好看,妃位都不一定有這樣成色的好東西呢。”


    “東西再好又能如何,像我娘,一身的富貴滔天,都是男人給的,隻有權位才是自己的。”尹芯自嘲地笑了笑,想起今天自己連夏洛荻一個眼神都不敢接,又氣自己不爭氣。


    尹芯定了定神,拿出一個金錁子塞在梅兒手裏:“你在宮裏的閱曆多,可知道昭嬪是如何收攏人心的?我見高公公竟親自陪她去伴駕,可有什麽別的門路?”


    梅兒緊張道:“這奴婢哪知道……不過昭嬪娘娘畢竟和其他娘娘不同,本就是前朝出身的,連聞人大人都能麵對麵嗆上兩句,在陛下眼中地位不同,也是該然。”


    是了,她不一樣,履曆太過奇特,算是特例。


    “算了,她待我也是好的。”


    尹芯喃喃自語了一句,此時,梅兒忽然麵露恐懼,給尹芯看了一眼她們今日帶去文淵閣的點心盒。


    “咱們、咱們剛才走得急,不小心把點心拿錯了。”


    “拿錯就拿錯了,不比她的差……”尹芯喝了口茶,猛然想起來裏麵放了些致幻的料,一口噴了出來。


    她在裏麵加了些不該加的料,雖不是什麽下作東西,但卻是讓人容易夜裏發些奇怪的夢的玩意。


    ……完了。


    第43章 籠花裏


    大魏的忠臣們孤高自許, 悍不畏死。


    但裴謙怕死,大臣們聚眾血諫、聚眾撞柱的活動他一次都沒有參加過,借口千篇一律, 都是稱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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