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沒想到皇帝親自來了,就為一個小小的“才人”。


    定了定神,夏洛荻道:“還未呈報陛下,案情已有了眉目,今日在齊王府,也搜得一些證據。隻是個中細節還欠推敲,不知可否請陛下允許刑部的裴侍郎相助查案?”


    封琰:“……朕撥給你的崔懲不好用?”


    夏洛荻閉上眼,無聲地歎了一口氣,道:“崔統領別有公務,恐怕不能日日相陪,還是裴侍郎頂用些。”


    什麽意思?裴謙那大傻子就能日日相陪了?


    一想到最近上朝時裴謙那張樂嗬嗬的傻臉,封琰又開始肺疼。


    不等他說點氣話,夏洛荻接著又道:“更何況,妾如今身在宮闈,名義上乃是帝妃,也不方便如今日這般隨意出宮,在宮外總要有個熟人協助查案。”


    封琰突然失語。


    這兩個月處得完全沒有實感,以至於他差點忘記了,她是作為後妃的身份被召進宮來的。


    放在民間的說法,就是她是他唯一的家室。


    心裏仿佛被沾著蜜的黃蜂尾後針悄然蟄了一下,一瞬間封琰又開始亂想起來——她提這個是什麽意思?是提醒我要對她負起責任來嗎?


    “……陛下不問問我,拿到了什麽證據嗎?”夏洛荻見他又走神,道,“陛下?”


    封琰道:“朕信你,放手去查便是。倒是你……今日沒有別的話對朕說嗎?”


    夏洛荻垂眸道:“妾被陛下所庇護何止今日,無論在公堂之中,或是宮闈之內,有陛下鎮得住山河安定,我等才能推行律法,揚天地正氣。”


    突然挨了一頓猛誇,封琰有些雲裏霧裏,道:“朕不會再有下次讓你查案犯險了。”


    “啊……”夏洛荻不由得發出失望的聲音。


    哦,忘記了,這家夥辦案有癮。


    封琰又改口道:“不過後宮裏是非向來多如牛毛,朕特許你有督導後宮不平事之權,往後宮中若有疑案糾紛,你要負責徹查。”


    完了,他又轉過頭補充了一句:“這也是為了你欺君之罪贖罪。”


    夏洛荻的臉色轉晴:“必不辱命。”


    ……


    深夜。


    高太監打著嗬欠來到宣政殿,整理了一下衣冠,提起神來到了殿內。


    “陛下,您這是……”


    封琰沒有睡,像是喝了兩斤濃茶似的,臉色很平靜,但雙眼很亢奮。


    他神秘地把高太監叫到近前:“她叫我了嗎?”


    “誰?”高太監茫然了一下,反應過來,“夏才人?”


    封琰點了點頭。


    高太監按照自己的常識理解了一下,道:“陛下,您若是想開了,讓女史去清嶴堂召幸便是,哪有等後妃召您的……呃,您就一直等這個等了通宵?”


    封琰:“胡言亂語,朕隻是在這裏批折子而已,幾時專程等……等她了?”


    高太監:“……”行吧,您開心就好。


    從齊王府回宮之後,一整天夏洛荻那邊都沒有什麽動靜,窩在清嶴堂裏除了讓高太監代她遞一封信給下朝的刑部侍郎裴謙外,就跟遁入空門了似的。


    白天高太監去拜訪時,甚至還看見夏洛荻在跟清嶴堂裏的老嬤嬤們下棋,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


    皇帝和娘娘都不急,太監急什麽?


    高太監道:“老奴失言,老奴隻是心疼陛下這般宵衣旰食熬壞了身子。”


    “你覺得朕是聞人清鍾、裴謙之流嗎?”


    當然不是,封琰是戰場上得天下,深入北燕腹地手撕敵方大將的怪物,放眼天下沒幾個人是他的對手,熬個夜算什麽,頭發都不會掉兩根,根本就沒有夏洛荻之輩的煩惱。


    “閑話就不多說了,那個……”封琰幹咳了一聲,道,“之前嬿嬪之流曾在欺負過她,後宮的事我不好插手,讓瑕哥去說也顯得很怪……能不能提一提她的位分?”


    高太監咳嗽了一下,道,“陛下,按老奴的經驗,妃位以下,隻要陛下想,什麽位分都給得起。隻是無端升位,尤其是夏才人犯官出身,恐難以服眾。”


    不止是難以服眾,主要是夏洛荻性子耿直,無端賞賜一定會被拒,還會罵他。


    而且,昨日的事件已在宮裏傳開了,後妃那邊不少拈酸吃醋的,什麽樣的傳言都有。


    有說夏才人仗著身份特殊勾引皇帝的,有說她喬裝出宮不守婦道的,還有偷偷摸摸說皇帝愛好奇怪喜歡被審的,隻不過都被剛洗脫嫌疑的德妃壓下去了。


    簡而言之,就是夏洛荻入宮以來,還沒有什麽建樹。


    “後妃升位,無非是喜得聖心,或是懷得皇嗣,不過夏才人情形特殊,這兩種恐不適用,那就隻有……”


    隻有徹底偵破齊王妃的案子了。


    對宮內而言,齊王妃的案子先後牽涉德妃、皇後的爭鬥,而且這案子不能拖,一旦皇後在這案子上有了洗不清的汙點,那明年西陵公主和親的事就有了變數。


    朝中老臣必會以此上諫廢後。


    廢後是肯定不會廢,隻是傳到京中蜀國使臣那裏,兩國必會產生嫌隙,這是封琰和封瑕絕不想看到的場麵。


    “老奴就直說了吧。”高太監道,“隻要在齊王護送王妃的靈柩回祖地之前破了齊王妃的案子,夏才人的位階陛下想怎麽升便怎麽升,德妃與皇後娘娘承情,後宮其他嬪妃便再也不敢多言,隻不過這就要看夏才人的能為了。”


    “不必擔心,她辦得到。”封琰眼裏隱約露出驕傲的神色,“你們等著吧,她從未讓我失望過。”


    ……


    七月十九日,大雨。


    今日是齊王入宮向皇帝、太後謝恩之日,這一日過後,明日就要帶著慘死的王妃回到她娘家祖地。


    按理說,嫁給大魏封氏皇族,便是死後也是封氏的人。隻不過齊王妃死狀太慘,太後聽了幾句謠言,覺得入大魏宗室不祥,唯恐冤魂有礙祖宗龍氣,正愁此事時,是齊王主動開口說要送王妃回娘家下葬,這才了事。


    為了嘉獎齊王識大體,今日覲見時太後幾乎對他是有求必應,但齊王提出了一個讓宮裏尷尬的要求——他要涉事的德妃向他當麵道歉,並為死去的齊王妃求得寬恕。


    丹華宮裏得了消息,德妃本人卻直接稱病不出。


    她是明智的,如果今日向齊王道歉了,就相當於自己認下了這樁根本就沒做過的罪,之後所有的證言都會變成皇帝為周護她而欲蓋彌彰的謊話。


    太後隻能暫且先留齊王在宮中用膳,而另一邊,午間時分,高太監冒著大雨,匆匆來到清嶴堂。


    夏洛荻並不在屋內,而是在雨簷下支了個棋盤,自己同自己對弈。


    “夏才人!”高太監累的氣喘籲籲,這回真的是太監也開始急了,“您怎麽還有閑心下棋,齊王要德妃娘娘認下案子,德妃娘娘拒不相從,這宮裏都快燒起來了。”


    “不會燒起來的。”夏洛荻讓高太監進來躲雨,笑著說,“雨這麽大,怎麽會燒起來呢。”


    高太監歎著氣道:“老奴聽不懂,裴侍郎今日呈了封折子給陛下,陛下叫老奴給您帶過來,說是可能有用。”


    外臣是不可能直接給後妃遞信的,除非皇帝過目過。


    夏洛荻接過折子,迅速掃了一眼,將折子放在一邊繼續下棋。


    高太監打眼一看,隻見折子上並非什麽案情相關,而是寫的什麽刑部昨日搗毀了一處傳播邪法的假寺廟,拘押了不少騙取善男信女錢財的江湖騙子,要向皇帝邀功。


    “哎呀,這都什麽關口了,裴侍郎還弄這些有的沒的。”高太監急道,“您要不要再去那佛堂看看?”


    “不用。”


    夏洛荻露出一個誌在必得的笑,啪一聲,把手中的棋子按在楚河漢界對麵“將棋”之上。


    “真凶,已經被我將死了。”


    第13章 開庭


    宮裏的雨越下越大,難得一場送別的禦膳,此時此刻吃得味同嚼蠟。


    崔太後年近五十,依然是烏發雪膚、容華懾人,仍可見先帝年代做貴妃的風儀。她平日裏甚少理會前朝的事,隻是因齊王妃在宮裏被害,案情不明不白,唯恐皇帝落得個冷待宗室的名聲,這才從崆峒宮裏移動尊步出來照拂一二。


    “……臣與王妃少年時便是結發夫妻,這幾十年相處甚篤。便是不論其他,封家血脈相連,臣也不敢奢望能查明真相,隻有今日這一樁心事實在咽不下去,但凡德妃能當著臣的麵向王妃一致哀情,臣也便不再糾纏了,自會在王妃娘家立廟供香,好讓她能在地下安息。”


    齊王今日一改先前的做派,字字句句思念王妃,聲淚俱下,弄得信佛的崔太後頻頻給兒子使眼色。


    “皇帝。”崔太後道,“便讓德妃出來見一麵,對宗族長輩也是個禮數,又不會少她根毫毛,”


    這樣的場合,平日裏便有些暴躁的封琰自然不適合,便由封瑕出來應和。


    隻是這一頓飯,盡是聽齊王的牢騷,封瑕也隻能當作耳邊風,看齊王在旁邊淚眼婆娑得念舊,放下玉筷擦了擦手,道:“母後,此案涉及人命,水落石出之前,豈能隨意蓋棺定論?”


    崔太後道:“可都這許多天了,案子不還是沒破嗎?你皇叔馬上就要離京了,讓德妃認個錯,好教齊王妃泉下也心安,家和萬事興呐。”


    “案發至今才六天,托皇叔的福,不讓大理寺和刑部插手,真正查起來乃是兩天前,什麽人才能在兩天內破一起懸案?神仙嗎?”


    封瑕見他吹胡子瞪眼的,又道“不過,這樣的神仙朝中本倒是有,可惜讓皇叔給弄下獄了而已。”


    “這說的是什麽話。”崔太後也被兒子氣到了,繼而又想起來他指的是誰,想起近日從宮中的耳聞,顯得憂心忡忡,“你說的那人,可是你從前總混在一起的前大理寺卿?”


    道理都明白,為什麽總要用混這個字眼?


    還有,這事冤枉,我沒有混,是封琰天天跟她混。


    這些話封瑕自然說不出口,而此時,殿外高太監匆匆而來。


    “稟陛下、太後,夏才人聽聞齊王殿下入宮,想為昨日王府冒犯之事致歉,也為厘清王妃一案,請求陛下移駕丹華宮。”


    外麵的雨水呼啦一下大了起來。


    終於來了,不長不短,剛好三天。


    “皇叔,請吧。”


    齊王擰眉道:“陛下既知臣與夏氏的嫌隙,隻怕……”


    “齊王不必介懷。”崔太後起身道,“予倒是想親自去見見這位夏氏,到底有什麽本事,能得‘青天’之稱。”


    ……


    未時一刻,皇帝、太後、齊王一行來到丹華宮時,大雨稍收,天色竟似行將入夜一般,一踏入宮內,便見事發之地的丹華宮四麵掌燈。


    還未見到人,崔太後心中便覺得現在的妃嬪實在無禮。


    禦駕親臨,這德妃與夏氏竟不出宮門相迎。


    齊王好似知道她的心思似的,馬上譏諷道:“陛下的妃嬪端得是好威風,尋常百姓人家也未見得有陛下這般好脾氣。”


    突然,崔太後驚叫一聲,指著遠處驚惶不已。


    “那、那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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