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租有一條規定是不能帶男朋友回來過夜,朱真一直守著這點,每次跟楊競文約會都出去住酒店,再缺錢都沒往出租房帶。


    這姑娘心眼實、單純,為了男朋友不靠譜的電競夢不顧父母反對一路私奔到上海。好好一個富家小公主不當,非要為了所謂的愛情,生生困在這座不夜城。


    偏偏這姑娘的男朋友還不太靠譜,三天兩頭找她要錢,經常冷落、氣哭這姑娘。


    關潔每回都看在眼裏,卻從不幹擾、勸說。


    剛打開塑料袋,水蒸氣便凝聚成水滴順著口掉在茶幾流成一條不明顯的線,一路掉在地板。


    關潔沒理,自顧自掰開一次性筷子,夾起一個餛飩塞進嘴裏。


    口感鹹香爽滑,一口下去,胃裏一股暖流湧上,惹得關潔驚訝:“萬壽齋的?”


    朱真揉了揉眼角,雙手撐著下巴,扯出一個勉強的笑臉:“剛好路過,順便給你買了份。”


    剛說完,朱真的手機再次嗡嗡響起來。


    朱真想也沒想,直接摁斷。


    那頭消停一會兒,又開始轟炸短信。一條一條進來,吵得人暈頭轉向。


    關潔餘光掃過去,正好看到最新一條——


    “寶貝,我錯了,真的錯了。你就原諒我這一次。我帶你去吃人和館好不好?”


    還沒看完,後續又來了幾條。


    隻見朱真的嘴角上揚了兩分,最後噗嗤一口笑出聲。


    臉上燦爛得跟朵花兒似的,露出的兩排牙齒又白又亮。


    關潔知道,這姑娘又被幾句甜言蜜語哄好了。


    下一秒,朱真笑意盈盈拍拍身上的褶皺,站起身輕快交代:“西西,我出去跟他吃飯啦。”


    關潔頭都沒抬,喉嚨裏擠出一聲輕音表示知道了。


    嘭——


    房門被人從外甩闔。


    朱真一走,客廳瞬間陷入死寂。


    關潔捏著筷子,望著塑料盒裏剩下的幾個餛飩,肚子忽然飽了。


    —


    下午五點半,關潔接到了酒吧老板的來電,得知酒吧轉讓給了別的老板,要重修裝修一遍,她這兩個月不用去駐唱了。


    難得空閑,關潔換了身衣服,收拾完東西準備回趟家。


    房子租在北外灘,家在閔行區,中間隔了好幾個區。


    關潔轉了好幾趟地鐵才踏上閔行區的土地,這幾年上海發展迅速,連帶著閔行也成了重點發展區域。


    老房子拆的拆、重建的重建,早已不是原來的麵貌。


    關潔家在七寶街附近,裏麵還保留了幾分老上海的模樣。


    一到弄堂口就能瞧見兩旁堆得整整齊齊的自行車、電瓶車,橫在左右屋簷的晾衣繩,夏天上麵掛滿了花花綠綠的短袖短褲,冬天倒是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掛。


    關潔輕車熟路繞過幾家住戶,再轉兩個彎,一路走到89號才停下腳步。


    她腳還沒來得及踏進去,屋裏便傳來哐當哐當的響動聲。


    啪的一下,一張木製藤椅被人從裏屋扔出,砸在門口的牆沿,再順著坡滾到關潔腳邊。


    藤椅被這麽一砸,早沒了骨氣,四分五裂躺在地上,正式壽終正寢。


    “關珍容,老子耐心有限,這錢你今天不還也得還!你去偷也好,賣也好,要拿不出來錢,就別怪我張遠心狠手辣。”


    屋內,一道凶狠、粗獷的男聲響起。


    “張哥,在寬限我幾天行不行??你搜,你搜,我真沒錢。能不能看在上次我倆睡過——”


    “我寬限你誰來寬限我?深哥說了,我今兒收不回錢,就斷我一條腿。你說,是我腿重要還是你重要?”


    “要不你去找我女兒拿?她是網紅,一定有錢。真的,她一定有!她就住在北外灘,遠哥,你去找她。我馬上給你寫地址,你等我,我馬上給你寫。”


    說著,關珍容披頭散發爬起來,發了瘋似地往窗台旁的書桌鑽。


    屋裏被砸得一團糟,關珍容找了好幾分鍾才找到支斷了半截的鉛筆。


    找到筆,關珍容神情激動喊:“你等等,我馬上給你寫。你找她拿,她肯定有。”


    屋外,關潔聽完最後一句話,忽然沒了推門進去的欲望。


    隻是沒等關潔轉身離開,關珍容立馬丟下筆,推開攔在門口的兩人,抬手指著門口的關潔喊:“那是我女兒,她有錢,你們找她拿!”


    “還有——”


    噗呲一聲,匕首穿透皮肉的聲音回蕩整個院子。


    那一瞬,時間好像停滯了。關潔腦子裏隻剩下關珍容嗜血、瘋狂的臉。


    直到關珍容失血倒下,關潔才醒過神。


    張遠以為關珍容要跑,條件反射拉了她一把,誰知關珍容不小心撞在水果刀上,水果刀順勢插進她的肚子,鮮紅的血順著指縫不停流。


    男人意識到出事,急急忙忙帶人撤出院子,離開時還不忘警告關潔趁早還錢。


    —


    關珍容清醒過來已經傍晚,關潔沒閑過,這期間去前台繳了費,又去警察局做了筆錄。


    筆錄做完,關潔回到病房,隨手拉開一旁的塑料凳坐在關珍容麵前。


    審視幾秒心虛到不敢抬頭看她的關珍容,關潔嗤笑一聲,見怪不怪問:“你這次又欠了多少錢?”


    關珍容咳了咳嗓子,抬頭瞪住關潔,理直氣壯說:“能欠多少,也就十來萬。你要有錢就替我還了。”


    關潔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一下子推開凳子站起來:“十幾萬,沒欠多少?關珍容,你這麽能怎麽不去搶銀行?”


    “你一天除了打麻將、賭錢、跟男人廝混,還會什麽?”


    關珍容被關潔一下子揭開蒙羞布,一口氣上頭,立馬破口大罵:“我是你媽,你不替我還誰還。”


    “別以為你現在有點名氣我就不敢拿你怎麽樣。要把我逼急了,我親自在你粉絲麵前揭穿你衣服底下的浪/蕩樣。大一就跟那些富二代混,真當我不知道?要不是那男的坐牢了,你現在在哪鬼混還不知道呢。”


    許是剛剛在張遠受了氣,這會兒關珍容找到發泄口,停不下來了。


    嘴裏的話一句比一句汙穢。


    關潔聽了一半沒聽下去,撿起包就往病房外走。


    走到醫院後花園,關潔神色煩躁地丟下包,坐在假山邊上的長椅舒氣。


    坐下沒多久,關潔又撈過包,從裏翻出煙盒、打火機。


    吧嗒一下,關潔捏住塑料殼打火機,咬住煙頭,俯身湊近橙黃的火苗點燃煙。


    一根煙抽到一半,關潔心裏翻滾的怒火平息了大半。


    正巧經紀人打來電話,關潔剛準備滅掉煙頭接電話,一抬頭就見不遠處的玻璃門裏走出一道深沉、羸弱的背影。


    那人走出醫院後門後徑自走向人工湖旁的停車位。


    右腳似乎有點問題,走起路來總是慢一拍。


    身形很瘦,深黑色長款大衣裹在身上空蕩蕩的,跟小孩穿了大人衣服似的。


    每走幾步,男人便會停下來咳嗽幾分鍾。咳嗽時,男人半駝著背,聲音又啞又澀,宛如稻田裏用舊了的脫穀機。


    頭發剃了寸頭,幾乎往禿了剃,暈黃燈光下一茬茬短發鍍了一層薄金。


    關潔的角度看過去隻能勉強看個側臉——


    輪廓很深、很鋒利。


    人很瘦,很瘦,瘦到身形單薄、清冷。


    流暢的下顎線條也隨著咳嗽緊繃著,不到五十米的路程,他硬生生走了十五分鍾。


    關潔剛開始沒太注意,直到聽到一個年輕男人喊了聲祝先生才回頭。


    該怎麽形容她那時的心情呢?


    大概是不敢置信占多數的。


    她怎麽也不肯相信,她見到的那人是祝政。更不相信,曾經意氣風發、肆意妄為的人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所以當天晚上,她掐斷煙頭、摁斷電話,裝作若無其事地離開了原地。


    比起重逢,她更願相信那是一場夢。


    原來,不是所有的久別重逢都值得喜悅的。


    第2章 我一抬頭就看見了你


    關潔回到出租屋已經淩晨,打開門,屋裏空蕩蕩的。


    客廳窗戶忘了關,冷風鑽進屋裏,吹得墨綠色的窗簾到處飛。


    下午那場雪下了不到半小時,蜻蜓點水般飄過上海,不帶走半分情分。


    要不是那場直播完完整整記錄了下來,關潔甚至懷疑今日上海有沒有下過雪。


    又或者,她在醫院見到的人真的是祝政嗎?


    直到進了門,換了鞋,甚至躺在床上了關潔還在想她到底有沒有看錯。


    這兩年日子過得渾渾噩噩、漫無目的,要不是朱真每天在她耳邊嘮叨,她甚至分不清今年是哪年哪月。


    她本以為他跟祝政不會再有交集,就算有一天相見,他倆必定以難堪收場,殊不知是如今這模樣。


    按理說,他還沒到出獄的日子吧?是什麽時候出來的呢?又為什麽來上海了呢?


    有太多疑問盤旋在關潔心裏,可她想破腦袋都沒法探究出一二。


    睡到下半夜,關潔接到朱真打來的語音通話。


    關潔還未及出聲,那頭的朱真率先哭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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