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月光投下影子的主人靜靜走到了安娜貝爾的枕邊。


    輕柔的、近乎微不可聞的布料摩擦聲出現,是一捆繃帶慢慢散開,帶著零星的幽綠色血液,堆積在床底。


    接著,一隻不再纏滿繃帶的手,輕輕搭在安娜貝爾的額頭上。


    這隻手蒼白,修長,往日的疤痕盡數變成了水滴形的幽綠色結晶,指關節處非常漂亮,在月光下透著一種近乎病態的紅。


    【滾開……】


    【滾開……】


    【滾開!!!】


    【是你們,該滾開。】


    還帶著些許晶石狀態的指尖挑起,無形且磅礴的力量下,一汩汩粘稠漆黑的惡意,緩緩從女孩的額頭浮出,成線,逐漸繞進了這隻手的掌心。


    紅發法師略微緊皺的眉眼驀然一鬆,在夢境深處沉浮時染上的惡意盡數被析出,包括那些挑動情緒、掀起異常的壞東西。


    意識光是陷入一分鍾,就會體驗死寂。


    意識光是陷入一小時,就會修改記憶。


    意識倘若陷入一整天,就會模糊認知。


    無限放大所有的負麵……而她,曾浸泡在那裏,竭力喘息著,跋涉了整整兩小時零八分。


    如果不是及時發現,就不僅僅是莫名吃奇怪飛醋、衝朋友發脾氣的後果。


    殺死了無數生命,吞噬了無數生命。


    而這隻手輕輕一挽,像掬起一捧水,斬斷了最後的線頭。


    濃稠、漆黑的惡意,就這樣輕巧被俘虜,在手心繞出了一枚盛放的黑月季。


    女孩的呼吸逐漸平穩下來。


    眉間最後的躁意也平穩地消失,她的睡臉十分恬靜。


    蒼白的手轉了轉那朵黑月季,好像是被懶散地打量,又像是有些厭煩地斟酌。


    半晌,這隻手又握著惡意凝成的月季稍稍下降,勾出小指,懸在了她的唇上,傍晚被牙齒咬傷、由藥膏複原的位置。


    不到1cm。


    指腹可以感受到吐息。


    有些濕,有些熱。


    ……好一會兒,小指終於還是沒有切實落到唇上,它慢條斯理地繞了那麽一圈,就像在幻想中揉按了一圈對方的唇——


    但還是緩緩抬起,和主人一起縮了回去。


    床下堆積的繃帶重新向上拉起,纏繞嚴實。


    月光一點點、一點點合上。


    【01:42】


    ……安娜貝爾的意識,迷迷糊糊地掙動了一下。


    眼皮很沉。睜不開。但意識就是有點想醒……


    唔。


    是這幾天睡太飽了?


    她還沒有回籠一定的理智,便嚐試著控製身體蘇醒,迷迷糊糊地,直起了身。


    好困。


    但以防萬一,還是去……換一下貼片……和藥膏……


    她沒有睜眼,隻摸索到了拖鞋的位置,昏昏沉沉地拽著衣擺,走到了衛生間裏。


    衛生間雖然不在病房外,但離病床還是有些遠的,畢竟這是個規格很豪華的貴族套房。


    安娜貝爾換完貼片和藥膏往回走時,意識已經有些清醒了,所以摸索著去扶牆,扶到牆壁時,手心被冰了冰,就更清醒了。


    她索性睜開雙眼,揉了揉,清清楚楚地看著路往回走。


    這麽一看,就看到了自己的病床,與病床左側,白窗簾上懸掛著的、亮晶晶的魔鎖。


    安娜貝爾愣了一下。


    ……睡前的時候,窗簾上,有鎖嗎?


    她眨了眨眼。


    魔鎖還掛在那裏,被月光襯托得晶亮無比。


    但這裏可是安全的澤奧西斯醫務室,誰會悄悄在她睡著後摸進房間,給窗簾掛一把鎖?


    ……幻覺?還是夢境?


    安娜貝爾又揉了揉眼,緩緩踱過去。


    走近了之後,她才發現——


    那把鎖並非懸在窗簾前,擁有什麽魔咒封印。


    它的鎖舌早已彈出,鎖扣也開了一半,兀自掛在窗簾上端的掛鉤上,看著有點可憐。


    安娜貝爾踮腳,把它拿了下來。


    拿下它之後,她的眼睛又被光刺了刺——閉眼、睜眼,細瞧後才發現,緊緊合住的窗簾,竟然漏了一條細細的線出來。


    是另一側投射出的月光。


    細細的、細細的、沒被拉攏的一條縫。


    安娜貝爾愣愣地看著那條銀白色的光縫,看著線條淌過自己的紙質拖鞋,竄過她的腳踝,直直跑進她的床底。


    站了好一會兒。


    也不知道是困意重新湧上心頭,還是困意徹底消散——


    她驀地抬起手,捏住窗簾的縫隙,拉開。


    “喂,布朗……”


    然而,連一個稱呼都沒念完,最後一個親昵的尾音淹沒在了安娜貝爾的齒間。


    拉開了窗戶,斜倚在窗框邊,撐著手臂,被皎潔的月光完完全全籠罩的生物屈腿坐在病床上。


    他什麽都沒穿,隻膝蓋上蓋了一條薄薄的毛毯。


    也不需要穿,因為繃帶從他的喉間、雙臂一直纏到腰腹處,再從毛毯下纏到腳踝。


    但纏得並不緊,斜斜散散的,隨意得像是萬聖節某位幽靈先生沒能攏緊的外表裝扮。


    所以,能鮮明地看見裏麵比繃帶、月光還要蒼白的皮膚,像石雕墜飾一樣零星分布的幽綠色結晶,與起伏、下陷、凹凸不平卻又順暢光滑的肌理。


    一切都無比蒼白,不再會令人聯想到石像與封印,有點像是擬人化的月光。


    ……並非柔和的那種月光。


    唯一不算蒼白的顏色,是深栗色的長發——它像水潭一樣漫下包裹後背的繃帶,淌在枕頭上。


    安娜貝爾僵在原地,腦子亂亂的,一時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


    正當她決定掐一下自己時,撐著手臂靠向窗外的對方仿佛是聽見了她闖入的呼吸,回過頭來。


    ——那是一雙毫無機質、毫無波瀾、滾動著無數惡意的幽綠色獸瞳,漆黑的瞳仁正豎直著收縮。


    單看這麽一雙眼睛,能給任何人類造成森林深處、某頭大型食肉動物的窺視感。


    不過,這並非野蠻的動物,也並非安娜貝爾曾見過的異獸。


    因為他嘴裏正用叼煙的方式半叼著一片純黑的花瓣咀嚼,吊兒郎當地挑著眉,撐在窗外的右手還隨意捏著半枚被撕碎的黑月季,漆黑、粘稠的花汁都被捏了出來,流淌在他的手背上。


    這輕佻的神態,無疑是真實且清醒的洛森.布朗寧。


    可是,注意到安娜貝爾看來的視線,他並沒有慌亂,也沒有下床迎接,隻是斜了斜肩膀,換了一條屈起的腿。


    濃稠的花汁從手背滑入手腕,他輕嘖了一聲,幾口咽下還在咀嚼的花瓣,抬起手臂放到唇邊,伸出舌頭舔了舔。


    安娜貝爾狠狠地抖了一下。


    明明這是月光下吃花的美麗幽靈,她卻感覺自己站在一頭大型食肉動物麵前。


    ——而且,他舔舐手背的時候,那雙眼睛一直靜靜地盯著安娜貝爾,注意力並未有一絲一毫的晃動——


    這讓她感到被鎖定咽喉,也讓她感覺,被切實舔舐花汁、吞下花瓣的,不是那朵黑月季……


    是她自己。


    安娜貝爾想要後退一步。


    作為一名強大的法師,她感應到了危險。


    ——但事實是,她的拖鞋,不由自主地往他那裏邁了一步。


    對方沒說話,隻眯了眯眼,盯著她,開始清理自己指尖的花汁。


    他舔舐的動作一點都不優雅,雖然節奏緩慢,但像極了野獸飲血。


    可安娜貝爾又邁了一步。


    這大抵是夢境,她莫名確信了,現實的布朗寧才不會不言不語地對自己露出這樣的神態,更不會有這樣——這樣——這樣——


    這樣好像在她腦子裏同時炸開十萬個蠱惑咒語的姿態。


    安娜貝爾走近了。


    清醒的她越來越害怕,昏沉的她越來越著迷。


    她伸出手。


    對方沒有抗拒,隻歪了歪頭。


    她的手撫上他脖頸處的繃帶,摸出了繃帶下略顯尖銳的晶體。


    “不能……說話?”


    【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法師迷惑行為大賞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嚴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嚴午並收藏法師迷惑行為大賞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