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麽,會……帶花給他?”


    是懷疑自己的立場嗎?


    沒必要,今天早些時候,他們還因為一場各懷鬼胎的交易險些殺死彼此——而最終,令人咬牙切齒的,那劣等在第一個交易沒有達成的情況下,達成了第二個利益更大化的交易。


    二十分鍾的交鋒試探,奸商與奸商,而德魯拉根再次敗給了劣等精靈。


    他本以為,這是洛森·布朗寧的再一次勝利。


    ……卻沒想到,這是洛森·布朗寧的最後一次勝利。


    況且,如果按照法師塔死亡記錄的通報來看,洛森·布朗寧墜塔自殺的死亡時間,恰好……


    “隻是,出於對命運的惋惜,斯威特法師。”


    德魯拉根低沉地說:“今天早些時候,這隻討人厭的精靈還活生生坐在我對麵,算計著我可憐的僅剩財產,比泔水桶還貪婪惡心……現在,他躺在棺材裏。”


    “我是他這一生中見到的最後一個生命。”


    德魯拉根被黑布蒙住的雙眼微微合起,不知怎的,閃過多年前那個一臉不甘、瘦骨嶙峋的被他踢出店外的乞丐精靈,“而沒有我,他根本無法擁有,這麽長時間的生命。”


    一瓶瓶的藥劑。


    一袋袋的金幣。


    可憐的、悲慘的劣等精靈,發了瘋般掙紮一生,也沒能擺脫困住自己的……殘疾。


    如他所料。


    ……事情總是如他所料。


    安娜貝爾豁然站起。


    她壓抑著憤怒發言:“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德魯拉根?”


    沒什麽意思。


    “請不要誤會,斯威特法師。”


    德魯拉根沉沉地歎息一聲,“無論我與洛森·布朗寧曾有什麽,那隻是曾經。小小的,不需要您知道的小事。這無關緊要,便讓它成為我們之中的秘密吧。我向您保證,我和他的過往不會影響到任何立場。”


    安娜貝爾:“……”


    安娜貝爾不得不開始深呼吸。


    “隻是,既然這隻劣等的生命和我聯係如此緊密……所以,我想。麵對這麽一段奇妙的命運,至少要來獻上一束花……”


    同為異族。


    同為蠢貨。


    同為……曾掙紮者。


    可他那身為年輕人類的上司似乎更不能理解了。


    她看上去更加憤怒——或者說,激動——比豁然站起質問他時還要激動——


    “紅月季?你要給他獻紅月季?德魯拉根,你這是什麽意思,你從未表達過對布朗寧的這種——”


    德魯拉根不解地皺了皺眉。


    年輕愚蠢的人類啊。


    “哪種?什麽哪種?人類的葬禮,贈送花束難道還有什麽奇怪的講究嗎?我隻是買了他生前在我麵前提及最多的花。那隻吵鬧的劣等幾乎告訴每一個人他有多麽多麽青睞紅月季,說實在的,我對自然界的任何花朵一無所知,隻記住他一天到晚重複強調的紅月季了。”


    安娜貝爾:“……”


    德魯拉根又奇怪地看她一眼,便轉身離去。


    ——終於,在這一刻,這場舉辦匆忙,耗時良久的葬禮來到了晚上十二點。


    原本擁擠、混亂的空間隻剩下了安娜貝爾一人。


    而這本該是她結束一切,回家享用自己的蘋果派的時間。


    ……本該如此。


    安娜貝爾握緊自己的拳頭,緩緩轉過身,麵對正中間的棺材。


    現在它不是一尊布滿零食碎屑、口紅與鮮花的奇怪棺材了。


    它成了一尊布滿零食碎屑、口紅、鮮花、大片大片來自強大邪龍贈送的紅月季的奇怪棺材。


    奇異、混亂又浪漫。


    一尊極其適合洛森·布朗寧的棺材。


    ——“而本小姐,隻想把它立刻送·進·火·葬·場!!”


    空無一人的葬禮中,安娜貝爾終於再也壓抑不住自己暴躁狂嗷的內心——她猛地拽下自己的貝雷帽,仿佛釋放衝擊波一樣釋放出了自己徹底炸成一團的內心——


    “巧·克·力·腦·袋!”


    她一jio猛地踹上棺材:“本小姐要碾·死·你!”


    “女人——52個女人——男人——我沒有數——巴比倫雙性人——見鬼的雙性人——還有一頭邪龍——一頭送你大把大把月季的邪龍——巧·克·力·腦·袋!”


    斯威特法師對著空蕩蕩的禮堂宣泄自己快決堤的嫉妒心——這實在太不得體了,前一夜她還在瘋狂嘲笑巧克力腦袋的嫉妒心是小孩子氣呢——但——


    “本·小·姐·才·不·管·什·麽·孩·子·氣!!”


    安娜貝爾“嘭嘭嘭”用平底鞋踹著棺材,恨不得踹落這上麵的每一塊口紅印、每一片紅月季。


    她氣得眼圈發紅。


    氣得恨不得拋下所有計劃,立刻揪出那個隱在暗處做事的混蛋,把他一路揪進自己的家族墓地,然後將他直接埋進標著【安娜貝爾·斯威特】的墓穴裏弄死。


    “我發誓——我發誓——本小姐要鯊了你——除非你現在出現在我麵前,告訴我——”


    “呃,好?”


    暴跳如雷、不顧形象的斯威特法師突然僵住了。


    被她瘋狂踹動的棺材動了動。


    “哢嚓”一聲,棺蓋從裏滑開。


    洛森·布朗寧小心翼翼地從裏麵探出頭來,臉上還殘留著零星的綠色液體,身上的衣服依舊是墜塔的那一套,破破爛爛的。


    “蜜糖寶寶?別生氣啦,我最喜歡你。”


    安娜貝爾:“……”


    “我也不知道怎麽會來那麽多……呃……你別把德魯拉根那頭蠢龍的瞎逼逼當回事。他今天被我耍了三次都沒反應過來。”


    洛森點點自己的太陽穴:“他這裏不太好。蜜糖寶寶,別當真。”


    “……”


    “……還生氣啊?這樣吧,我再坦誠告訴你一個秘密。”


    洛森隨手掬起棺蓋上的一捧紅月季:“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歡紅月季。連那頭交情了了的蠢龍都知道。這不是因為他們都對我有什麽你想象的什麽‘特殊感情’……我哪有這麽受歡迎……”


    “蜜糖寶寶,因為,月季是你。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歡你。”


    安娜貝爾:“……”


    安娜貝爾氣喘籲籲地放下了踢棺材的腳。


    然後她眼圈更紅了。


    洛森:“……腳踹疼了吧?過來,我揉揉。”


    安娜貝爾紅著眼圈瞪著他。


    洛森想了想,招手讓第一排的小椅子漂浮過來,放在安娜貝爾的毛線裙後,這樣她就能以一個優雅得體的姿勢坐下,並把小腿搭在他的棺材上。


    安娜貝爾:“……”


    安娜貝爾紅著眼圈,順從地搭起了小腿。


    洛森脫掉她的平底鞋,開始給她揉腳,脖子上還殘留著一塊奇異絢爛的淺綠色結晶。


    ……良久,安娜貝爾終於組織出了說單詞的能力。


    “你?”


    她費力地擠著單詞:“在棺材裏?為什麽?”


    “哦,你問我為什麽會在棺材裏?這不是廢話嘛,蜜糖寶寶,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要想讓所有人都認為我‘隱在暗處’,就該一直待在明處……況且,要想瞞過幾乎法師塔所有法師進行鑒定的死亡記錄,一具加持了變形魔法的抱抱熊絕對不可能……還是要我本精進行扮演……”


    安娜貝爾:“你本精。扮演。一直?包括墜落?”


    洛森:“咳。”


    他心虛地漂移了一下視線。


    “防護措施萬全,放心,我沒受傷,這些隻是化妝。”


    安娜貝爾瞬間找回了語言的能力。


    “所以,真的是你本精、你——你真的從法師塔第35層直接跳了下去——為了營造真實血腥的現場——洛森·布朗寧——”


    洛森捂住了耳朵。


    安娜貝爾最後重複他名字時的聲音已經因為憤怒而尖細到了近乎無聲的地步。


    “好啦、好啦、蜜糖寶寶,冷靜……”


    “我讓你——我告訴你——就算要偽造真實的死亡記錄,你也可以用變形過的抱抱熊代替墜落——洛森——”


    “蜜糖寶寶,冷靜……”


    洛森小聲說:“隻是,那畢竟是陪伴了你兩年的抱抱熊。”


    “我知道你主動說出‘讓它代替我被跌碎’的計劃有很大一部分是為了哄我,你願意哄我我就很高興了。真讓它被藤蔓撕碎,我還是怕你傷心。所以我就自己上陣……一些基礎防護,一些化妝術,一些障眼法,放心,什麽傷都沒受……我曾經曆練時……瀑布墜落也試過……”


    安娜貝爾:“……”


    安娜貝爾說不出話來。


    她渾身上下都在哆嗦,哆嗦著瞪著這隻陪伴自己遠遠超過兩年的正版抱抱熊。


    安娜貝爾連把他腦子裏的破爛棉花全錘出來的心都有了。


    如果他腦子裏真的全是棉花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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