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即使他如此謹慎,如此縝密……


    “主人。排查已經全部完成。”


    一個那樣的人物,怎麽可能無緣無故地蹦出來阻撓他?!


    德裏克用力抓著不再剔透的懷表。


    微微搖晃的表鏈依舊倒映著他的眼睛。


    結冰的琥珀色,滾滾燙在火裏。


    “說。”


    ——可德裏克已經猜到了屬下要帶給自己的答案。


    “……沒有一個家族動向詭異……法師塔近日忙於一場學術交流會……亞瑟·澤奧西斯依舊待在澤奧西斯校長室裏,守著家人……德魯拉根的反抗似乎僅僅出於他店鋪的焚燒……主人,是不是……”


    德裏克看著自己的手。


    握不住真正的【純金】。


    他冷笑一聲,將這塊不再純正的懷表丟到一邊,表盤碎裂。


    屬下輕輕一抖,喃喃擠出最後小半句:“……是不是,並非任意一個勢力幹擾,對方是單獨的個體?”


    “你是說,襲擊者真的隻是一個毛賊、強盜、陰暗猥瑣的個體,背後沒有勢力幫助,這樣樂顛顛地來盜取我的東西……”


    德裏克一腳踩在懷表上。碎裂的表盤幾下就變成零星的沫子。


    屬下瑟縮了一下,明明沒遭到任何懲罰,卻無端被主人可怕的氣勢壓得喘不過氣——仿佛後腦勺也被狠狠踩住。


    “……結果,全身而退,至今沒有痕跡?”


    排除所有的勢力幹擾,調查所有可疑的強大法師。


    沒有。


    沒有。


    “兩次,兩次,兩次偷竊……”


    德裏克笑出聲,“我真的要誇獎他了,不是嗎,兩次完美犯罪,每一次都讓我的追查重點偏移?”


    第一次,金鑰匙被竊,他動手排查每一個進入斯威特老宅的貴族勢力。


    第二次,文件櫃被竊,當天進入那頂帳篷的隻有海倫娜、與一具在交流賽中被女兒燒死的屍體,而海倫娜更是數天後直接陷入了昏迷。


    德魯拉根開始不安分,伊娃竟然和女兒爆發了矛盾,精靈那邊更是頻頻動作,破天荒往法師界派了不少長老……


    滑稽。


    真滑稽。


    屬下硬著頭皮勸說:“主人,也許……”


    德裏克擺擺手。


    滑稽,可笑,荒誕無比。


    經過如此漫長、複雜、幾乎順便把整個法師界上層勢力梳理一遍的調查——他早已隱隱猜到了這個答案。


    隻不過,不願相信罷了。


    一如當年年少輕狂的少爺,他踩著龍背,看向那座籠罩在迷霧中的森林,幾乎不敢相信。


    ——看守著如此多的財富的生物,竟然這麽愚昧落後。


    ——一次次挑釁他尊嚴卻又全身而退的家夥,竟然真的,隻是【個體】。


    “我被那位無名氏,”他輕輕地說,“耍得團團轉啊。”


    隻這麽一句平和的感歎。


    寂靜的房間裏,再沒有任何生物敢發出聲音。


    屬下怕得發抖,他終於明白為什麽今天那位一向樂於往家主眼前湊的前輩會甘心把機會讓給自己了……隻是通報一個結果……一個滑稽荒誕的結果……這個結果真的不是他們錯誤調查後敷衍主人的嗎?


    究竟為什麽會有一個完全不依托勢力的【個體】,在主人監視下完成了這麽可怕的挑釁?


    斯威特的怒火……對方絕對沒見識過斯威特的怒火吧?


    一旦觸碰他們的底線,便不存在什麽“貴族的優雅”,不存在任何“遊刃有餘,輕視慢待”。


    被激怒的斯威特,便會抓住對方任意一個破綻,逐個逐個啃咬過去,直到剝開對手的所有防禦——偏執頑固,不死不休。


    真正被他們視為“敵人”的,會遭受全力以赴、毫無保留的瘋狂攻擊。


    如果不是這血脈裏的可怕個性,斯威特也不會成為壓在法師界上端,死死的第一名。


    “去。把那天的法杖拿來。”


    ——果然。


    屬下心裏暗暗叫苦,嘴裏卻不得不勸說:“既然留下血液,一位優秀的法師不會沒有準備……”


    德裏克看了他一眼。


    “那絕不是法師。”


    他每個單詞都像從牙齒縫裏蹦出來的:“我交過手。那是個學徒。”


    雞鳴狗盜,陰溝老鼠,依賴謊言的劣等之徒。


    法力沒有他磅礴,勢力沒有他廣闊,也許錢財方麵也——


    可這樣的東西耍了他!耍了他!整整兩次!


    學徒、學徒、該死的隻是個學徒——


    “那根法杖,法杖,拿來——現在!”


    德裏克所咆哮著要求的,正是在斯威特老宅,他唯一一次與那個竊賊交鋒時,沾上他鮮血的法杖。


    在法師界,血液是個太敏感的東西,有太多太多依據於鮮血生效的魔法,也有太多太多依據於鮮血生效的詛咒。


    隻需要一滴血,配合適合的魔法,也許能把你的靈魂都控製住。


    ——然而,正是因為血液本身的高敏感度,隻要是個略懂魔法的學徒——哪怕是隻會囫圇念幾個短短單詞的入門級學徒——他們都會生起防範,在留下血液的第一刻施展防護。


    因為曾經血液詛咒帶給法師界許許多多的混亂,法師塔還專門針對這種情況推出了最簡易的防護魔法,基礎安全,一咒生效——自那以後,針對血液的惡意攻擊魔法就退出了潮流,成為雞肋魔法。


    而德裏克·斯威特正巧誕生在血液體係魔法消失殆盡、淪為雞肋的時代,那時的他隻花幾分鍾就掌握了法師塔開發的傻瓜式防護魔法——就再也沒關注過這退潮流的東西。


    這也是德裏克一開始,完全沒有使用法杖上殘留的鮮血去調查那個竊賊的原因。


    可現在……他已經被逼到了不得不這麽做的地步——這可能是對方唯一留下的破綻。


    不管這手段多幼稚、成功的希望多渺茫。


    “拿來。”


    德裏克·斯威特接過那柄廢棄的法杖。


    冰冷的琥珀色看著杖身上幹涸的血跡,它像是枯萎的花。


    法師緩緩閉上眼,半晌,念起自己腦子裏最古老的血源詛咒魔法。


    斯威特家的底蘊之深,足以打碎一個毛賊的一切。


    他會付出代價……


    “哇。”


    【開學第一天,上午八點整,澤奧西斯中庭,長廊】


    ——夢境魔法的創始者與心理惡意唯一掌握者,偏過頭,就抓住了即將竄進自己眼睛裏的那縷血色。


    “哇塞……是血源詛咒魔法。”


    洛森·布朗寧略帶新奇地咽下豆漿,把手上啃了一半的煎餅果子放在膝蓋的紙袋裏,雙手抓緊了那縷鮮紅的詛咒。


    誰啊,挑別人吃早飯時放詛咒。


    “還是上上個世紀的,嘖嘖嘖,詛咒這個東西可不是越古老越好用,時代在發展,魔法在進步。”


    如果說底蘊深厚、天賦點滿的斯威特家在火焰魔法領域是當之無愧的王者,那麽,在“詛咒、惡意、鮮血”方麵的造詣,沒誰比得過把噩夢改造成陷阱的布朗寧。


    洛森剛入學時把身上的纏繞的【森林】當作詛咒,就一頭紮進澤奧西斯圖書館,閱覽了所有關於【詛咒】的典籍——當然,這位天才在讀書方麵和某位小書呆子完全不是一個概念,他從不記筆記從不背誦,讀完那些書並融會貫通,隻花了他三天而已。


    布朗寧同學堪比高級法杖的雙手戳著那縷血紅色玩了一會兒,還把它當作橡皮筋扯了扯測試了一下強度,片刻後,他才意識到了一件重要的事。


    今早的煎餅果子裏,加了兩份脆餅。


    再不吃脆餅就軟了!


    ——驟然驚醒後,布朗寧同學立刻掐滅了那縷血紅色,重新捧起自己價值三銀幣的超豪華早餐。


    這是洛森第一次在澤奧西斯食堂購買以銀幣為單位的早餐,雙份脆餅雙份培根雙份蛋,還有裹著紅紅辣醬的巨多海帶絲……為了不被最近瘋狂督促(監視)他健康飲食的女朋友發覺,也為了不被最近瘋狂找他試圖敲悶棍的斯威特陣營cp粉發覺——


    洛森還專門找了一個空曠的場地,很富有儀式感地看著中庭的綠草地,一邊看綠草地一邊啃煎餅。


    開學第一天,幾乎全校師生都集合在禮堂,這就使布朗寧同學獨自坐在這裏欣賞風景吃早餐的行為格外特別,有種青春傷痛的感覺。


    ……當然,因為手裏的超豪華煎餅果子與啃煎餅時非常樸實的嚼法,孤獨坐在這的布朗寧同學呈現出的氛圍十分接地氣。


    今天又是通宵研究後的一天,今天也依舊排著滿當當的時間管理表,今天的女朋友也對我態度古怪,今天的感情線依舊存在某種奇奇怪怪的小疙瘩。


    但精靈眼中的天特別藍,草特別綠,鳥語花香,一切都很美好。


    要問為什麽,他也是能買得起以銀幣為單位的早餐的富有精了,他也是可以花錢對食堂阿姨說“雙份”的自豪精了,原來白嫖來的沙拉真的沒有切實花錢買到的食物香。


    讚美太陽。


    讚美月亮。


    讚美煎餅果子。


    真的又香又便宜又抵飽。


    望著中庭的景色,晃晃悠悠吃完整套煎餅後,洛森把包裝紙團成一團,又把豆漿吸空裝進紙袋,再捋平袋口對折,疊了三疊封好。


    大抵是在森林裏生活時留下的不可磨滅的習慣,非緊急狀況,洛森從不殘留環境垃圾,連吃冰棍時剩下的木棍也要收集起來,洗幹淨削一削做成小擺件或模型,轉手再賺一筆。


    全是能賺錢的好資源嘛。


    早期安娜貝爾和他敵對時還見過他一邊執行學院的垃圾清潔工作一邊發出“嘿嘿嘿”的笑聲,當時斯威特小姐驚恐後退,心想布朗寧這種貧民窟生物的腦子也說不定有什麽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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