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朝嘩然,包括神色陡然變幻的寧王。


    第91章 相談


    此事一出,當堂散朝。


    文武百官出金鑾殿時,臉上猶帶恍惚與震驚。


    禹王隨聖上去了上書房,寧王快步流星出了宮。


    “九爺,可是出了何事?”


    聽聞寧王下了朝就直奔昌國公府過來,曹興朝匆匆出門相迎,待見對方麵色凝重森然的模樣,不由心中一突。


    寧王沒有回應,徑自疾步邁進府邸。


    曹興朝亦步亦趨跟上,心知定是出大事了。


    待兩人進了屋,曹興朝揮退裏麵下人,令心腹守在門外。


    寧王轉過身,斷然下命:“立即啟動曹家軍舊部,伏殺趙元璟!”


    曹興朝駭吸口氣。


    “九爺,為何如此突然?要知聖上……”尚在啊。


    啟動曹家軍舊部,這是孤注一擲的做法,不到萬不得已焉能啟動這張底牌。曹家軍是聖上的喉中刺,一旦暴露人前,後果如何,實在不好說。


    “趙元璟今日請旨就藩,我焉能眼睜睜看他帶孩子離京!這已經是那萬不得已之時。”


    寧王鳳眸幽寒。況且封地偏遠,他在京中也鞭長莫及,一旦任那趙元璟成功就藩,他就怕將來會有諸多變數。


    “離京三百裏外的路上再動手。”


    他一字一頓,殺機必現:“斷不容讓他活著抵達封地!”


    上書房,外梁枋上和璽彩畫下,錯金螭獸香爐裏飄散的安神淡香,彌漫在沉寂的大殿裏。


    禦座上,聖上一言不發的注視著案前跪地的人。


    “朕之前還在想,你究竟何時過來,想著總歸應不是自己料差了。”


    許久,他方徐徐出聲道,褶皺的眼皮耷拉下來,無人能窺探了帝王的情緒。


    禹王跪在那,宮燈的光在他背後落下了孤沉的暗影。


    聖上沉沉打量著,他的這些皇子中,唯獨此子心思足夠多疑縝密。手腕強硬狠辣,行事又決絕果斷。


    “朕這些時日也一直在想,你是如何猜到的。你試探過?”


    聞言,禹王波瀾不興的沉眸裏,有了幾瞬的波動。


    他慢闔下眸,掩住眸底的情緒。


    磨刀石,這就是他父皇給予他的定位。


    景和四十八年,他大勝歸來,按照舊例,得了軍功的皇子若不在儲位的考察範疇之內,是要立即就藩的。


    可是父皇沒有讓他立即就藩,反倒留他在京城加以重用。這就讓文武群臣認為,他尚有一爭之力。


    當時他又何嚐不是這般認為。


    隻是爭儲之路崎嶇艱險,他又焉敢行差踏錯?


    “是四十九年時,你為你生母請旨追封的事?”


    聖上突然問。禹王沒有應聲,卻也似默認。


    景和四十九年他上了折子,為生母請旨追封。可折子呈上後,隻批複了權且日後再議,就將追封的事就此擱淺。


    看似並不算件大事,卻已足矣讓他窺探些父皇的聖意。


    奪嫡的皇子生母停留嬪位,勢必會遭人詬病。父皇若真屬意他,斷不會如此行事。


    如此,他便清晰了父皇予他的定位。


    既不讓他就藩,那他繼續留他在京重用,便隻有一個目的。


    “你就不怕猜錯了?”


    “兒臣,不敢心生僥幸。”


    聖上凝望著那跪的巋然不動的人,突然有種說不出的感慨。多疑謹慎,城府深沉,猶似當年步步為營的他。


    禹王任禦座的人打量,知道他父皇此時大概如何想他。


    不外乎猜忌心重罷。但他又如何能不多疑,如何能不謹慎。這一路走來,他多少次被當棄子,多少次被置於棋盤上,疏忽懈怠半分就有可能萬劫不複。


    不曾有人給他保駕護航,不曾有人給他蔭庇遮護。


    他沒有試錯的機會,他的人生裏,存不下僥幸二字。


    “既已滲透了皇城司,那為何不繼續蟄伏下去。須知,皇城司素來是皇家重器,你若真掌控住了,指不定來日便能翻天覆地。”


    “兒臣不敢,兒臣隻為做好本分。”


    “本分?你會甘心做磨刀石?”聖上蒼老的聲音悠慢,突然抬了眼皮:“查到鷹衛了?”


    禹王沉眸低斂。


    父皇當政多年,必定有不為人知的勢力,他心裏不是沒有這般的認知。可在無意查到鷹衛時,還是被震驚到。


    除了明麵上的皇城司,父皇竟還有一股隱藏的暗勢力。而這股勢力,竟絲毫不疏於皇城司。


    在意識到這點時,他當機立斷止步,不敢輕舉妄動。之後索性順勢遵從聖意,權且做那磨刀石,行另外的路。


    “你可知,朕足足有三十年未曾啟動過鷹衛。可因為你啊元璟,鷹衛又再次重見天日。”聖上不知是感慨還是其他,“你能做到這一步,朕不得不讚你一句,委實厲害。”


    聖上看著殿中那至此刻卻依舊穩如泰山的人。


    實話說,此子心機深沉,連他都有幾分琢磨不透。這些時日他一直在分析其舉止行為,猜測其下步行動。


    隻可惜讓其察覺了鷹衛,養心殿那小黃門便成了死物擺件,沒能讓他親眼看看此子的真實算盤。可惜,可惜。


    “說說老九孩子的事罷。”


    “兒臣所為不正是父皇想看的。除此外,兒臣並無可說。”


    “你以為,朕會想看兩親王的鬧劇?不妨多潛些人手去京城那些達官貴人院裏,好好聽聽,他們私下是如何編排你們那點子事的,真是比戲本都精彩。”


    “九弟如今威望漸起,想必是父皇願見到的。”


    聖上看他巋然不動的,倒是有些佩服他的麵不改色。


    “去過這廂不提,朕問你,你要帶孩子就藩?”


    “是。”


    “哦,你以為老九會容你帶著他的孩子走?這一會,怕他已令人在去封地路途上布下天羅地網,隻為取你性命。”


    聞言對方神色不見波動,聖上便了然,“看來你是有應策了。”沒繼續多問是何應策,他手撫著紅椅扶手,闔著眼皮似在養神。


    “說說罷,有什麽理由打動朕,讓朕放你安然離京。”


    禹王俯身叩首,沉聲道:“大齊西有宛域,東有羌澤,兒臣願為大齊鎮守疆土。大齊內有藩王割據,兒臣願為大齊鎮壓藩王,平衡勢力。”


    聖上陡然抬了眼皮,目露精光。去掉話裏的冠冕堂皇,他輕易就能聽出此間關鍵,至此,他也終於明白了,此子仰仗著什麽篤定自己能順利離京就藩。


    “你與七大藩王勾連?”


    “兒臣不敢,不過權宜之計,借力助兒臣順利就藩。”


    聖上撐著椅子扶手站起,咄咄逼視:“朕看,你不止是想順利就藩,更想借力逼宮。”


    他現在有八成懷疑此子不是借力就藩,而是借力逼宮,與七大藩王勾連成勢,來日打著清君側的旗號逼宮謀亂。


    “兒臣豈會引狼入室。借力就藩,意在削藩。”


    削藩二字一出,聖上臉色就變了。


    他焉不知藩王割據不利於大齊統一,可他登基之時,大齊國力衰弱,民生凋敝,偏四方邊境皆有外患,他疲於修補千瘡百孔的家國,又焉還能分出心神管藩王之事。至如今他已經年邁,七大藩王已成勢,他縱是想過撤藩之事,可到底也有心無力了。


    他萬沒想到,此子竟也有此想法。


    “你會做到?”


    “十年內,大齊統一,天下承平。”


    聖上拄了龍頭拐走下來,蒼勁的眸始終不離他身上。


    這話一出,他算是看明白了,此子壓根沒想著掩飾其野心,就隻差明著說將來會逼老九的宮。可饒是如此,他心裏竟也生不起動怒之意,反倒起了難言的震撼與欣賞。


    大概因此子,句句皆說到了他心坎。不得不說,此子將人心算到了極致。


    十年之內逼宮,削藩,安內,攘外,平天下。


    這份魄力,他不得不承認,老九沒有。


    老九適合守成,此子卻能將大齊帶入盛世。


    他認真打量這個他從來不喜的兒子,頭一回不帶著偏見。他並不覺他是說大話,手腕,能力,此子皆有,唯獨心性上……偏執陰暗了些。


    “明年該大婚了罷,你也很快有自己兒子了。”


    聖上冷不丁轉了話題,禹王反應慢了半拍。


    聖上冷眼旁觀,突然又問:“那,你還想一直給人養兒子?”


    這話讓前頭還麵不改色的人,刹那繃緊了下頜線條。


    “多多,是兒臣的兒子。”


    聖上並不反駁,卻是又轉了話題:“朕明白了,是不是你兒子得看孩子娘是誰,隻要她生的,都是你兒可對?”


    不等對方穩了神色回應,聖上突然又來了句:“對了,你那搭上諸多人情的滋補良藥,想來應能讓她再給你生個。”


    此話一出,聖上就明顯發現,之前還穩如泰山的人,一旦話題涉及到那女人跟孩子,就似招架不住般,頻頻慢半拍反應。


    “父皇,兒臣並無此意。”


    禹王說的鎮定,深眸垂斂。


    他並不奇怪父皇知道藥的事,既然鷹衛重見天日,那他父皇想知的事,怕也瞞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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