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發呆之際,他就將她擎起來扛到肩上坐著,斜飛入鬢的眉角都帶著桀驁:“怎麽樣,我給你弄來了吧?以後,可別說你家爺不行。”


    她有些夢幻般的伸手去觸摸那散發著如水般光華的明珠,細細指尖隱沒在那團迷幻的清光之中時,她覺得自己像是在奔月。


    這夜幕星光她沒舍得讓人拆,在庭院裏掛了好些時日,她成天的待在夜幕下看都看不夠。不過因著怕她動胎氣,他也不敢再擎她到肩上坐著去勾,所以就與她說,等她看夠了就摘下來給她串成珠簾子,懸在門上當擺飾。


    王公公不小心聽了一耳朵,心道這話可不能讓曹小公爺聽著了,否則還不得抓心撓肝的連飯都吃不下了。


    在他養傷的這期間,曹興朝倒是過來跟他說了件事,原來是那禹王爺新納了個妾,還延請了賓客到府吃宴,弄的頗有些排麵。


    聽聞此事,寧王第一反應是對方吃錯了藥了嗎,主母未入府就先大招旗鼓的納起妾來,怎麽瞧也不像是老七的行事作風啊。


    下一刻他就反射性的去看她。見她沒什麽旁的反應,他心裏舒暢的同時不免又暗暗想,難道老七終於想通,不欲再死纏爛打了?


    要知道老七之前每回見他,可都是橫眉冷目的,那藏在眼底的晦暗眸光裏的意味是什麽,他心裏頭門清的很。


    對方如今突然來這麽一出,難道真是一朝想通了?


    如此便再好不過了。


    他心裏邊輕鬆,就斜了眉眼笑:“老七心眼子夠小,這兄弟當得實在不夠仗義。好歹是個喜慶事,竟也不派人給咱府上送個喜帖過來,難道是怕我隨禮會少了不成?”


    說話的時候,他還在勾著眼看她。


    時文修就直接撚了個酸棗送他嘴裏。


    曹興朝瞥了臉朝天看雲彩。


    寧王咬著酸棗吸著氣咽下,不過可算是不再提這茬了,換了話題問那曹興朝給她弄身份的事。


    “正要說這事呢,事都辦好了,潁川陳家剛來了信,道是已經給她上了族譜。”


    曹興朝說著就將袖裏的信件遞了過去。


    寧王展開來看,見她在旁往信紙上看,遂將信件往她的方向挪過去些。


    幾目掃完,他半舒了口氣。


    潁川陳家是二流世家,在他看來這個高度就剛剛好,這樣的門第既不會讓她太過顯眼,又能讓她剛好夠著了邊,如此就好。


    等曹興朝離開了,她就問他,她的事會順利嗎。


    “會的。”他伸臂將她攬過,摁著她的腦袋靠上他的頸窩,“我身體已經好些,明日也是時候上朝了。等散朝,我就去請旨賜婚。”


    翌日散朝後,寧王就去了上書房,跪求請旨賜婚。


    禦座上的聖上沒有急著回應,在老太監的伺候下咳了痰,漱了口後,這方讓人將寧王呈遞的請旨折子拿了過來,隨手翻了一下。


    “潁川陳家,哦,有點印象。”


    寧王忙道:“潁川陳家雖在本朝時沒落了些,但總歸是簪纓世族,以詩禮傳家,所以父皇……”


    “雙盛,去給老九抬個座,想來是後背的傷發疼了,瞧著臉色都有些差。”


    聖上這話一出,寧王的臉色當真是差了。


    老太監搬座過來的時候,寧王的後脊一直緊繃著,嘴唇也有些白了。


    讓他流冷汗的還是他父皇下麵的那句話。


    “對了,撿兄弟剩下的用,可是麵上有光?”


    等寧王強自鎮定的從上書房退下後,聖上回頭問那老太監:“像不像野馬被套了籠頭?”


    老太監弓身:“瞧著九爺穩重了許多。”


    聖上擺擺手:“是顧忌,是不敢。換作往日那桀驁勁,早就據理力爭了,饒是沒理也得硬爭出半分來。今個,他一個字都不敢吭。”


    這是唯恐他藏著那人招了眼,繼而招了禍。


    他耷拉下眼皮,問:“老七是不是也上了個請旨賜婚折子?”


    “是。”老太監輕著手腳將折子翻出來,打開呈遞禦案。


    聖上掃了眼,中規中矩的門第,瞧不出旁的。


    第82章 餘地


    密室裏,寧王麵如紙灰,手抖得都拿不住茶杯。


    王公公佝僂著身體拄拐來回走動,琢磨著此間厲害。


    “父皇連她底細都知道的清楚,怕有孕這事也瞞不住他。”寧王鬢邊的冷汗淌下,惶遽讓他的氣息不穩,“我要不現在就安排她走,立刻就動身,讓她逃得遠遠的。”


    思及他父皇的手段,他越想越驚,越想越恐,隻恨不得將她立即送往天涯海角。此刻他已方寸大亂,隻覺饒是豁上命去,怕也沒法給她劈開出一條生路來。


    他簡直恨毒了自己!當日抓她入府的時候,但凡別那般囂張肆意,但凡能顧忌些及時將消息封鎖住,將她給藏嚴實了,也不至於有今日之禍。


    他的錯,都是他的錯。


    “九爺莫慌,讓老奴再想想,此事或許並非您想的那般遭。”


    聞言,寧王灰敗的雙眸燃起一絲希冀。王公公在宮中的時日久,對於父皇或許比他了解的深。況且當年母妃獨寵後宮的時候,其作為玉嵐殿的掌事太監是常能麵聖的,所以對於父皇的想法,或許能更猜得幾分。


    王公公拄拐踱步沉思,寧王焦灼的看著他,等的焦急有幾回忍不住要催促,卻都皆忍了下來,唯恐擾斷了其思路。


    “老奴想,聖上是沒打算動她的。”


    終於王公公開了口,在他滿心焦灼中蹣跚踱步回來,幾分肯定道:“要殺早殺了,不會等到現在人都懷上龍孫了,再行下手,這般豈不晚矣?皇家是忌諱這等事情,可聖上既沒第一時間出手,便大概是默許留她性命了。”


    縱使寧王也願意相信這樣的說辭,可始終繃緊的弦讓他不敢鬆懈分毫。


    “或許,父皇是打著,去母留子的想法。”


    說這話的時候,他咬了牙根語氣陰晦,也打了個冷顫。


    “不會的,還是那話,要殺不會等現在。您要知道,聖上知她存在的時間,應該更早著的。”王公公擺手,早些年他尚在宮中的時候,也有過成年皇子間因女人起齟齬的事。那時的聖上是如何做的?三更知,絕不會讓人活到五更。


    “九爺,聖上老了。”


    年景漸老,心大概就軟了些,回憶過往,愧疚或許就會多半分。


    聽王公公唏噓長歎,寧王緘默了會,殷紅的唇扯了下。


    “父皇最喜愛的兒子是元懿太子,景和三十三年卻生生逼反了他,賜他毒酒屠戮他外祖滿門。父皇最深愛的女人是我母妃,景和三十四年卻逼她含冤自縊,同年押赴曹家上下百餘口入刑場,除了當時遊曆在外杳無音信的舅公,其他男女老少皆命絕當日。”


    數丈見方的密室裏,說話人的呼吸沉重。


    “還有我。他曾說我是麒麟兒,說我是他疼愛有加的好兒子,可轉過臉就能無情的把我關在暗無天日的荒殿,整整七年。”


    王公公轉過臉,抬袖抹著臉上渾濁的淚。


    “接著是景和三十六年,幾位皇兄爭奪太子之位,父皇冷眼旁觀,不予置喙。等朝臣們開始紛紛站隊的時候,他卻突然以雷霆之勢出手,將我那幾位爭奪儲位的皇兄一網打盡。他們死的死,廢的廢,瘋的瘋,以此成全了父皇的乾綱獨斷,成全他的帝王威望。”


    寧王看向密室裏徐徐散發淡光的壁燈,許久方道:“公公你說,這樣的父皇,敢讓我存僥幸嗎?”


    王公公擺了擺手,待緩了情緒後,就與他道:“此一時彼一時。九爺也莫忘了,獅王老了,也病了。”


    他看向九爺,渾濁的眼睛帶著複雜:“倒下前,總不會留下群龍無主的江山,老奴猜測,聖上應已經開始考量了。不同於景和三十六年,這回聖上是真的冷眼旁觀,不會輕易出手幹預。”


    聖上要考量剩下這些皇子的脾性、手段、行事、作風,決出最適合勝任皇位的那個。就如養蠱,到了最後決定勝負的時候,生死皆看自己的能耐了,養蠱人隻需冷眼旁觀決出勝者,卻不會妄加幹預。


    所以她的命取不取,在聖上看來以無關緊要,聖上著緊要看的,是九爺怎麽做。其他儲位爭奪者,又會如何去做。


    想要那個位子,就要去做符合帝王該有的抉擇。


    真實也殘忍。


    寧王臉色幾經變幻,這一層是他沒有想到的。


    神色凝重的站起身,他在密室內踱起了步來,開始想王公公猜測的這種可能性。


    這兩年裏總傳出些父皇龍體微恙的消息,就連除夕夜時候,都早早的退了。想來或許不單單是微恙,可能真是身衰體病了。隻是可惜他宮裏眼線有限,具體什麽情況,他無從得知。


    如果父皇真的是身染了重疾,那他跟趙元璟的儲位之爭,就到了最關鍵的時候了。


    就是不知那趙元璟,對此又知道幾分?


    “若真如此的話,也好,總歸她性命無虞。”


    寧王重新落了座,握了茶杯在手裏摩挲,微目細眯的想著,這種局麵要如何去破。


    “或許,也並非沒轉圜的餘地。”


    王公公的話讓他抬了頭,不由就問:“如何說?”


    王公公沉吟:“說來皇家好些年沒皇孫出生了。民間都言,老翁愛幺孫,人一老難免就覺淒清,就想要兒孫繞膝的熱鬧。歸根結底她這事上就差在身份這一層,若是聖上能看在皇孫的份上允她身份過了明路,她這事便就揭過去了。”


    寧王雖覺他父皇可不是那等會覺得淒清的人,可到底也覺得心頭明朗了些。


    “那等孩子生了,我就多帶著孩子去宮裏走走。”


    從密室出來後,他就見她立在殿門口那翹首看著。


    “你這是在做望夫石呢,一動不帶動的。”他笑說了句,上前去拉過她的手回殿,“今個怎麽樣,胃口如何,身子骨爽不爽利,他安不安生?”


    邊說著,他便用掌心撫著她的小腹,來回輕撫。


    她點點頭,等他牽著她來到榻上坐上時,就拉過他掌心,問他是不是事情不順利。


    他一回了府,來不及與她說什麽,就直接與王公公去了密室。當時她瞧他牙關緊咬,渾身戒備繃緊,後背朝服都似被冷汗浸濕的模樣,便心知此間事大概不好了。


    她的心也一直提著,在殿中也坐立不安,遂就立在殿門口,直待他出來。


    “別胡思亂想,沒事……”


    他墨眉揚起,就要故作輕鬆笑著,卻沒等他話說完,就見她一臉正色的看著他。


    她指尖未停,一字一字飛快寫著:你直接跟我說,到底是什麽情況。不必去粉飾,一無所知隻會讓我胡思亂想,更驚惶難安。


    又寫:再壞的結果我都有了心理準備。元翊,我想知道。


    她仰眸望著他,烏瞳裏有著她的堅持。


    他攬過她的肩環抱住,下巴抵她發頂輕微摩挲。


    “好,我不瞞你。”


    緘默了會後,他開始徐徐的與她說起這件事情。從在上書房的碰壁起,說到他回府途中的諸多猜測,再說到密室裏王公公的幾番猜測。


    饒是涉及到儲位之爭,他也沒瞞著,一五一十的全都與說與她聽。她靜聽著,也在消化著這些話。


    等他說完的時候,她慢慢的劃在他掌心上,指尖的力道很輕,猶似她在輕聲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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