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她都搖頭笑笑,指指自個的唇,示意沒人比她口風更緊了。再說,她跟誰傳去。


    王公公見了,難免會自覺失言,往往歎息一聲。


    有時候他大概是怕她想起這些傷痛,繼而記恨他九爺,所以就忙補救般去拉踩上一人,必要將那人說得壞到流膿,以此來襯托出他九爺的好。


    “紫蘭,我跟你講,那七爺從小就壞,不如咱九爺好。”


    聽那王公公起了個頭,她就想扶額,也很想告訴他真的不必如此。


    “這事還是九爺還小的時候,悄悄跟我說的。”


    他壓了聲,頗為神秘道:“七爺那會還不大,八歲還是九歲來著,養了條小黑狗,喜歡的打緊。那會太子爺尚在呢,有回無意間碰著了,可能閑來無事就逗弄了兩下。那小黑狗也不認生,繞著太子爺搖著尾巴直轉,都把太子爺逗笑了。”


    “等太子爺走後,那七爺就將小黑狗抱了回去。可沒過兩天,那小黑狗就得病死了。”


    說到這他惋惜一歎,就說起那小黑狗多好多聽話。


    絮絮叨叨的說了好一會,方回了主題,習慣性左右看看後,王公公方往她湊近了些,接著那話題小聲道:“可不是病死的。九爺說他親眼瞧見了,當時那七爺就在那沒人去的殿後頭,喂那小黑狗吃那煮熟的巴豆。見九爺瞧見了,還冷冷看了九爺一眼。這事九爺跑就去告訴了玉娘娘,不過玉娘娘不讓他說,因而這樁事方沒宣揚開來。”


    他感慨:“所以說還是九爺好啊,不似那蔫壞的。九爺心地可善著,連隻小蟲子都不忍心踩死呢。”


    時文修本還認真的聽著,可聽到最後一句,沒忍住笑了下。


    “我說的都是真的,紫蘭,你可別不信啊。”


    她忙點頭表示自己信,而後持著茶壺給他倒了杯溫茶,讓他潤潤喉。


    王公公還正想著再說說九爺的好處,正在此時,外頭響起小廝歡天喜地的聲音——


    “九爺回來了!公公,九爺回來了!”


    王公公手裏的茶杯差點沒端穩,第一時間顫巍巍的起身。時文修也看向了殿外,扶了桌沿起身。


    剛一起來,她眼前頭全是漆黑,手指摳緊桌沿沒幾瞬,身子就軟倒了下來。


    王公公剛要拄拐去殿外迎著,冷不丁餘光瞥見這茬,頓嚇的大驚失色。


    “來人呐!快來人呐!!”


    寧王一路風塵仆仆進了府,下了馬後直奔正殿方向而來。


    “九爺受苦了。”


    曹興朝瞧著從來錦衣華服養尊處優的九爺,此刻臉黑瘦了下巴青茬都未刮,滿身風塵的模樣,不免就心酸道了句。


    寧王邊走邊揮手:“算不得什麽,好在此行順利,沒鬧出什麽節外生枝的事來,如此受點累也無妨。對了,我不在府上這期間,沒什麽事發生吧?”


    “沒呢。”曹興朝跟上去道,想到九爺離京前還特意囑咐的事,就道:“瞧著那邊沒什麽動作,想來咱府上應是沒那邊的釘子了。”


    心想著,九爺也是忒多心了些,難不成她還能被那邊給勾搭了去?杞人憂天了這是。


    寧王微目冷笑:“要說沒釘子我是不信的。就怕他此刻安靜著,腹裏卻不知醞釀著什麽陰謀詭計。”


    說話間兩人已經進了庭院,一抬目便見正殿裏兵荒馬亂一片。


    寧王皺了眉看去,待看清那刹當即亡魂大冒。


    此刻她正躺在地上人事不知,旁邊奴才們七手八腳的去扶,驚慌失措。


    “紫蘭!”


    他疾步衝了上去,抱了人直接就衝出了殿外。


    王公公急得在後頭想問這是要帶人打哪兒去,待見著九爺去往的是府裏大夫住的方向,遂就明白了。


    這時,九爺急吼的聲音傳了過來:“拿著我名帖去宮裏頭請禦醫來!”


    第80章 新生


    府裏大夫三指搭脈,凝神診著,房間裏靜的可聞人的呼吸聲。


    寧王抱著人坐在圓桌前,兩目死死鎖在那大夫臉上,從其麵上的每一寸表情來判斷可能的結果。每當對方的眉頭輕微牽動,他身體裏的血液就像在緩慢逆流,心跳猶似停止,呼吸猶似斷絕。


    “怎麽樣?”在那大夫收回手的一瞬間,他就問出了聲。咬牙出來的音本該是加重的,可偏那音卻輕飄帶著顫。


    這一瞬他腦中掠過千萬種想法,每一種都能讓他眼裏泛了猩紅,他甚至都做好了準備,隻待那大夫所說印證他所想,他就能立即點足人馬去與那人魚死網破。


    “應指圓滑,如盤走珠,若我診斷不差的話,夫人這應是喜脈。恭喜九爺了。”大夫笑著起身,躬身又道,“不過為求萬一,不妨讓禦醫過來再行診脈,確認一番。”


    這話落下,對麵的人好似呆住了。狹眸裏的猙獰猩紅早不見蹤跡,換作的是沒了焦距的顫栗。


    他喉結滾動,幾次張了張口,可吐出的除了灼熱的呼吸卻沒有半絲的音。血管裏先前滯緩的血液好似刹那解了封,瘋了似的在他身體裏流竄,奔騰,喧囂,恨不能鼓噪的躥出他胸口,好讓世上人都知道它這一刻的激越灼燙。


    “你是,你是說……”


    這一刻他手也哆嗦,腳也哆嗦,幾乎難以說出句完整的話來。


    大夫頷首肯定:“脈象如珠走盤,是滑脈無疑。”


    寧王強自鎮定,也頷首:“賞!來人,去庫裏搬千金給他!”


    大夫猛一抽氣,忙去撫自己的胸順氣,又忙要去找救心丸。


    王公公這會正好趕來,知道了內情,當即跪下阿彌陀佛的拜謝著。一張臉上,老淚縱橫。


    來的時候他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不得不說主仆倆的想法都是出奇的一致,九爺與禹王兩人的齟齬不必說,也主要是他前頭好死不死的剛講了禹王殺小黑狗的事,緊接著她就出事了,這就很難不讓他往這茬上靠啊。


    沒想到啊,是菩薩保佑玉娘娘保佑,原來是九爺有後了。


    那大夫越瞧越發慌,緊張的讓他開始對自己的診斷不大自信起來,遂小心的建議:“要不讓禦醫再來確認番?”免得鬧了烏龍事就大發了。


    “不成!”


    “不可!”


    大夫的話讓激動中的寧王與王公公同時驚醒了,幾乎同時出口道。


    王公公就忙拄拐起了身,“禦醫這會應還在路上,老奴這就去吩咐人攔下。”


    寧王點頭,同時令人封鎖此間消息。


    她的身份問題解決之前,是絕不能出現在人前的。


    同一時間,禹王府的人匆匆回來稟說,那禦醫未進寧王府半步就被打發回宮後,便見案後那主子爺生生捏碎了手裏茶盞。


    “出去。”


    報信的人匐身退出,屋門一關,裏麵的光線暗暗沉沉。


    案後的人一聲不響的坐那,斑駁的光影落他臉上,半明半暗。


    她小日子在中旬過後遲遲未至,他其實心裏就有些不妙的預感。如今,怕是要成真了。


    “來人,去將劉大夫喚進來!”


    他倏地看向房門外,斷然喝命。


    不多時,一須發皆白的老大夫進了書房。


    未等行禮,就聽得那案後人開門見山的發問。


    “落胎,對母體傷害可大?”


    老大夫微微一詫後,便回了神道:“那得看孕者的身體康不康健。”


    室內靜默片刻,發問聲又起:“若不康健,又如何?”


    老大夫沉吟:“怕會有性命之憂。”


    時文修這會已經被抱到了寢屋,倚在床榻上歇息。


    自打醒來得知這個消息,她整個人就好似處於遊離狀態,恍恍惚惚的,雙腳仿佛落不到實處。直待旁邊人叫了她好幾聲,她方遲鈍的將臉朝外轉了些。


    寧王見她這模樣,心涼了下。


    醒來後至今,她沒有表露出半分歡喜的意思,臉龐掛著些蒼白之色一直在恍惚著,人也沉默著,偶爾烏瞳裏劃過的晦暗光芒讓人看了心驚。


    他後背都泛了密密麻麻的涼意。


    她從未想過給他生子,所以又如何會期待腹中孩子的到來。對這個孩子,她是不待見的,不,可能不僅是不待見,甚至還可能是不想要。


    他忍不住環顧四周,床柱堅硬,床角尖銳,還有桌椅板凳,花瓶瓷碗,甚至那些可能絆腳的帷幔簾櫳等等,全都可能是危險的存在。她本就身子骨不利索,要真不想要孩子的話,可能會有千萬種法子弄掉的罷。


    單單是想想,他頭皮都要炸了。


    “你要是敢,你信不信我……”


    他暴躁又焦灼,一把抓了她的手握著,想要對她吐幾句威脅的狠話,可話到終了,卻陡然發現,她什麽也沒有。


    是的,她無父無母無親無友,她什麽都沒有。


    他又能拿什麽來威脅她。


    這一刻他驀的心酸,喉管漫上了酸澀。


    在他兀自失魂落魄的時候,時文修卻是沉浸在自己的混亂中。此刻她對外界的一切都反應遲鈍,所思所想的,唯有這個打的她措手不及的孩子。


    她從未想過會有這麽一天,她以為自己的身子早廢了。


    她潛意識裏就沒想過自己會有孩子,沒想過自己還能跟這個世間有牽扯。這種感覺讓她恐慌,錯亂,無措之際,又忍不住的去想,造成這局麵的原因是什麽。


    可當真隻是疏忽?


    若放在她遭難之前,她會嗎?答案是不會。


    這個念頭猶似利刃劃過她腦中的混沌,劈開半絲清明。


    她想扯抹笑,卻又笑不出來,心裏有種說不上的滋味。


    原來遭難之後,她的人生裏就沒了未來二字。


    她甚至是在淡漠的對待自身以及周圍的一切,不經心,不在意,過完眼前一天,是一天。她看似正常了,可潛意識裏卻是消極應對生活。


    她一直在虛假的對著光生活著。


    看出了她心神俱亂的模樣,他心中更加焦灼,忍不住環臂緊緊攬過她的肩,手掌微顫的隔了軟衾覆了她的小腹。


    “你說,你想要什麽,要什麽我都給。”


    她不說話,他也不敢問,隻能忍著滿心的急躁與難掩的恐慌,拚命的想要彌補她。


    彌補。是彌補。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女護衛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卿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卿隱並收藏女護衛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