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呢?’她比劃著問那王公公。


    “您說大夫啊。”王公公特意大了聲,“讓人去請了。您也別太擔心,九爺吉人天相,會沒事的。”


    時文修沒注意他話裏的特意,目光始終著緊的盯著那頭上細布的滲血處。腦中又有幾分混亂的想,當初她這原身,就是頭上被挨了一下,然後人就沒了。


    這會那曹興朝多少從話裏咂摸出味來,聯想到除夕夜裏他們二人在祀堂裏的反常,九爺宴會上的異常,禹王身上的舊衣,此刻他那從不解風情的腸子,難得通了一下。


    “咱家九爺還想著手下留情,奈何禹王爺卻行事狠辣的厲害,招招致命,簡直是下死手啊。”


    聽得曹興朝突然來了這麽一句,王公公這才知道九爺是與禹王爺打架了。不過想來也是,在這大魏敢動九爺一根汗毛的人,掰著手指頭都數得過來的。


    王公公還在暗歎,這兩親王真是天生的冤家,從來都沒對盤過。曹興朝卻在偷偷咂摸,兩兄弟怎麽口味都相似,會瞧上眼一個女人。


    時文修從這番話裏,得知了他這身傷的由來。一時間,有幾瞬的怔忡。


    “別擔心,我沒事,都是皮肉傷罷了。”


    他不知何時睜了眼,拉過她細細的手腕,把她整個人拉近了些。見她眸光朝他麵上看來,他就斜了開裂的眼角笑。


    “別聽他們說的離譜,我可沒事,有事的是那趙元璟。可惜你沒在場見著,你家爺一腳將他踢飛出去的悍勇。不過今個也痛快,我可老就想收拾那廝了,總算讓我逮著了時機。”


    逞了兩句威風,他伸出手臂懶洋洋搭上了她肩,眯了眼往她身子上黏糊靠著。


    “累得慌,扶我去暖閣歇息會。”


    等吃了煎好的藥,伺候的下人全都退下了,暖閣裏就靜了下來。


    寧王從身後攬抱著她躺著,臂膀圈著她腰腹。


    他臉枕她頸後聞她細細甜香,熱息纏繞著她的肌膚,流連中有幾分含糊不清的呢喃:“紫蘭,你還生不生氣了?”


    時文修手搭著臉邊的玉紗枕,人沒有回應。


    腰間的力道箍緊了下,他埋首在她頸間,幾分恨,又幾分悶:“我是生氣的。我氣不過,他欺負你。”


    室內寂靜下來。她怔怔看了會垂落的紗幔,而後搭在玉紗枕上的手緩慢下移,落上了覆在她小腹上的手背。


    她一字一字的寫:‘以後,別這樣了。’


    他圈緊了她,熱息灑在她的頸窩。


    兩人靜默了很長時間。許久,他抑遏著什麽情緒的嗓音方從她頸後傳來。


    “我也嫉恨他。你可能不知,當日在牢裏見你如何也不肯叛他半分時,我心裏都閃過如何的念頭。我是惱你怒你,可同樣的卻也對那趙元璟閃過些嫉恨。我那時就想,就他那麽個爛人,怎麽就有女人願意護他到這種地步?憑什麽,他何德何能?”


    “而後我就忍不住的想,如果有哪個女人願意這般為我,那我什麽都願意給她。”


    他將臉埋進她的頸窩,喘息:“你可知你凶狠瞪著我,兩眸灼灼火焰似的,咬牙切齒告訴我不知兩字的時候,有多招人。大抵那時候我便有些不對了罷,隻是恨怒壓過了這些。”


    時文修抿了唇角動了身子想起身,他卻用力圈住不讓離開。


    “聽我說完。還記得我當日給你畫的那燈下雜草圖?我曾見你迎著壁燈向活的模樣,那情那景何其相似,所以我那筆下畫的其實是你。”


    他貪婪的埋進她的香甜中,掩住聲音的艱澀:“其實,也是我。當年我被圈禁在黑黢黢的大殿裏,那麽多年裏,每當我有些熬不住的時候,就趴在窗戶上看庭院裏的荒草。那時候我就想,連它都能活,憑什麽我活不下!就這樣,熬了一年又一年,我才活著熬出了冷宮。”


    一室的寂靜中,隻餘兩人輕重不一的喘息聲。


    許久,他叼著她頸肉突然咬了下,恨聲:“我說這些就是想告訴你,別再懷疑我的用心。說句譏諷的話,你還真沒什麽能讓我利用的上的,你懂不懂?”


    時文修靜靜看了會臉邊的玉紗枕,垂落了眸。


    “我也用不著你什麽回應。”說著話時,他明顯聲音重了,壓了情緒,“你且如往常般待我便是。”


    第78章 界限


    春回大地的時候,空氣裏都飄散著清淺的菡萏香風。


    時文修正倚著簷柱遙看著荷塘對麵的杏花雨,聽得身後馬蹄聲就下意識回眸去看。春光灑滿的廊道上,錦衣華服的人快馬輕裘,朝她的方向踏馬過來。


    “反複的看這一隅的景,你也不嫌煩膩。府邸上好看的景多著呢,要看什麽景還沒有,上來,帶你四處逛逛去。”


    在她跟前勒停了馬,他高坐駿馬上,朝她笑著伸了手來。見她看著他的手似在晃神,他斜揚了入鬢的眉角,幹脆俯了身一把撈了她腰身,不由分說的將她提上了馬背。


    “坐不坐得慣?”


    他擁著她問,見她順手去抓了韁繩,就將她擁緊了些。


    “別怕,我在呢,摔不下去。”


    笑說著,他攏住她的手同握著韁繩,撥轉馬頭,放慢了馬速駕馬悠緩的沿著廊道離開。


    疏影橫斜,馬踏春光,喁喁細語的聲不時的傳出。


    夜裏,攏緊的床帳裏,他從後將她箍在懷裏,熱燙的唇齒沿著她後頸細細的噬咬。正當他手指順著她衣縫鑽入,掌心貼著細膚難耐的撫摸時,寢殿外突然傳來管事的聲音。


    “九爺,刑部韓侍郎有急事求見。”


    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這一室的旖旎。


    寧王動作頓停,當即陰沉了臉,切齒咒罵了句。


    不過到底還是沒能繼續這榻間事,幾番隱忍過後,就將手從她小衣裏頭拿了出來。拿過帕子擦擦她麵上細薄的汗後,就且讓她躺著睡下,隱忍著難看的臉色道不必等他了。


    深夜前來,隻怕是出了緊急要事。


    粗喘了幾口氣堪堪壓了性致,他撈過一件外衣草草披上係著,下了地就滿身火大的走出了內屋。


    “讓他進來!”


    韓侍郎進來後就直接奔至他跟前,不等發問,就惶然開口:“九爺,出事了!”


    梁州茅常案出岔子了。上月被監斬的茅常,其寡妻披麻戴孝的攜兒帶女,突然入了京,要敲登聞鼓告禦狀,為其夫喊冤。


    寧王倒了杯酒,壓著眼問:“不是說證據確鑿嗎,她喊她的,你慌什麽。”


    韓侍郎此刻還哪裏敢瞞,噗通一聲跪下,一五一十道明自己在此間案裏插的手腳。官場上水至清則無魚,他處在這個位置難免會順手推舟送出些人情,況此間案裏那梁州劉知府信誓旦旦的保證,事出在他的管轄地裏,定能妥當善後讓其他人翻不出風浪來。考慮再三,他覺得此間事應也可行,遂就賣個人情,私下抹去了案宗裏的一二疑點,使得案子得以迅速定案。


    卻哪裏想得,那茅常的遺孀竟能跑出了梁州,毫無征兆的出現在京師不說,竟還攜帶了翻案的證據過來。


    一旦敲了登聞鼓,此案必會走那三司會審,屆時那案子的疑點哪裏還瞞得住,關鍵是他插手的痕跡怕也瞞不住了!


    想到自己那時的下場,韓侍郎嚇出了一身冷汗,膝行著朝對方過去,磕頭求道:“九爺救我,下官上有老下有小,一旦出事,闔家老小還怎麽活啊。九爺,您就念下官這些年跟著您,沒功勞也有苦勞的份,求您救下官這一回啊……”


    寧王仰脖飲下酒瞬間,就直接朝對方腦門狠摜了酒杯。


    “作的一手好死!”他抬腳直接踹向韓侍郎肩膀,滿臉陰霾:“沒那個本事全須全尾的兜著,卻有那滔天膽子伸手,我看你就是活膩歪了!還有那臉求我跟前?不妨聽我一句勸,趁早回去準備後事罷!”


    韓侍郎爬起來後就一個勁的磕頭。


    “下官糊塗,都是下官糊塗,求九爺再幫我這一回。”


    寧王在殿中踱步,許久後,寒聲問他,“茅常案究竟牽扯到劉奉廣的什麽人。”


    “牽扯到劉知府的幺兒。”韓侍郎不敢隱瞞,“他讓我抹去的其中一點,就是當時他幺兒也在案發現場。”


    寧王磨牙鑿齒的笑了聲,這案子的首尾他大概也明了。


    “一個兩個,好日子活膩了,竟往奔死的閻王殿去。”


    韓侍郎不敢吭聲,好半會方聽得頭頂又傳來問聲,“進京的有幾人。”


    他當即精神一震:“五人。除了孤兒寡母三人,還有個趕車的馬夫,以及個人證。這人證本是路過梁州要趕往雲州探親的,當日應是在現場目睹了一二,此番來是為茅常翻案作證的。”


    見對方不言,韓侍郎也屏息等著。


    想要解決此間禍患的話,便唯有滅口一條路。


    死無對證,萬事皆休。


    但是現今棘手的一點就是他們人已在京師,在天子腳下,他一刑部侍郎,縱是權威也不小,可也沒有在天子眼皮子底下不漏痕跡伸手的能力。此事要想辦成,便隻有九爺出手了,皇家貴胄們可都有些不為人知的勢力。


    “誰帶他們進京的?”


    “暫沒查到,好似憑空出現在京師。”


    寧王在殿中踱了會步,冷笑:“隻怕是有推手。是要你跟劉奉廣二人,一網打盡。”讓他折兵損將,順便再讓他吃個用人不當的掛落。


    韓侍郎冷汗如瀑,後悔不迭。


    寧王落了眸,狹眸掠過幾分寒涼。


    “他們幾人住在哪處。”


    “運福客棧。”


    時文修也不是故意聽他們說話,不過是有些口渴就下了地欲去桌案那尋些茶水喝。可能是事出緊急,他們聲音也忘了特意壓低,對話聲很容易就順著門縫斷斷續續傳了進來。


    她在桌邊無聲立了會後,也沒去動那茶水,等聽著他們開了殿門出去後,就回身又去了床榻。側身躺下的時候,她忍住了去豎櫃那將櫃屜裏的小劄付之一炬的衝動,沉沉的閉了眼。


    將近天明時,他方從外頭回來,撩了床帳輕著手腳上來。隔著軟衾他擁住了她,力道始終是收緊著的。


    翌日,待他上朝後,她方緩慢起身,問外頭的管事的要了個火盆。


    寧王下朝後,朝冠都未來得及脫下,就怪異的見那殿內的氣氛很是不對。


    王公公接衣奉茶的時候,就用眼神示意了下寢屋方向。


    “一整天沒出來,飯也用得少。唯一出來那次竟是要收拾東西回廊屋那,被老奴攔下了。”


    說著,又壓了聲道:“一大清早就要了火盆進去,不知是燒了什麽。老奴問她,她就說是畫廢了的畫紙。”


    他隨手扔過朝冠,來不及更衣就舉步就朝寢殿的方向快走,屋門剛一拉開,他眼皮就跳了下,人也停在了當處。


    她就站在門後,手上拿著幾張畫紙,臉色很平靜。


    “你杵這做什麽,嚇我不成。”他上下打量她一番,見她斂眸沒什麽情緒的模樣,就忍不住去拉她的手,“怎麽了,瞧你似心情不佳,可是今個畫圖畫的不大順?”


    她躲過他的碰觸,也不去看他唇角僵了的笑意,直接把手裏的畫紙交給他。他狐疑的接過,定眸仔細看去,畫紙上畫了些樣式新穎而別致的物件,側邊則詳寫了用處說明,原來是些改良後的打掃工具或些廚具。


    “今個想起畫這些來著,怎沒畫那些畫像呢?”


    翻開的時候他斜著眉眼掃著她,雖說笑著打趣,卻心裏有狐疑。這些物件瞧來好用是好用,隻是她畫這些給他做什麽。


    她沒有回應,就站那,似要等他翻看完。


    他遂耐著性子往下翻,而後就終於翻到了最後一頁。


    最後一頁不是沒畫東西,卻是寫了幾行字。


    那幾行字告訴他,這些畫紙是用來給那曹小公爺的商行用的,若是物件做出來不好賣的話,她還會再定期畫些。


    他眯了眼,著重在最後那行字上一個字一個字的盯著——用來做食宿的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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