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文修掀開馬車窗牖,探出半個腦袋出來與人閑聊。


    車廂裏就她自己,長時間的趕路難免讓她悶得慌,所以每當車速平緩下來的時候,她便倚在車窗前與人閑聊會。


    剛開始葛大瓦他們還有些避嫌心態,少與她搭話,可待隨著趕路時日愈久,再加上瞧那副首領黃成似也不管束這些,逐漸與她說話就放鬆了些。


    “擢升為一等護衛的功肯定是夠了,還能多出百兩的賞銀呢。”葛大瓦摸了摸頭,嘿嘿一笑:“不過主子爺也說了,想要憑借軍功在軍隊任職的,也會成全。”


    他偷偷暗指了下魯海方向:“俺偷偷算了下,魯哥這次回去少說能得五百兩賞銀。就算出去掛職,也少不得一個陪戎副尉哩。”


    “葛大瓦,你皮癢了,是不是在說我什麽。”


    魯海趨馬湊過來,瞪那嘿嘿笑的葛大瓦一眼後,就看向那窗牖裏問:“小時,你真要離開啊?”


    “是啊,待回了京完成了主子爺交待的任務,我就要走了。”


    她離開的事也沒瞞他們,也沒覺得有什麽好瞞的,早在出發的時候就與他們說了。好歹他們也是她在這個時代認識的第一波朋友,在她離開之前,她想好好珍惜與他們相處的最後一段時光,不想他們還因避嫌而在與她相處時多有顧慮。


    魯海哦了聲,有些複雜的看了她一眼。


    聽她說要離開,他內心自是詫異不解的,可不知為何,又隱隱覺得她能做這般決定,也是情理之中。


    或許,他也是無法將內宅裏綾羅綢緞加身,舉止規矩矜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閨婦人,與眼前這個輕鬆自在笑容隨心的她聯係起來吧。


    這時葛大瓦擠了過來:“那,你能養活自己啊?”


    聽他這一問,她還覺得挺新鮮:“我怎麽就養活不了自個了?”


    她覺得她會的技能挺多啊,哪裏給他造成的錯覺,會認為她養活自己都成問題。


    葛大瓦嘀咕兩聲。


    時文修沒聽清,就問他剛說的什麽。


    魯海直接複述了遍:“他說你連殺雞都不會,還說你隻會鑽木取火呢。”


    時文修當即伸出胳膊來使勁去勾那葛大瓦錘他。


    葛大瓦訕笑的趨馬趕緊跑遠了些。


    副首領黃成餘光瞥見那邊說笑的場景,並未多言什麽,也並不阻攔。


    來時主子爺就交代了,這一路上她要如何都隨她。


    黃成轉回了頭,看向前方。


    這次領的是什麽任務,整個隊伍怕隻有他一人知道。


    此行危險重重,很難說沒有性命之憂,但他也並不懼。


    能活下命來自然再好不過,便是不幸殞身,禹王府送下的埋身銀也足夠他家小後半富貴不愁了。


    沿著官道繼續一路前行,至地勢險峻些的石潼坡時,隊伍漸慢了下來。


    黃成望著道路兩旁一望無際的山林,有種強烈的危機感漸湧上心頭,令他不由握緊了腰間的刀,渾身戒備。


    不過他沒有勒停隊伍,依舊帶隊前行。


    兩旁山林鴉雀無聲,趕路的駿馬都似感到不安。


    其他人也皆感覺到了些什麽,趨馬繼續趕路的時候,手握長刀渾身肌肉緊繃,目光掃向四周無不戒備。


    整個趕路的隊伍幾乎瞬間都安靜下來,濃濃的危機感籠罩在每個人心頭。


    時文修看著麵色沉重的葛大瓦他們,手不由的摸向了藏在車內暗匣裏的長盒。


    魯海靠近窗牖,壓低聲迅速說:“情況好似不對,小時你提前準備,待會若有萬一,你趕緊帶物先走。”


    時文修二話不說,第一時間就將盒子從匣子裏拿出,放在包袱裏包好。盡管手指發抖,還是死死將包袱係在胸前。


    這是黃副首領早就定下的策略。


    遇到不可控局麵時,她要護送著物件先走,其他人則拚死護她突出重圍。


    魯海既這麽說,那就代表,此刻便是最艱險的不可控局麵。


    恐懼,驚怖,擔心,悲慟,等情緒幾乎瞬息將她湮沒。


    可她不能任這些情緒發酵,隻能兀自忍耐壓著,因為她可能是帶走物件的唯一希望。


    她又看向窗牖外,壓根不敢去想他們的拚死,隻是抖著唇囑咐:“你們,千萬保重……”


    話音剛落,無數冷箭突然自兩側齊發。


    悶哼與哀嚎聲在外響起的時候,一夥蒙麵黑衣人衝了過來,二話不說就來砍殺。車外頭,馬嘶聲,怒吼聲,喊殺聲,刹那響徹雲際。


    抱著懷裏木盒仰麵倒在馬車裏的時文修,還在為剛才擦過她頭皮那寒箭而心髒狂跳之際,就猛聽見自外頭傳來黃副首領的大吼聲:“帶物走!!”


    走,是誰走,不言而喻。


    這是對她的命令。也是她的使命。


    令入耳的第一時間,她就一骨碌爬起來,抱著懷裏物件直接衝出了馬車。


    “走!快走!!”


    魯海牽了馬來,不由分說將她提到馬上。


    他滿臉的血,身上也是血,不知是別人還是他的。


    黑衣人見她抱物出來,無不聞腥而至。


    魯海回身猛砍一人,嘶吼:“快走!”


    時文修不去看地上躺著的屍體麵目,也不去看魯海皮肉翻滾的後背,她隻看前方,隻敢看前方。揚鞭狠甩,她用盡平生力嘶吼:“駕——”


    駿馬帶著她,疾馳在同伴們為她開辟出的一條生路上。


    身後兩側廝殺不絕,鮮血縱橫,猶似煉獄。


    餘光裏,她看見了葛大瓦的一臂被人斬斷,在半空劃過血色的弧度。


    她的牙齒死死咬著唇,嵌進了肉裏,咬下了半塊肉。


    她兩目依舊緊盯著前方,不敢讓眼淚湧上眼眶,唯恐視線受阻看不清前路。


    哭沒用,怕也沒用,悲痛更無用。


    她得活著,得將物件成功送回京去。


    黃成在見她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後,就漸放鬆了些抵抗的力度,同時不著痕跡的朝旁側讓出些路來。


    他的幾個心腹見此,想到之前聽其低聲囑咐了句‘以己身為重’的話,遲疑了些後,也漸漸抵抗的不那麽強烈,皆往旁側稍微退讓。


    黑衣人抓住時機瞬間撕開一道口子,顧不得再與那些親兵們糾纏,突出重圍的他們分兩撥,一撥人駕馬車離開,另一撥人則第一時間往人消失的地方迅疾追去。


    剩下的親兵中有駕馬欲追上阻攔的,卻被黃成給當場喝令住。黃成也不多做解釋,隻迅速組織剩下的人逃離此地。


    “黃成!你個孬種!!”


    魯海指著他鼻子怒罵,幾欲衝上來打他。


    黃成的行為在看他看來簡直不可思議。此行任務是何等重要,他們無人不知,早在來前黃成就三番幾次強調,物件萬不能有失,關鍵時候拚死也得護物件周全。可如今在這至關緊要的時刻,黃成不僅率先開了口子讓黑衣人殺了出去,竟還不允許他們追擊阻攔,這在他看來,黃成已不單單是孬種怕死的事了,其所作所為更像是個叛徒!


    黃成一腳踹了他膝蓋,揮手讓人將他帶上馬。


    “有什麽不滿,你回去後跟主子爺當麵說。”


    他沒再管魯海,招呼人駕馬立即按原路返回。


    時文修在回頭遠遠見到後頭追兵時,當機立斷,直接駕馬紮進了一望無際的林子裏。隨即她勒馬跳下,拔了釵子刺向了馬背,在馬嘶鳴瘋跑之後,她抱著懷裏物也瘋似的朝相反方向一路狂奔。


    她跑不掉了。她無比清晰的認識到這一點。


    但是物件決不能落在對方手裏,否則為掩護她逃出的同伴們就白白犧牲了,還有為國流血效力的將領們以及他,都有可能萬劫不複。


    腦中劃過這個念頭的時候,她迅速的環顧四周地形景物,開始記位置。


    林子入口馬走二百至三百餘步,之後西南方向狂奔四五百步,正北百步處有深溝,似東邊不遠處有溪澗水流聲。


    她尋了棵高大的樹,然後蹲在樹下開始瘋狂的挖著。


    好在這裏離溪澗處不算遠,土質鬆軟些,不消片刻功夫就挖了一坑,堪堪將盒子塞下。


    等埋好了盒子,大體抹除了痕跡,她再一次環顧四周牢記這個位置,就用盡全力朝著溪流的方向狂奔而去。


    她要活著,請上天保佑她,讓她躲過這劫,成功等來救兵。


    她平生隻求這一次。


    大軍在回京途中的第二十日,禹王收到了她被抓走的消息。


    當夜,他喝了整一壇烈酒。


    卻在半夜,他自噩夢中醒來,而後孤坐床邊遲遲未能回神。


    夢裏,他親眼看見,她被人打的肝肺俱碎。


    第55章 地牢


    地牢裏常年不見天日,散發著腐黴與血腥的古怪氣味。


    曹興朝拿絹帕遞給寧王爺掩鼻,卻被對方揮手推開。


    “招了嗎?”


    “還沒,骨頭還挺硬,現在還未能撬開她的嘴。”


    寧王點點頭,兀自挽了袖。朝旁側抬抬手,身後亦步亦趨跟著的小廝趕忙上前,將烏黑的蛇尾鞭雙手高舉過頭頂。


    “今兒個她有臉麵,小爺我親自給她上刑。”


    語罷,人已抓過鞭子,直接往牢房深處而去。


    曹興朝吩咐下人去準備溫水巾帕,這方匆匆跟上。


    甬道狹窄幽閉,越往裏走,血腥味越濃,夾雜著潮濕的黴味,令人幾欲作嘔。壁上幾盞油燈的光微弱,監牢地麵與牆壁覆了層疊的新舊幹涸的血跡,在幽暗的光線裏泛著烏黑的光。


    甬道盡頭是一間大的刑房,遠遠便能見到一人被牆壁上方手鐐鐵圈箍著,貼著牆壁垂頭半掛在空中。


    寧王踏進了刑房,鹿皮靴踩過地上血水,脫了外頭氅衣隨手朝後扔過,便拎著鞭子直接走向了掛人的牆壁處。


    曹興朝捧過氅衣,屏息垂頭立著,噤若寒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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