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軍營,我在外麵買了房子。”


    時文修頓了瞬,方低聲道。


    他倏地看向她,鋒銳的眸光反反複複在她臉上逡巡。


    她抿了唇不作聲,任他那仿佛能直視人心底的鋒利目光,犀利的將她探究,打量。


    這大半年的軍營生涯,讓經曆了些許世事的她,也不似從前那般懵懂無知了。她漸漸的也多少摸索出了些這個時代人的想法,譬如她作為主子爺的榻上人,就理應維護她那所謂的清譽,否則清譽受損,便是損了主子爺的威嚴。


    在想明白這些事情後,她就隱約猜得,她搬去軍營裏住的想法不會得到他的允許。所以在後勤幫忙的那段時日,借著與那些民婦的攀談,她大概了解清楚了邊城的房價以及些好的地段,在算了算自己攢的銀錢後,就抽了空去尋了牙婆,咬咬牙付款在接近城中心的地段,買了間不算大的房屋。


    住軍營會有損她清譽,那住自家屋子裏,總不會有影響吧?


    禹王靜靜的看著她,明明她再未多言什麽,可他卻依舊能從那蒙了層微光的麵龐上,看出幾分她寸步不讓的意味。


    “哪來的銀錢?府君送的?”


    “不是,是我自己攢下的。”


    他疑惑:“攢的?”


    他隱約記得當日她進府時,似沒帶什麽身家過來。


    “主子爺給的工錢豐厚,這近一年的時間,因著沒什麽花費,我也攢了不少。還有宮裏娘娘也賞了些金瓜子,零零總總攢下來,也夠了。”


    說著,她又補充了句:“邊城不似京城居不易,這裏房屋價格不會貴的離譜。”


    聽著這話,他就知她是在為將來留在邊城提前做著打算,一時間竟失了聲,情緒也有些起伏。


    緩過陣後,他沉聲道:“等過後,讓魯澤將銀錢支給你。”


    她小心看他一眼,雙手絞了絞後,卻還是鼓起勇氣道:“不用的主子爺,我攢的銀錢夠了,買得起的。”


    他沒再言語,沉眸揮退了她。


    時文修穿戴完畢後,遂摒了呼吸匆匆走了出屋。


    路過屋門口時,這次吸取教訓的她沒敢再停留,一路快走的直奔自己小廂房的方向而去。直至進了屋關好了門,她方撫著自己的胸口,平複著紊亂的心跳。


    她沒想到,他真的默許她搬出來住。


    那以後,她就有了自己真正的家了。


    翌日,她就著緊收拾東西,搬進那位於城中心地段的小房屋裏。


    其實她東西不多,也沒什麽好收拾的,總共就那麽幾件新舊的衣物,以及他贈的那兩件狐裘,外加她織的半成品毛衣。


    說來這件毛衣,當日他特意要她帶到正屋裏去,可待那日清早醒來後,她卻見了她那辛苦織的毛衣,卻被撂在了地上,上麵還被人踩上了腳印。


    本來她也想不要的,可想來畢竟是自己辛苦織了一場,遂就重新撿了回來。


    帶著這寥寥幾些的家當,她推開了在這個時代屬於她的第一個家。


    一進的房屋不大,有個小小的院子,院子裏栽了顆長勢不大好的棗樹。


    她看著那枯萎的枝椏,覺得等得了空將這樹拔了,換個旁的果樹栽上。


    屋子裏落了積攢的灰塵,她也不嫌麻煩,把手裏包袱放下後,就直接擼了袖子開始收拾了。


    對於這個家,她有很多美好的構想,譬如屋前屋後栽種什麽花草,譬如桌前牆上放什麽擺設。想著這些,她忍不住心情愉悅,揚唇笑了起來。


    搬進房屋的時候,她也沒請人慶祝,若放在京城那會,她若買了房屋,定是會買來好酒好肉盛情邀請魯海他們來做客。可如今這般光景,她覺得倒也沒什麽必要了,真邀請了,他們願不願過來且先不說,就單與他們靠近些親近說話,隻怕都會給他們帶來些不必要的麻煩。


    他們大概也成了她生命中的過客了罷。


    想到三五年後他們都紛紛離開此地回京,唯獨她被留了下來,這般想想,便多少有些傷感。


    不過她又很快振作起來。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路終究還是要一個人走過的。


    誰又能說,邊城的生活不是嶄新的開始?


    第42章 惡毒


    夜裏,回了府衙院子的禹王,在側首看向那黑暗寂靜的廂房處時,稍有駐足。不過頃刻,就抬步入了正屋。


    “把冊子都搬進來。”


    “喏。”


    魯澤指揮人抬了一重重的檀木箱子進屋,裏麵裝的全是此次戰役中,有關稽核功罪賞罰的冊子。


    軍醫見主子爺要挑燈處理諸此繁重公務,不免心有擔憂,遂在換完藥從屋裏出來後,特意叮囑了魯澤幾句。


    “主子爺傷體未愈,過於操勞不宜傷口愈合。魯首領千萬省得,過了亥正時刻,需提醒主子爺早些歇著。”


    魯澤自是應下。


    軍醫沉吟片刻,又額外囑咐了句:“床事方麵,主子爺最好能戒上段時日。”


    若主子爺行事時候克製些還好說,可經過上一回,他便也知了,起了興時,主子爺大概也難免會失了分寸,行事無忌。


    如此,便也隻能止一段時日了。


    魯澤聽了這話莫名的覺得不自在。


    若在往常他或許也不覺得,可大概是聽了她昨個那番替主子爺安排女人的那番話,如今再聽這話,總覺得自個這個親兵首領卻像個總管般,還得操勞著主子爺的房中事。


    見他麵色有異,軍醫就關切問了句:“可是有何不妥之處?”


    “並無。”


    魯澤回了神道。


    待軍醫背著藥箱離開,魯澤卻忍不住朝最西邊那黑暗無人的小廂房處看去,腦中不由的又浮現她那日的話。


    難道主子爺真是對她失了性致?


    好像真似這般,否則也不會輕易放她離開了。


    想到主子爺似對府衙裏的舞姬不大感興趣,他不免心生暗愁,難道他真要如她建議般,去府外尋些體態妖嬈的女子來?


    一想至此,他渾身如生了毛似的不自在。


    咬咬牙他握拳暗道,除非主子爺吩咐,否則他絕不會主動去行此事。


    時文修這邊,自打搬出了府衙後,就漸漸減少去軍營的次數了。


    一方麵是因她在軍營裏能幫上的忙有限,去了軍營既不能隨士卒一道練兵,也不會被安排去做旁的任務,宛如個遊兵散勇似的自己尋活去幹,還要接受旁人對她規避躲閃的態度,這又是何必。另外一方麵,則是因她覺得,她大概與他們不是一路了,既然遲早要分道揚鑣,那她還不如早些適應離開軍營的日子,也好提早些適應在邊城獨立生活的日子。


    當然,因為她現在畢竟還領著份工錢,也不好就此撂開手吃白飯,所以每隔段時日她就去軍營軍需處裏領一些皮子回來縫製,待縫製好了,再將成品送回軍營裏。


    如此既心安,也多少算是為大魏軍盡了一份薄力。


    過了六月,天氣漸漸變得炎熱,她遂在小院子搭了涼棚,白日的時候就搬著自製的小凳子,坐下涼棚下縫製著軍需用物。院子邊角的那口小井裏冰鎮著她買來的枇杷果,熱的時候她就會拿上來吃上幾個解暑。


    待到了八月,她終於騰出功夫來將院子裏那棵枯萎的棗樹拔了,買了棵枇杷樹栽上。屋前屋後栽了榆葉梅,聽人說開花的時候會格外的好看。


    九月秋風起的時候,她已經適應了邊城小民的生活,甚至覺得,待到大魏軍攻破蒙兀王庭,消除此地戰亂,那迎來和平的邊城小地,或許比京城更適合她安身。


    並非指物質方麵,而是此地的民風。相較於京城來說,此地對女子的束縛不算太重,女子外出或做工並不大受約束,行在路上,她經常能見到來往遊街、市肆采買或店裏做工的婦人,這裏其他人似也習以為常,不會因此就說那些婦人的閑話。


    她漸漸開始覺得,留在此地生活或許真是不錯的選擇。


    不過民風開放是真,民風彪悍也是真。


    畢竟是獨居,她當然也怕會有那鋌而走險之徒,行那作奸犯科之事,所以夜裏她將門栓都栓的緊,睡覺的時候,懷裏都緊緊抱著佩劍不離身。


    她本是想尋兩隻小黃狗養著,也好咬個汪汪看家,讓她夜裏也多少安心幾分。可是此地看家狗太緊缺了,她買都沒地買去,遂也隻能遺憾的將想法擱淺,隻待日後慢慢再尋。


    這夜,皓月當空,萬籟俱寂,又是一個靜謐安然的夜晚。


    她如往常一般早早的洗漱睡下,在時有時無的蟲鳴聲中漸漸進入夢鄉。


    隻是這夜似睡得不大安穩,先是隱約聽得到遠遠近近的似有什麽聲響,遲遲不停歇,後來好不容易聲響沒了,卻又覺得身上一沉,隱約似有什麽重物壓在了腰間。


    宛如巨石般的沉重感讓她有些透不過氣來。她不免難受的細哼,饒是意識尚未從香甜的睡夢中剝離,雙手也下意識去推讓她不適的重物。


    可手上觸感猶如在推一堵牆。


    沒等她潛意識覺得不妥,想要拚命從睡夢中清醒之時,她隻覺身上突然一涼,下一刻一具滾燙的軀體沉沉貼了上來。


    她猛一個激靈,驟得睜了眼。


    黑暗中她看不清什麽,可身上的重量與臉頰邊撲來的酒氣,足矣嚇白了她的臉。


    驚懼的尖叫聲響起之際,她的手哆嗦的就要去摸床邊的佩劍,可沒等她的手心將劍摸著,她的嘴就被一隻厚實的手掌捂住。


    “止住。”


    出口的聲音帶了些醉意的慵懶,雖不似往日的沉冷肅然,可依舊還是那熟悉的聲線。


    她反應了會後,劫後餘生般癱軟了身體,此刻已然是冷汗加身。


    “可是被嚇住了?”他喉間似溢出了低笑,“就這般膽量,還敢在邊陲之地獨居。”


    見她不答話,他抓過枕邊的佩劍直接扔了床外,嗤笑了聲:“睡的如此沉,真來了歹徒,還有容你反擊的時間?怕真到那會,你也隻能束手就擒,任人施為了。”


    說到最後,他已是不見笑意的沉了聲。


    被他狠嚇了遭,她心情哪裏能好,本不想回應他任何話的,可這會聽他這般不虞的語氣說這番話,就隱隱直覺不妙。唯恐他拿此為緣由強行讓她搬回府衙去住,她遂不敢再讓他繼續這話題說下去,隻能軟聲將話題岔過去。


    “主子爺如何過來了?”


    “你這裏,本王來不得?”


    聽得他似笑非笑的反問,一改往日的沉肅莊重,她覺得他大概是有幾分醉了。唯恐他酒品不好,她也隻能斟酌小心著話,順著他的意思來說,“主子爺自是來得的。隻是地方淺狹,怕委屈了您。”


    她覺得已經盡量軟了聲說了好話了,可不知為何他卻突然不言語了,隻居高臨下的沉沉盯視著他。那視線貫穿黑暗,似犀利,又似悠緩。


    在她被他盯視的有些不安時,他慢慢俯了身。


    之後,輕附在她耳畔低聲:“不試試,焉知深淺。”


    魯澤悄悄的往門口的方向移開了些步子,同時無聲招呼其他親兵,都朝外離遠些。


    小小的房屋不隔音不說,裏麵的床榻大概也陳舊了,動的時候動靜不小,傳出屋外讓人聽了,難免就讓人感到不自在。


    抬頭看了看澄淨的月色,他不知什麽意味的歎了聲。


    今夜酒宴過後,當舞姬紅著眼掩麵從主子爺屋裏跑出來時,這般熟悉的場景幾乎讓他以為,他又要再一次的半夜去提人了。沒成想倒是猜錯了,主子爺沒讓他去提人,卻是親自駕馬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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