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文修想了想:“少說得半月罷。不過,也是我手頭慢的緣故,手巧些的婦人應不用這麽久。”


    軍需官還是覺得用時過久,暗下思索,倒可以不用袖子,單做那所謂的背心,便能省時不少。


    “沒扣子?”


    “不用扣子的,直接套頭穿就行。”


    她比劃著給他看,等他又陸陸續續問了幾個問題後,見他對羊毛線織成的成品很感興趣,就還很熱心的跟他說,羊毛線不僅可以織毛衣,可以織圍巾,手套,襪子等小物件。


    軍帳就那麽大,兩人的談話聲難免傳了過來。


    餘光看著那角落裏越談越投機的兩人,馬英範不著痕跡的往案後端坐那人處悄悄看了眼,見主子爺麵色無異,他遂也忙低下頭來。


    不過心裏頭倒在感歎,她似乎跟誰都能談得來,也似乎從未有什麽避嫌的心思,饒是當真主子爺的麵,也毫不避諱。


    轉而,不免又想到她此次獻衣的事。


    實話說,當時他看到羊毛線時,心裏是大為震撼的。


    這竟是新的造衣料子、造衣方式!


    即便最後出來的成品效果平平,不足以配置軍中,可投入在市麵上卻足矣能引起轟動了。


    他首先想到的是,這將是一筆不菲的資財。


    要說朝中那寧王爺如何能這般猖獗,除卻聖上的恩寵外,那原因不外乎是他要錢有錢要人有人了。


    曹興朝掌握著舶來品的生意,給寧王爺運作提供了大量的資財,否則他們每年暗下給昔日曹家軍家屬的撫恤、接濟金,暗裏大把資助貧困書生的銀錢,四時八節孝敬聖上、皇妃的厚禮,以及包括寧王爺奢侈無度揮霍的所用資財,都從哪裏來?


    相比起來,主子爺在資財方麵就捉襟見肘了。


    如今倒可借此稍稍打開些局麵,補足些禹王府沒進項的短處。


    想至此,馬英範的目光忍不住再次投向那角落處的人。


    此時他是真有些信她並非偽裝,是真的忘卻從前了。


    若是為了取信主子爺,寧王爺不惜派她不遺餘力的這般幫忙,那他該懷疑寧王爺腦袋是不是出了什麽毛病。


    這時候,經過與時文修的一番交談,而產生諸多靈感的軍需官,迫不及待的過來稟了他在軍需方麵的改進想法。


    著重講的有兩條,套頭的羊皮衣與裹住五指的皮手套。


    馬英範倒是對那皮手套感興趣,聽他比劃了一番後,覺得這物件確實適用,禦寒的同時也不影響手指的伸展,十分可行。


    軍需官亦是再讚同不過。


    在聽她提起手套這物件,聽她詳細給他解釋,織出來的成品是如何能挨個包裹住手指,得以讓手指伸展自如時,他腦中第一反應就是,這物件用於軍中絕對大有裨益。


    不過他覺得那羊毛線不如那皮子禦寒,替換成皮子來做,效果更為顯著。


    禹王聽後略一思忖,就放手讓軍需官去做此事。


    “主子爺,下官覺得那羊毛衣可以一試,不妨讓人提前製一批羊毛線備用。”


    馬英範亦讚同此事:“卑下附議,亦覺此事可行。”


    禹王遂允了,直接讓他找魯澤,讓他撥兩人來幫忙。


    軍需官領命出去,軍帳內就安靜了下來。


    時文修見軍需官都離開了,就也想起身告退。該告訴的她也告訴了,想必這裏應也沒她什麽事了吧。


    這般想著,她織毛衣的動作就停了下來,踟躕著想要起身。


    卻在這會,聽到了那主子爺的令聲:“你過來。”


    她遂忙起身,拿著毛線團以及那織了好長一段的毛衣,小步走近案前候著。


    “主子爺。”


    禹王屈指點點桌案,“把手裏東西先放下。”


    她就依言照做。


    他側過臉示意旁邊侍從端了茶壺茶杯過來,遞到她跟前。


    “去給馬先生奉杯茶。”


    此話輕描淡寫,卻驚住了當事二人。


    馬英範臉色微變,嘴唇動了下,似要說什麽,最終卻止於案後那人巋然不動的神色中。


    暗歎一聲,他索性拋開那些鬱結,漸漸將心緒放平。


    時文修拎起茶壺倒了杯熱茶,恭敬端到那馬先生麵前。


    這會,她已經領會到了他的意思。


    她不敢去體會那一瞬間,心尖處那細細麻麻的酸軟,隻能強壓住,將注意力放在手上的這杯茶上。


    和解茶。對方接下,便是恩怨皆消。


    她雖始終不明白究竟是何處得罪死了此人,可對方對她那種恨之欲死的殺意,卻是真實存在的。從那日之後到現今,他雖沒再對她動過手,可隻要一想到暗處始終有人盯著想針對她,如毒蛇暗伺般,她就不免感到後背發涼。


    如今若能化解,何嚐不是件好事。


    馬英範在沉默的很長一段時候後,方將茶杯接過,到底還是神色複雜的喝下。


    放下空茶杯,他就尋了由頭,告退了。


    等得了應允往帳外走的時候,他隱約聽見主子爺低聲喚她近前,與她談話的聲音有溫度有寵溺,哪裏還見往日的冷淡疏離?


    馬英範直到回到自己帳中,還是滿腹愁結。


    他不明白,素來冷靜克製的主子爺,怎麽在她這就失了分寸。難道主子爺就能這般篤定,她始終無害?縱是這會她記不得從前,怎知日後不會想起?


    主子爺是何等清高孤傲,怕還真沒人比他們這些跟隨數年的幕僚再清楚的。他還真一萬個不信,真有那日,主子爺真能心平氣和的容忍她徘徊兩個主子間,能容忍任由人擇選這般喪尊嚴之事。


    此時軍帳內,禹王強行掰開她緊攥的手心,指腹沾了藥膏,給她燙紅的手指挨個抹過。


    “一日三回,回去後記得按時塗抹。”


    在塗抹完最後一下後,他那粗糲的指腹,不知有意還是無意,輕微摩挲了她的指根。


    時文修噌的下將手收回,蜷縮了手指無意識掩在身後。可手心手指上,那被他觸碰的地方卻好似著了火,沁了細汗。


    他神情自若的接過侍從遞來的絹帕,擦過手上的藥膏,同時示意侍從將藥膏合上蓋子,遞給她。


    時文修緊攥住藥瓶,小聲向他告退。


    禹王掀眸看她:“有要事?”


    若往日聽這話,她自是要臉紅的,魯首領不給她安排任務,平日裏她都是找些零零碎碎的活幹。可如今不一樣了,軍需官那肯定會需要她過去指導下製做羊毛線啊,而她也得抓緊時間將羊毛衫給織完。


    “軍需官那,每日你抽空過去指點下便成。”似是知她要說什麽,他直截了當的堵住她要說的話,說著又伸手輕指了下案上的毛線,“至於這個,你就在這織。”


    自這日起,她在軍帳裏就有了自己專屬的角落。


    每日的大部分時間,她就坐在小角落裏那編藤凳子上,手指舞動飛快的織著毛衣。就算有時候軍帳裏有將領過來議事的時候,他也不令她出去,就讓她這般頂著那些將領,或驚奇或探究的目光,如坐針氈的坐那。


    剛開始她確是不自在,不大適應這種被圍觀的待遇。後來她反倒期望那些將領們或官員們能常過來議事了,因為在帳內沒旁人的時候,他黑沉的眸光會失了幾分收斂,看向她時那種專注與深邃,能徑直燙進她眸底,讓她無法抑製的心悸。


    那些來這議事的將領們,他們也從開始的吃驚好奇轉為心照不宣,如今再來王爺這裏,就已習慣了軍帳裏多出的這個小點綴。私下裏,他們竟也暗搓搓覺得,原來傳聞中冷情寡性的那禹王爺,竟也是個凡夫俗子。


    趨近年關的時候,時文修手上這件毛衣已織成了半成品狀態,而此時,軍需官已讓帶著人製作了兩批羊毛線。


    招來的第一批跟她學做織毛衣的民婦,手快的些,織出來的毛衣都能趕上她的進度了。還有那特別心靈手巧的,在她的幾句點撥下,竟直接將襪子手套織了出來,直看的她是歎為觀止。


    不能小看勞動人民的勤勞智慧啊。


    這日,她正拿著半成品毛衣,萬分感慨的走在軍營裏時,正巧遇上了葛大瓦他們。


    葛大瓦見了她手上毛衣,挺稀奇的就拿在手上看。


    “小時,你還真做出衣裳來了?不過還別說,摸上去還忒暖和。”


    他說著也不外道,直接撐過那毛衣領子,就想著套身上試試。


    時文修瞧他那塊大的,都唯恐他給撐破了。剛要出聲去製止他那野蠻的動作,卻在此時,旁邊的魯海忙將毛衣給奪了過來,還給了她。


    魯海暗下使勁擰了葛大瓦一把,瞪著眼看他,咬牙壓低聲道:“你個混瓜,那是給主子爺的,你瞎穿什麽!”


    葛大瓦猛地反應過來,眼睛都嚇得睜大了。


    他竟給忘了這茬!


    時文修當然聽見魯海的話,當即又氣又惱,“別亂說,這是我給自己織的。魯海,你再胡言亂語,我真生氣了啊。”


    魯海咧嘴笑道:“放心吧,咱們嘴都緊著呢。不過話說回來,上回繳獲的那些蒙兀的物資裏,主子爺除了兩張上好的皮子什麽都沒留。嘖,那皮子可真是上等好貨,沒一根雜毛,怕放在京城裏,這也是難得一遇的好貨了。”


    剛開始她還沒怎麽明白,他怎麽好端端說起皮子來,可反應一會後,總算是明白了他話裏暗搓搓的意思了。


    她算是服了他這造謠的功力了。


    “真的是你想多了,那些是主子爺自己用的,不是給我的。”


    魯海哦哦兩聲:“原來主子爺喜歡穿白色狐裘,或是紅色啊,嘖,咱也是頭一回聽說。”


    見她分辯不過,拉著臉就要走,他又忙好心囑咐:“主子爺的衣裳,你可千萬要用心點做著啊。”


    本來織這毛衣她是心無雜念的,可冷不丁讓魯海這麽一攪和,她再拿起那織了大半的毛衣織起來時,竟有些織不下去了,無形中好似心虛了一截般。


    心虛什麽,她本來就是織給自己用的!


    心裏暗惱,她揮舞著針棒織起來也用力了許多。


    案後端坐的人,明顯察覺到她今日情緒的起伏。不過他也沒說什麽,隻搖頭失笑了會,就繼續處理著公務。


    天擦黑的時候,她已經回到自己那間小廂房裏。


    剛打好水準備洗漱的時候,門外突然想起了魯首領的聲音,她忙將水盆擱置一旁,匆匆過去開門。


    “有事嗎,魯首領?”


    魯澤手上端著一托盤,上麵蓋著紅綢子,聞言就直接將那托盤往她跟前一送:“主子爺賞你的,拿著吧。”


    “賞我的?”


    她遲疑的接過來,下意識的就揭開來看。幾乎是紅綢被掀起的瞬間,她就僵似的杵那了,下一刻就刷的下將那紅綢蓋住。


    “我用不著……”


    她急切的端著那托盤就要推給他,可魯澤卻後退兩步,什麽也沒說的轉身走了。


    手指攥著那托盤,她無措的立在原地很久,方神思不定的回了屋,關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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