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爺……”


    “回去後準備準備,下去罷。”


    夜裏,時文修睜著眼呆呆的望著帳頂,直至過了子時都未入睡。


    好像一日之間,她的世界就翻天覆地了,完全顛倒成另外的一副模樣。


    原來冷淡寡言的主子爺,好似也不是她想的那般仁善公正,為了讓她從了他,他可以強勢霸道,可以威逼利誘無情逼迫。


    原定的在這世上兢兢業業工作,攢錢買房養老的計劃,也好似如泡影一般要滅了。在今日他將話挑明之後,她大概也做不成什麽護衛了,那此後她的身份,是他的……地下情人?


    別說什麽嫁他之類的話了,就算她再白目也知道,這是不切實際的。古代等級森嚴,是極講究門當戶對,就她這所謂的‘大宮女’出身,說穿了,不也是個奴婢嗎?


    她看著黑暗的帳頂,想要扯抹笑,安慰自己沒什麽,卻半分笑意都扯不出來。


    她準備不了,也想不開,她受不了給一個男人當情人。


    即便她對他有幾分好感,她也接受不了。


    她覺得荒唐,想笑,可笑不出;她又覺得難受,想哭,也哭不出。


    就這樣,她渾渾噩噩的一個整晚,幾乎是睜著眼到了天明。


    接下來的幾日,或許是臨近邊城事務繁忙,或許是真如他所言要給她準備時間,他並未再召她過去。


    可每夜裏時文修還是依舊睡不好。每每夜幕降臨,她就忍不住的心驚肉跳,唯恐她那小帳篷外突然傳來魯首領那令她喪膽的命令。


    好在剩下的這一路倒也安寧,直至大軍入了邊城,她也依舊沒接到,讓她去那主子爺軍帳裏伺候的命令。


    相較於繁花似錦的京都,邊城卻充斥著荒蕪凋零,放眼看去天空灰暗,寒風呼嘯,大雪飄零,城外田地稀少,城郭血跡未消,不消人說就知此地是名副其實的苦寒之地。


    不過因著臨著邊境,這裏民風彪悍,路上行人見著大軍入城也並不懼怕,反倒雀躍的在路兩旁觀望,與身旁人交頭接耳的議論紛紛。


    在邊城軍營裏駐兵完畢後,等候多時的邊城府君縣令等官員,趕忙上前畢恭畢敬的請禹王以及幾位將軍移步府衙,給他們接風洗塵。


    主子爺離開,他們這些護衛自要隨身跟從。


    時文修不想去,所以磨磨蹭蹭的就想看看能不能躲著不去。


    或許是她整個人都不對了罷,現在稍有點風吹草動,她腦子裏就不可避免的聯想到各種不宜的畫麵。現在聽說那官員們要給主子爺他們接風洗塵,她第一時間反應的就是他要喝酒了,而後可能會借酒起興,拽她回屋結束她的準備時間。


    一想至此她就腳步沉重,愈發磨蹭的想找個地躲著,不想跟去府衙。


    可是那魯首領沒有讓她的計劃得逞。他簡直是火眼金睛,第一時間就發現了她的意圖,當即以目示意嚴厲警告她,甚至為防萬一還全程都盯著她走。


    她也不知這魯首領是經曆了什麽,從前他是恨不得她別挨近他主子爺身旁的,哪怕她跟主子爺說句話,他都覺得是她在侮辱他尊貴的主子爺。可現在,簡直要盯死她一般,不容她有任何逃離主子爺跟前的企圖。


    若魯澤知她此刻想法,定要冷笑幾聲,在主子爺沒撂開手前,他確實是要盯死了她,不容她再鬧任何幺蛾子。畢竟從前在她小帳篷前吃閉門羹的事,他記得門清呢。


    來到府衙後,時文修就與眾護衛一道在宴客廳前候著。


    端菜的小廝婢女們魚貫而入,裏麵的人相互寒暄,不時傳來些豪爽的大笑聲。


    在距離時文修所處的不遠處簷下,候著十來個窈窕舞姬。大寒冬的天,她們身披薄薄的紗料,頂著寒風冷雪顫顫巍巍的站那,凍得烏青的嘴唇,還有時不時抖索兩下的纖弱身體,讓她看了都覺得心生可憐。


    魯澤見她雙眼一眨不眨的盯那些舞姬看,竟難得的也多少覺得她有些可憐了。這些舞姬多是待客陪寢用的,有她們這些姿態風流冰肌玉骨的美人們供主子爺挑選,隻怕主子爺便也瞧不上了她,很快就將她冷冷撂了一旁了罷。


    這會有府上的管家從宴客廳裏出來,對外頭的護衛們點頭哈腰的問好示意後,就衝那些舞姬們招招手,讓她們進去歌舞助興。


    舞姬們進去後不久,裏頭就響起了絲竹聲,唱曲聲,宴客廳裏的氣氛愈發熱鬧起來。


    “報——”


    正在裏麵氣氛正好之時,自院外突來急匆匆跑來一小兵,高喊著報字,十萬火急的模樣。


    魯澤攔住他,喝問:“什麽事?”


    “有緊急軍情要報!”


    這時宴會廳內的人已經聽到,就勒令那傳令兵入內。


    傳令兵一進了大廳,當即抱拳單膝跪地:“報!蒙兀兵突然大軍來犯,據城門不過二十餘裏!”


    傳令的聲音很響,足矣讓候在外頭的人聽得一清二楚。


    時文修倒抽口涼氣,這麽快就要打仗了?!


    她心驚肉跳的緊握著手裏佩劍,忍不住扭頭往裏麵看,想知道具體情況。


    “猖獗!”


    “狂妄!!”


    座上的幾位將軍怒發衝冠,拍案而起。


    蒙兀軍明知他們大軍今日到來,還特意選此時機前來犯,這是挑釁!


    禹王擱了酒杯,沉目撫案起身。


    “看來今日這頓酒是喝不成了。”


    他轉頭吩咐人去取他鎧甲,看向那邊城官員道:“待擊退蒙兀軍,諸位再行補上慶功宴罷。”


    諸位邊城官員不安的心稍定,拱手應是。


    吳將軍見那禹王開始穿戴鎧甲,不由大驚問:“王爺這是何意?”


    “首戰本王焉能不去?便也不妨隨諸將,一道會會這些蠻橫韃子。”


    “王爺萬萬不可!”吳將軍等將領紛紛勸說:“王爺千鈞貴體不容有失,萬不能以身犯險,否則稍有差池,吾等萬死難辭其咎!”


    禹王抬手止住:“既奉命出征,那這裏就隻有監軍,沒有什麽千金之子。穿了鎧甲,本王與諸將便皆是袍澤,出生入死,患難與共。”


    吳將軍等人皆是心頭一熱,紛紛熱血沸騰表示,定隨王爺奮勇殺敵,殺得那群蒙兀兵有來無回。


    禹王輕笑:“諸將錯了,是本王隨爾等殺敵。”


    見著裏頭的人烏泱泱的出來,門外的護衛都屏氣凝神的站好,心裏激蕩莫名。


    時文修更是緊張的死死攥著佩劍,調整呼吸,反反複複的在做著心理建設。要上戰場了,她不能太緊張,也不能太怕死,戰場上的兵若是越怕死,那就肯定死的越快。她隻要聽從上麵命令,隨大流走,旁人怎麽做她就怎麽做,應該會平安度過。


    對,她有劍術,抽出劍來就算劈不著敵人,也好歹能擋擋別人砍來的刀。


    禹王與諸位將領大步走出宴客廳,快步往勒馬的地方去時,餘光瞥見遠遠吊在後頭握劍緊隨的那人,腳步一頓,臉朝後示意魯澤近前。


    迅速低語幾句後,他便不再顧及,繼續前行。


    魯澤一領了命,當即朝後往時文修的方向去,在她怔愕的目光中,迅速拉過她到一旁,傳了主子爺的令。


    “主子爺讓你不必跟著。府君給主子爺在府衙裏單獨安排了住處,這段時日你就住那。”


    魯澤說過這話後頓了頓,方壓低了聲道:“主子爺還說,讓你準備好,等擊敗敵軍歸來……主子爺要收取獎勵。”


    傳完了話,他就不再管她,而後幾步至那府君麵前,朝她呆立的方向指了指,迅速說著什麽。


    府君倒是詫異的在她身上來回打量兩回,稍瞬就反應過來,笑著恭敬應下。


    禹王一行人打馬離開後,府君就令府上管家過來,帶那神思恍惚的時文修,往那後宅的方向去。


    等到了地方,她茫然看著這打掃幹淨的陌生院子,一時間對著陌生的環境無端生出懼怕來。


    上戰場的心理建設是白做了一場,現在,她要做另外一件事的心理準備。


    比起後者,她倒寧願承擔前者的擔驚受怕。


    第33章 心思


    時文修在府衙裏一待,就是十來日的光景。


    期間她幾回想出府透透氣,都被管家給攔了下來。


    照他的話來說,外頭人多眼雜時局正亂,不讓她出府是為她的安全著想。可其實別說出府了,這一連十來日的時間,她連她所在的這方小院子的大門,都沒能邁出去半步。


    她就宛如被張網罩住了般,就隻能成日的待在小院子裏發呆,有時候想自己未卜的前路,有時候想外頭的戰況究竟如何,將士們可都能平安歸來。


    這般又過了兩日光景。


    當府衙外頭人言馬嘶的喧囂聲隱約傳到她小院裏時,坐在藤蘿架子前失神的時文修猛地站起了身,細瘦的手指下意識的攥緊了旁邊木架子。


    大軍歸來了!


    府衙外,鼓聲大震,喊聲大舉。


    府衙的諸位主官們皆著官服戴官帽,激動而恭謹的候著,待見了那旌旗蔽日中,被那些浴血奮戰歸來的眾將士,前遮後擁的擁簇而來的禹王與幾位主將,當即殷勤的急急迎了上去。


    “下官恭賀王爺及諸位將軍們得勝歸來!”


    眾官員們一揖到底。


    禹王勒停了戰馬,翻身下馬,龍驤虎步望府衙而去,帶出鐵甲鏗鏘聲。


    其他將領亦紛紛下馬,隨著禹王一道踏進了府衙。


    府君邊在前麵帶路邊無不崇敬道:“王爺及幾位將軍英明神勇,率得勝之軍,殺入敵營,勢如破竹,終大敗敵軍,剿戮甚眾。經此一役,想那蒙兀軍勢必聞王爺等諸將的威名而喪膽,來日大破蒙兀軍,踏破蒙兀王庭必是指日可待!”


    其他主官紛紛附和:“王爺及諸將蓋世英姿,世間鮮有,今日下官等得以瞻仰,實乃三生有幸,榮幸之至。”


    恭維的幾番話落,卻並無人應答。入耳的依舊隻有行走間,鐵甲的冷肅鏗鏘聲。


    府君心裏咯噔一下,目光悄悄往禹王爺的方向看去,就見他眉目冷硬,鬢邊尚有幹涸的血跡,渾身充斥鐵血之氣,行走間威儀更甚,卻讓人心生畏怯。


    他素來聽說這位禹王爺寡情冷性不好相與,剛來府衙那會見其語態溫和,還以為是虛傳,如今見其目似寒鐵,麵無表情的寡情模樣,方知威名不虛。此刻麵對這禹王爺,他心裏忍不住的直發怵,恨不能退避三舍。


    不敢再近前搭話,他遂暗下給他屬官打了個眼色。


    那屬官遂隻能硬著頭皮近前,賠笑小心開口:“王爺,下官們已提前設宴於廳堂……”


    前麵行走的禹王突然停了步,嚇得那屬官一個哆嗦咽了話。


    冷淡目光在屬官身上掠過一眼,禹王看向另一旁的府君。


    “戰事初歇,諸事繁冗,今日不宜酌酒稱慶。”


    沒等那府君近前來,他又沉聲道:“蒙兀軍劫掠甚眾,波及周圍數個村落,需及時出榜告示,安輯居民,以恤民眾。此役中傷殘軍士,延醫問藥,竭力救治,亦要安排妥當。還有調遣民夫緊急修繕崩倒的城郭、派人協助處理堆在城外的屍體、采取措施謹防疫病等等,諸事種種,皆不容刻緩。”


    “府君,依本王看,慶功宴就另設旁日,你看如何。”


    府君的冷汗都滴了下來,麵白的連聲應是。


    上述列舉的每一件事,都是他府君的職責範疇之內,訓誡之意雖未明說,卻也不言而喻。


    禹王沒再看他,抬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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