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大瓦滿臉笑開了花。扛著長戟,雄赳赳氣昂昂的離開了。


    眾人一離開,偌大的明武堂就空了下來。


    習慣了大家在一起上值人多熱鬧的場景,刹那間明武堂淒清的隻剩下自個孤零零一人,她多少有些不適應。好在打掃的工作挺繁重,忙起來倒也無暇去顧及那點冷清感。


    忙忙碌碌到中午的時候,剛將最後一堆落葉掃進撮箕的時文修,還沒等來回來吃晌飯的眾護衛們,反倒先看見了時隔多日再次踏進明武堂的張總管。


    冷不丁見那張總管過來她還有些愣神,而那張總管見她一手笤帚一手撮箕灰頭土臉的模樣,也同樣有瞬間沒反應過來。


    “喲,在忙活什麽呢,瞧給您累的。”


    時文修立刻放下手裏的工具,上前幾步給他問了聲好。


    “大總管好。也沒忙什麽,就見大家都在忙,而我也不好閑著,想著就將這裏打掃打掃。”


    張總管看她臉上的細汗還有貼在脖頸上的發絲,再看她那雙磨得有些發紅的手還有身上落的些許灰塵、落葉,也便知她不是在裝裝樣子,而是實實在在的幹著粗活。


    說真的,有時候他真覺得她挺矛盾的,說她不是細作吧,她卻是想方設法的靠近主子爺,若說她是細作吧,可她卻又真心實意的在明武堂裏當著這份苦差。就如現在,若她打著想讓主子爺另眼相看的主意,何不去那練武場上賣力表現,以期能讓主子爺高看兩眼。何必一個人躲在沒人的明武堂這,灰頭土臉的賣死力氣,旁人也見不著不是?


    “去洗把臉梳洗梳洗,將自個拾掇幹淨妥當了。”張總管皺眉看她肩上的落葉子,“有替換的衣裳嗎?你這般過去可別汙了主子爺的眼。”


    時文修趕忙將肩上的落葉拍開,為難的看他一眼,“大總管,我替換的衣裳都放置在了我那屋裏,這裏沒有。”


    張總管隻能揮手:“罷了罷了,你將自個身上都抖落幹淨就行,臉也洗洗,頭發也重新梳梳,你一個大姑娘將自個弄成這般灰頭土臉的像什麽樣?快去吧,莫讓主子爺等急了。”


    梳洗妥當的時文修隨那張總管再次踏進了古樸雅重的正殿。


    大堂裏的氣氛一如既往的沉悶,無論是魚貫而入的端菜下人,還是在旁伺候擦手、等候布菜的婢女,一舉一動都好似被人按了靜音鍵,悄無聲息。


    主座上的人在張總管帶人進來的時候,不動聲色的抬了眼看了過去,視線自她沁了細汗的鼻尖到她被水漬打濕的鬢發,再到她那副安安靜靜低眉順眼看似乖巧的模樣上劃過,片刻後就沉眸收了目光。


    這段時日在練武場上,她與明武堂護衛相處的情形,難免就落入他眼底幾分。與那些糙漢子們相處,她是令人意外的自然磊落。不嬌氣扭捏,也非輕浮佻薄,仿佛自己本是就他們當中的一員,言語舉動自在大方卻又極有分寸。


    當然也看到她那般別樣鮮活的一麵。


    他看到了她虛心求教人馬術時候的認真、勤練騎術的韌勁、取得細小進步後的欣喜若狂,也見到了她閑暇時與人說笑時候神采奕奕言笑晏晏的生動模樣。她或抿唇笑眯了眼,或眼彎唇翹露出細白的牙齒,再或開懷大笑兩肩一顫一顫的模樣甚是鮮活生動,笑容縱是隔著相當遠的距離,也能讓人體會到她的開心來。


    他從未見過這般的女子,不知收斂矜持,偏又真實生動。


    時文修請安過後,照例拿過桌沿上放置的《清思賦》,翻開後就一句一句朗聲念了起來。


    看似一切照舊,可與以往不同的是,今日主座上的人卻遲遲沒有動筷。


    張總管侯立在側,心下難安。


    他不免又想起正式接到聖旨那日的情形。


    那日領了聖旨後,主子爺一言不發的將自己關在書房裏,直待整整一天一宿後,方在府上兩位幕僚跟他的焦急等待中再次開了房門。


    再次出現在他們麵前的主子爺眼底青烏,眸裏布滿血絲,偶爾掃來的眸光冰寒刺骨。出了房門的主子爺立在了台階上一直遙望紫禁城的方向,緘默良久,緩緩吐出‘君父’二字。


    君父,為君為父。君命不可違,父命亦不可違。


    就是這兩字束了他主子爺手腳,隻能領命照做。


    時文修念完最後一字後屏著呼吸合上書籍,輕手輕腳的將其重新擱置在了桌角上。今日這大殿裏的氣氛的確有些怪異了,從那主座上那端坐不動的主子爺,到旁邊侯立無聲的張總管,都讓她莫名感到些不適的壓抑來。


    不過好在,她今日念讀文章的任務總算完成了。


    她對那主座上的人行了一禮,正要無聲退下時,他卻突然出聲將她叫住。


    “不急。張寶,讓人搬張桌子過來。”


    主座上那人冷不丁的吩咐不僅驚了她夠嗆,也驚的那張總管心裏不可抑製的顫了下。指揮人搬了張小桌子過來的時候,跟了主子爺這麽些年的他,內心已經十分清楚,主子爺對她的去處已經有了決定。


    看著站在小桌子前有些受寵若驚模樣的她,張總管素來看慣世事人情的雙眼,難得閃過一絲複雜神色。


    “坐吧。”


    “主子爺我不用……”


    “坐。”禹王沉聲命令,接著又側過臉來吩咐張總管,讓他端過桌上的幾樣菜給她。


    時文修有些忐忑不安的坐下,見那主子爺吩咐人端飯過來,幾次想開口拒絕不想在這用飯,可目光觸及那主子爺威勢懾人的神色,遂隻能將拒絕的話重新咽了回去。


    張總管親自將一副空碗筷輕輕擺放在她麵前。


    她緊握著雙手,有些無措的朝他投去求助的目光。


    可那張總管眼皮都未抬,放置好碗筷後,就悄然無音的再次退居一側。


    “用膳罷。”


    禹王執起了筷子,旁邊的婢女立刻開始給他布菜。從主到仆,一舉一動皆無聲音。


    在這種安靜的氛圍裏,時文修隻能小心的拿過碗筷,精神高度緊張的夾著菜吃著,唯恐筷子碰碗沿發出丁點的聲響。


    這頓飯是她吃的食不知味,也吃的頭也不敢抬。


    因為她這張小桌子所在方位就在那主子爺的側後方,稍一抬頭,就能見到那主子爺冷峻的側顏,還有那板正的宛如丈量的持筷動作,讓她倍感壓抑。


    等終於結束了這頓難捱的晌午飯得以告退出來的時候,時文修抬了手背擦了下額頭的虛汗,隻覺得從頭到腳都鬆了下來。


    若日日都要吃上這麽一頓晌午飯,非得給她吃出個消化不良來。


    在大殿外耐心等著張總管的她卻不知,大殿裏的人平靜的看了她許久。


    禹王就這麽抬目靜靜看她,看她忽而擰眉愁腸百結,忽而又舒展眉眼滿臉輕鬆,等見她微笑與過來當值的魯澤等護衛小聲打著招呼,他慢慢垂了目,拿過絹帕擦拭著雙手。


    “張寶,你說一個人怎麽能那麽愛笑?”


    似乎她心底不會存太久的苦悶,任何煩心事到了她這,很快就會煙消雲散。


    聽了主子爺問了個不大相幹的問題,張總管麵上也不帶任何異色,隻是在稍微斟酌片刻後,依舊敬慎的躬著身回話:“奴才聽說過這麽一句老話,‘不經磨難難成人,不曆世事最天真’。奴才想,大概這就是原因吧。”


    禹王垂目看向桌沿上擱置的《清思賦》,緘默良久。


    “讓她準備隨軍罷。”


    他主子爺冷漠的令聲傳來時,張總管盡管早已經有所預料,內心還是刹那閃過些莫名的滋味。


    “喏。”


    自古以來,能在軍營裏待的隻有一種女人。


    第23章 留著罷


    “你過來,咱家有話與你交代。”


    張總管從大殿出來,見著還在殿外耐心等候的時文修,就和氣的招手對她道。


    時文修應聲,趕忙小步跟他到了一旁。


    見她站在跟前乖巧聽令的模樣,他咳了聲,錯開了些目光看向旁處:“回去後準備準備,等十月中旬大軍出征的時候,你也一道跟著去。”


    突如其來的命令直接將她擊懵了。


    “大總管,您是說,讓我加入親兵隊,隨主子爺一道出征嗎?”她以為自己聽岔了,不免微睜大了雙眸,指著自個又問了遍。


    張總管看她一眼:“你要這般理解,也成。”


    她自是聽不懂他的言外之意,可他話裏讓她一同出征的意思卻很明確,這讓她感到萬般不可思議。


    “不是大總管,您是知道我的,武藝平平,騎射功夫也粗淺,何德何能能入親兵隊啊?”她滿目的焦急。


    才不配位,必有災殃。她清楚自己的能力,做主子爺親兵她是萬萬不夠格的,若非要破格提拔她入親兵隊隨軍打仗,那屆時不僅是她可能死無全屍,也有可能會拖累到主子爺啊。要知戰場上情形瞬息萬變,稍有耽擱就萬劫不複,她個武藝平平的人擱主子爺身旁,若趕上背點她反應不及,或礙手礙腳,可是會耽誤人性命的。


    “用不著你上戰場,你慌什麽。”張總管似知她顧慮,就道:“主子爺到時候自有安排,你隻需聽令便是。”


    聽到不用上戰場,她這方將提著的心放下。


    不過轉念又想,不要她作為親兵上戰場護主,那要她隨軍做什麽?


    她很剛想開口問個明白,可抬頭見張總管麵有不耐之色,便也隻能將這想法按下。卻在心裏暗暗揣測,可能那主子爺連打仗都要聽她念讀文章下飯?


    “對了大總管,您看這……”


    這會突然又想到另外一事,她就忙從腰間解開香囊,從裏麵小心倒出一枚精致的黑色襟扣,雙手呈遞給他。這些天大總管沒來尋她,她不好冒然找上門來,所以趁今天得了機會,她得趕緊將這燙手山芋還回去。


    張總管的目光從她那染了的赧意麵上,轉向那擱在手心裏做工講究的黑色襟扣。複雜的目光定了會後,他難得好氣的開口:“你留著罷。”


    說完也不等她說什麽,就揮揮手轉身走了。


    其實這樣做是不合規矩的,可瞧她虔誠的雙手捧著主子爺襟扣的模樣,他就不知為何就破了這例。


    大概,是要她將來留個念想罷。


    來日去了邊城,若是讓主子爺收做了排遣用,倒也還好些,吃不了多少罪,若是……不過無論哪種用途,最終等大軍回京時,她也隻有一種去處,那就是永久的留在苦寒的邊城。


    時文修錯愕的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而後又滿腹愁緒的看了看手裏還不回去的襟扣,為難了半會,最終也隻能暫且將其放回香囊裏。


    回到明武堂後,她直接去了馬廄,拉了一匹馬去了南練武場。


    時間緊迫,還有一個來月她就要隨主子爺出征了。雖大總管說她不必上戰場,可總歸要行軍的吧?要是馬都騎不好,她如何跟得上隊伍?軍隊紀律嚴明,尤其是行軍打仗的時候,更是令行禁止不容人出錯半分,若她敢拖後腿,會被直接拖出去砍頭罷?


    一想至此,她臉都要綠了,牽著大馬往南練武場上去的時候,還暗暗咬牙下了狠心。隻要死不了,就往死裏練!


    明個他們大比她也不去湊熱鬧了,抓緊一切時間的練騎術。好在南練武場跑馬也足夠了,那也清淨,她在那練習騎馬也不會耽擱旁人。


    初十這日,福順樓裏來了個小廝,向掌櫃的遞過去五兩銀錢的同時,也給帶來了時文修的傳話。


    “時護衛說她有急事來不了,望掌櫃的見諒。這五兩銀錢是當日您給減免的,時護衛托小的來稍帶給您。”


    掌櫃的大失所望,沒接那五兩銀,卻是不死心的問:“就算改日再來也成。”


    那小廝搖頭:“時護衛說了,要離開京城好些年,短時間是來不了您這了。”


    這話不僅讓掌櫃的歎氣,也讓大堂裏特意早早過來等著聽劇的眾食客也失望不已,紛紛責怪她不講信用。


    小廝忙賠禮道歉,說的確是時護衛有事不能前來。


    眾人也不能不依不饒,隻能失望歎氣。


    在櫃台上擱下那五兩銀後,那小廝就離去了。


    沒過多會,斜對麵的東興樓裏,有下人匆匆到了三樓,小聲稟了福順樓的事。


    揮退了下人,寧王端著酒盞立在窗邊,眺望著福順樓的方向。


    “還能派人來稍信,看來她應是沒有暴露。”曹興朝看向寧王道。


    寧王卻掀唇冷笑了下:“沒聽那小廝說她要出京幾年嗎,若是沒暴露,老七何必這般處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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