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玉瑛無言了一瞬,緩緩道,“是如此。”


    剛到初夏時節,空氣中彌漫著初夏的氣息,但今年的金陵城不知為何格外寂寥,往常秦淮河上總有經年不散的脂粉之氣,歌女靡靡的低吟淺唱飄蕩在河麵,至到清晨之時方有閑暇。


    駐足在岸邊偶爾也會撿到繡了字的繡帕香包,像倉促之間遺落在晚春的落花。


    大街兩旁的商鋪關了大半,有人拖家帶口離開金陵城尋求一方安寧,但不知何時起總有穿著鎧甲的士兵在街道上悄無聲息穿梭,鐵甲上反射的寒光讓人忍不住心中發寒。


    不過今年元家依舊要在五月初五競渡、踏百草、鬥百草等活動與民同樂,據說不僅有世家能參加,連普通百姓也能趁機參與,一睹這些人物的風光。


    出乎清寧意料的是,預想中被圍困的情景並未出現,謝家甚至接到一份宮宴的帖子,邀請謝家人參加。


    清寧敏銳地察覺到這是暴風雨到來之前的平靜,但因為得到了施玄的消息,她反倒安定許多,一邊命人收拾馬車一邊準備去赴宴。


    流光還在皇宮中,伺候她的丫鬟是謝玉瑛新調來的,雖然不知道她喜好,但好在手腳利落,也從不會違背她的意願。


    唯獨在梳頭更衣的時候有了異議,小丫鬟準備給她梳個閨中少女慣愛的雙環髻,卻被清寧攔住,換成皇宮中習慣的朝天髻,插了步搖和發釵,叮叮當當雍容華貴。


    清寧出了庭院就被蹙眉的謝玉瑛攔住,謝玉瑛掃視她穿著道,“你難道想要穿成這樣就出門。”


    清寧伸手撫弄耳旁垂落的瓔珞道,“姐姐覺得我好看嗎?”


    謝玉瑛冷冷道,“好看又有什麽用。”


    清寧笑道,“不穿成這樣怎麽好去紮別人的心呢?”


    她說完讓丫鬟攙扶著她上了馬車,馬車便噠噠在青石板路上行走。


    一陣風吹開簾幕,清寧看見街對麵施玄騎在一匹黑色的高頭大馬上,馬兒不遠不近跟在馬車後,他看見她,先呆了一下,接著就對她抿著嘴唇笑,穿著風流的廣袖長袍也無佳公子的風範,反而像隻哼哧哼哧的小土狗。


    清寧忍不住放下簾子笑起來。


    宴會開在秦淮河旁邊有名的沉香亭外,當年謝家一位公子為了討好心愛的姬妾就用沉香木修了這樣一處亭台,亭前種了各種顏色的芍藥花,每到花開時便姹紫嫣紅惹人心醉。


    清寧下馬車時看見流觴曲水中各家公子小姐們列坐於溪水兩側,亭台中垂著竹簾,看不見內裏情景。


    她敏銳察覺到氣氛有些尷尬,閨中時和她玩得好的那幾位姑娘不見蹤影,或許嫁了,也或許死於那場宮變。


    而座中赴宴之人即使盡量表現得自然,但也遮掩不住行動中的僵硬和不自然。


    清寧笑了一下,款款從馬車上下去,氣氛頓時凝滯了一瞬。


    崔沉勉倒十分自然,對她笑道,“謝姑娘今日也來赴宴?”


    清寧和他對了個眼神,道,“雪瑩身子怎麽樣了?許久不見她,心中十分想念。”


    崔沉勉歎氣道,“她小性子得很,不肯來,下次你來崔家見她吧。”


    清寧頷首道,“也好,陛下就在那邊,我去看看他。”


    她說完十分自然地入了亭,一路上有侍從和侍衛看見她,竟然也沒有伸手阻攔,還向她跪拜行禮。


    清寧入了亭子就看見元崇德坐在案幾後麵,穿著一身黑色的常袍,金冠把黑發高高束起,露出俊美的側臉和眉眼。


    他本在讀著手上奏章,聽見聲音後抬頭看見清寧,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和詫異,頓了頓才笑道,“太後居然也來了。”


    清寧等丫鬟給她上了熱茶後才緩緩道,“陛下請我來赴宴,我若不來豈不是辜負陛下的心意?”


    元崇德移開視線道,“不太好。”


    接著語含笑意道,“都在傳朕是要摔杯為令誅殺重臣,太後是不是也這麽想?太後又有什麽算計?”


    清寧摩挲了下杯子上細細的紋路道,“您可想多了,況且我也從不會做如此明顯的事情。”


    兩人各懷鬼胎地說了一會話,宴會就開始了,掛著大紅綢帶的龍舟從遠處破浪而來,其中最大的一艘在淺水中無法行駛,就令纖夫拉著龍舟在河中緩緩行進。


    清寧看見溪邊不少人臉色煞變,應當是在猜測這樣強壯的纖夫元家從哪兒得來,又還藏有多少。


    因為藏著心事,眾人看龍舟賽也看得十分不痛快,有自認清高看不起新帝,故意不說話的,也有牆頭草趕來燒一口熱灶。


    元崇德仿佛全然未察一樣言笑晏晏,既不因為冷言而惱怒,也不因為甜言放軟態度,氣度自然溫和,若不說他是一國之君,恐怕會有人以為這真是哪家出身的貴公子。


    等眾人爭相來捧場後他才賜下菖蒲酒、雄黃酒和艾酒請眾人共賞,連恰好擠來得到一席之地的平民也有份,引來世家子們的皺眉和不滿。


    清寧聽見有人玩笑道,“我還從沒吃過這些庶民之食,也不知道是什麽滋味。陛下真是心胸寬廣之人,百年難遇的明君。”


    這話說得沒什麽滋味,也讓人琢磨不出是嘲諷還是誇讚,清寧看了那人一眼,發現他麵上淡淡的,十分恭順。


    元崇德溫和道,“那樓大人應當少識過不少趣味。”


    樓大人冷哼一聲,“我又不姓元,當然不用嚐這種賤民之食。”


    元崇德沒想到他驟然發難,麵色冷下來,一時間氣氛有些緊張。


    樓大人將手裏酒杯投擲在案幾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大聲道,“摔杯為約,陛下,你莫非以為隻有你才有心機?不允許我們先下手為強?”


    第76章 ·


    清寧靜靜坐在亭後的小長廊上, 一隻手摸著手腕上那隻翠綠色的手鐲,垂眸看向膝上的文書。


    施玄坐在她身旁眯著眼睛吃一塊飴糖,吃得嘴唇紅紅的, 吃完就歪著腦袋看她等待投喂。


    清寧便問道,“不用過去嗎?”


    施玄道, “父親沒說話, 我就不能過去, 他說此時時機不到。”


    此處藏身的地方不易被人察覺,是沉香亭後轉折的一處小長廊,這處小廊修得精巧, 被一株鳳凰鬆掩映後看不見絲毫蹤跡,在廊後卻能把外間的場景看得一清二楚。


    當初沉香亭就是謝家人修繕,所以清寧比其他人更清楚內裏的暗道、回廊等自然不言而喻。


    清寧一開始就猜測到此次宴會不會善終,幾方人各懷心思,她不打算立刻在其中摻合,所以才會先趁亂躲起來。


    施玄說完話後看了看一旁的芍藥花,興致勃勃道,“你看這花好不好看?我見父親在家中種了一大園子,比這裏的還多, 如果你喜歡的話我就吩咐人摘下來曬幹了送給你。”


    清寧正在思忖其他事情,順口道, “不必了。”


    施玄皺起眉毛,“為何,你是不是不喜歡曬幹的花兒?既然如此,那就采新鮮的好了。”


    清寧這才反應過來, 心想若他真這麽做了,他父親恐怕會哭瞎, 便道,“這麽多拿來也沒有什麽用處,不如讓它自個兒好好長在花園裏,讓很多人看見。”


    施玄雖然聽她勸了,卻不大高興地玩弄著荷包上的穗子,自己鼓臉生悶氣去了。


    前麵酣戰正暢,兵戈交接的聲音叮叮當當傳到耳朵裏,有穿著鎧甲的禁軍,也有裝備精良的私兵,一片鮮血飛濺之景,清寧也難以分辨出哪方占了優勢。


    她正想著何時做這個合適的“牆頭草”最好的時候,施玄忽然小小聲問她道,“你是不是在金陵呆得不開心?要是、要是我陪你一起離開金陵,你願意嗎?”


    清寧笑他說話孩子氣,“我怎會不喜歡金陵城?我啊,最喜歡這裏了。”


    施玄提高聲音道,“我不信,除非你告訴我原因,你是不是就是舍不得那誰,那誰和那誰?”


    清寧笑道,“你又從哪兒聽來了謠言?我為何要跟著你走呢,我又不姓施,我與你萍水相逢,如此緣分而已,實在想不出有什麽理由讓你陪我。”


    施玄愣了一下,忽然眼睛紅紅地瞪她道,“說什麽好聽話,其實就是舍不得那個姓元的!你真是薄情!”


    又低聲道,“你不姓施,可是我願意姓謝。”


    可惜這話說得太輕,他像隻被踢了一腳的狗一樣竄出去,清寧伸出手也來不及抓住他的衣角,隻能眼睜睜看見他消失不見。


    清寧默默擰著眉毛,沉默像尊漂亮的雕像,直到小丫鬟擔憂地上前詢問,她才道,“茶涼了,再上杯茶。”


    過了一個時辰這場交鋒就到了白熱化的地步,龍舟下、假山下等地方都藏著兵丁伺機而動,各位大人們藏在親衛身後,出口處被團團圍住以保萬無一失。


    世家私兵雖然各有心思,但禁軍人數太少,隻不過一炷香後就被殺得連連後退,將領見此高喊道,“穿黑衣的是皇帝,抓住他封侯賞爵!萬兩白銀!”


    清寧看到這裏唇角帶起一點涼涼的笑意,過了會兒果然看見施雲台帶著人衝出來,果真有他加入之後戰事頓時逆轉,私兵被打得節節敗退,施雲台讓人押著幾位大人跪在地上告罪。


    施雲台便算是元崇德的底牌,也不知為何有人認為此事中施家不會站隊。


    元崇德頷首道,“不錯,抓到多少人?”


    施雲台一一說了,元崇德笑起來,“謝家竟然沒來?”


    一旁的侍從低頭道,“奴已經查看了,謝家隻有太後娘娘赴宴,所以………”


    元崇德笑了一下,笑得其他人莫名其妙。


    此事畢了,元崇德漫不經心喝了口茶,揮袖準備起駕回宮,仿佛絲毫沒有被這場禍事擾亂心情。


    施雲台跟在他身後行禮道,“如今城內不太平,請讓臣護送您回宮。”


    元崇德環視一眼周圍,拂袖走了。


    如此一場混戰仿佛如此就平平結束,但清寧現在已經很能知道他一張溫和皮囊下藏著的心思,看元崇德仿佛毫無所覺的臉色就知道他心中另有算計,施雲台自己也心懷鬼胎,不知最後這二人誰能算計到誰。


    她思索一二才道,“待會兒就跟著一起回宮。”


    丫鬟遲疑道,“可是大姑娘說………”


    清寧笑道,“現在不去做牆頭草還要什麽時候去?一本萬利的買賣恐怕就這一次,你隻管聽我的就罷了。”


    丫鬟迫於她威嚴猶豫著應下來。


    另一邊的皇宮中,元崇德的軟靴踩在宮道上發出輕微的聲音,他腳步微快,施雲台要走得略快些才不至於被拋下。


    元崇德溫和道,“這次你家又立了大功,多虧愛卿了,當初我就覺得愛卿不是池中物,現在看來果真如此。”


    施雲台低聲道,“陛下過譽了,這本就是做臣下的份內之事,替陛下分憂,撥亂反正。”


    元崇德道,“何必謙虛,既然如此你若有想要什麽賞賜的,現在就可告訴我。”


    施雲台發出笑聲道,“陛下,臣的忠心你還不信嗎?畢竟………”


    他意味深長地暗示,元崇德臉色淡下來。


    他的話讓元崇德想到一樁以前的事情,實則是一件令人難堪的秘事,當初端靜皇後入宮前其實就和施雲台父親有染,嫁給楚昭帝後意圖給他戴綠帽子。


    楚昭帝一開始隻想討好端靜皇後,並未發現不對,但端靜皇後為施父守身如玉,始終不肯與他交合,最後她肚子大起來後方才打掉孩子。


    楚昭帝是個糊塗蛋,直到幾年後在元崇德暗示下得知真相,極度憤怒後便故意睡了施父宴會上帶來的一位小妾。


    這位小妾實則是施父的遠房庶表妹,受了委屈怕失寵不敢說出口,回去後不久就生下一個兒子,也不知是誰的,混著養大取名為雲台。


    幸虧她也是施家人,所以兒子並沒有那麽不像施父。


    不過楚昭帝還是一眼就認出這個孩子是誰的,後來也被太子套出這件事。


    元崇德就以此為把柄要挾施雲台,以換取施家幫助。


    他思忖著施家種種,走了半柱香走到大殿前的的長廊上時忽然聽見一支箭破空而來,幸好他閃躲得快才避免被一箭穿胸。


    元崇德沉了臉,回頭就看見施雲台站在不遠處目光冷冷看他。


    元崇德冷笑道,“所以愛卿還是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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