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最低等宮女服飾的若月抬頭朝他們慘笑。她衣衫淩亂,頭發亂蓬蓬垂下來擋住眼睛,形容狼狽。


    清寧這時候要阻止流光開口已經來不及,強忍著心中懼意道,“這是我身邊伺候的丫鬟,看了送來的飯菜心中不忿,覺得禦膳房慢待才想著去看看。她也沒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殿下仁和寬容,便放過她吧。”


    太子身邊伺候的侍從曾輔國卻道,“娘娘,您的飯菜可是精挑細選過的,譬如中午時的羅漢齋,翡翠豆腐,素排翅,八寶什錦,鬆仁小肚等,花了禦膳房不少功夫。連殿下也隻吃了素麵和素湯,若真要怪罪禦膳房,那可就天大願望了。”


    清寧怔了怔,她中午時隻挾了幾筷子菜進肚子,更無心注意做了什麽菜。


    她硬著頭皮道,“在家時沒吃過這樣粗劣的食物,便以為下人不盡心了。”


    太子忽然開口道,“無妨,應當是這幫人手藝太差,遣出宮去就是。再過段日子,宮中自然會來新禦廚。”


    清寧心重重沉下去。


    新禦廚,什麽樣資格的廚子才有資格進宮做禦廚?又怎樣得到這樣的新禦廚?


    元崇德不說話時,她心中就像懸著一把明晃晃的刀,隨時會掉落下來斬斷她的頭顱,等他開了口,她卻越發畏懼。


    她怕死,怕痛,更怕上輩子被殺死前絕望的滋味。


    可是她連求一求的勇氣都沒有,蓋因她是個一無所有的人,如果他要她的良心呢?他想要借她的手得到謝家呢?


    元崇德似乎看出她的忐忑,夜色裏他的嘴角上帶著些微難以察覺的笑意,“禦膳房的人處置完了,可孤是個賞罰分明的人,也沒有隻罰一方偏袒另一方的道理,這個丫頭,你說該怎麽罰呢?”


    清寧愣了愣,目光落在若月身上。


    若月一邊打著寒顫一邊笑,笑得比哭還難看,“姑娘,求求你了,不要管我。我父母是謝家奴仆,我從小長在謝家,死後也想葬在謝家,不要讓我成為謝家的罪人。”


    清寧忍著淚意道,“她有罪,但罪不至死。”


    元崇德頷首,便有人把一封信呈上來,在她麵前打開,字跡是仿的她的,還有謝家所用印章,一字一句是大逆不道的話,和當初汙蔑謝思霄的手段一般無二,隻仗著無人敢求證,便肆意妄為無所顧忌。


    其實時間過了很久,但清寧覺得那短暫到像一瞬間似的,太子歎息道,“你既然不珍惜她,那便算了,拖下去吧。”


    清寧眼睜睜看著若月被隱沒在陰影中。


    夜色漸深,天氣轉涼,她看見元崇德身後窗外一輪冰涼的明月升起,掛在枝頭上,彎彎如美人眉。


    不知何時殿內燭火被點燃,燈火輝煌,下人早已退得一幹二淨。


    清寧茫然睜大眼睛。


    元崇德把玩著手上一枚雕成貔貅的玉佩,對她道,“我知道你在玩什麽把戲,隻是懶得和你計較,你答不答應也沒有幹係,隻是時間關係而已,你看謝家還能撐多久?”


    清寧望著那輪明月,忽然開口,“你不如殺了我。”


    元崇德回頭看她。


    清寧喃喃道,“你殺了我吧。”


    元崇德看她良久,忽然一笑,輕聲道,“我為何要殺你?當初你拒絕我的時候我就在想,怎麽會有這麽口是心非的姑娘,如此不討人喜歡。後來你握著我的手,刺入我父親的胸口,我又想,怎麽會有這麽惡毒的人。”


    他俯下身,握住她的下巴往上抬,使她直視他的眼睛,他含著笑意的黑色瞳仁中倒映出她蒼白的臉,“這深宮裏又冷又寂寞,我便想啊,這樣又壞又惡毒的女人,怎麽可以不陪著我呢?用一輩子陪著我,葬送在深宮裏,和我一樣。多好。是嗎,母親?”


    貔貅玉佩被掛上她的頸脖,是和素色衣服截然不配的鮮豔紅色。


    裙裾掃落在地上發出簌簌的聲音,不知何時殿門已再次緊閉,殿內黑影幢幢,未見明月,未見星漢,如同她看不見光明的未來。


    清寧怔怔坐在地上,淚水落下時忍不住淒然喃喃,“竊珠者偷,竊國者侯,哈哈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話要說:


    從早寫到晚寫了一天寫了不到五千字,不愧是我,鼓掌鼓掌


    第66章 ·


    清寧渾渾噩噩在椒房宮裏度日, 若月照顧她十五年有餘,和她比親姐妹還親,時常她隻是一個抬手亦或者眼神, 若月就能明白大半。


    她當初許諾若月替她選一戶好人家。若月便說要找個謝家下人,等她生了孩子, 孩子也來謝家做活, 最好能伺候清寧的小孩。


    清寧聽完還笑話她沒誌氣, 若月絲毫沒反駁,但如今這些大約都實現不了了。


    清寧要喝湯藥,但迷蒙間總叫錯人名, 要麽把翠玉叫做若月,要麽把其他人叫做若月。偶爾還會突然摟住流光說些不要走的胡話,等清醒時又萬分內斂冷靜,流光隻能一邊強忍淚水一邊勸慰她。


    過了幾日,應當是先帝下葬、新帝登基之時,殿門口守著的侍衛忽然散了,殿門被再次推開。


    她在殿內呆得太久,竟然已經快忘了殿外春光,直到陽光乍然入室時才不適地眯起眼睛。


    楚自忠是來宣詔的, 讓她去參加登基大典。


    清寧看了他一眼,忽然諷刺道, “公公為殿下殫精竭慮,但到如今,也不過落個跑腿的下場。還不如那些會拍馬屁的小太監,不是比你有麵子多了。”


    她說的是曾輔國, 比起楚自忠確實小了許多。


    楚自忠笑了笑,依舊躬身謙卑模樣。


    清寧討個沒趣, 不想再和他掰扯,懶洋洋坐上來接她的步輦,靠在輦柱上昏沉睡去。


    她近些日子精神頭不大好,夜裏常常睡五六個時辰,但太醫看來看去也看不出什麽問題,隻說是春困,等過了這個時節就好。


    不過清寧聽罷就罷,就當他說屁話,哪有人春困還會時不時嘔血的。


    去金華殿沿途要經過鍾室、月室、太液池等地,路途遙遠而安靜,草木初長,欣欣向榮,一派寧靜祥和之景,幾日前那場驚心動魄的宮變如同從未發生過一樣。


    到了金華殿內,清寧便看見朝堂下的朝臣竟少了一半,謝、崔兩家更是無一人上殿。謝家除主支外,旁支做官者也不少,雖說不如謝思霄一手遮天,但也勉強有上朝的資格。


    她強壓下心中慌亂,把目光投注到太子身上。


    今日他神色越發沉穩,目光淡淡,不見喜怒,過分漂亮的五官因為威嚴的太子服反而多了幾分尊貴和肅穆,使人不會隻注意他的長相。


    如果他一開始就是這般模樣,清寧定然不敢上去招惹他,頂多談笑兩句無趣就轉身走了。


    三公奏後開始登基儀式,因為大司馬和大司空已死,頂替上去的是兩個眼生的官員,太尉從阼階而上,在殿中對楚昭帝靈柩禮拜,再將玉璽和綬跪授一同交給太子,稍後禮成。


    常年禮佛的太後此時也在殿中,協助完成禮儀。


    禮成後宣讀第一份詔書,以大赦天下。


    清寧上輩子時未曾見過元崇德登基,此時雖然身心俱疲,但也撐著一口氣勉力看著,看他換上龍袍時的樣子,和她記憶裏漸漸重疊。


    大赦天下的召令誦讀完畢,清寧忽然聽見外間一陣喧鬧,她心裏升起一股不詳的預感。


    果然,下一秒看見一個穿著白色喪服的青年人衝進來,一邊跪地磕頭一邊嚎啕大哭,侍衛沒來得及攔住他,隻能眼睜睜看著他闖入殿內。


    殿內一陣騷動和議論,但元崇德並沒有受到絲毫影響,問道,“殿下何人?”


    這人抬起一張和謝思霄長得十分相似的一張臉,隻是眼神比之混濁多了,滿臉鼻涕和淚痕。縱然如此清寧也一眼認出他是謝家大公子謝叢之。


    可她分明記得當初謝叢之也受邀赴宴,他如何能夠逃出來?是他運氣好還是誰有意放過他?


    謝叢之邊哭邊道,“家父冤啊,家父一生為國為民勤勤懇懇,從不逾矩,又怎麽會帶刀具進殿?定然是被人汙蔑。”


    清寧心中焦急,忽然道,“住口。”


    她聲音又響又清脆,使得一殿的人都來看這位剛進宮不久就新喪夫的年輕太後。


    謝叢之隻愣了一下,卻沒理會她,隻自顧自說著。


    清寧就算一開始混沌糊塗著,現在也眼清目明,知道謝叢之能入殿必然有其他世家推手,或許也是想借此機會試探元崇德態度。


    但元崇德又不是心軟的人,更何況他已經手握權勢,怎麽可能再放手?


    果真,等到謝叢之說完話,一旁侍從便道,“謝公子,你現在可是白身,穿著喪服擅闖大殿所欲為何?”


    謝叢之怒道,“我謝家乃公卿世家,名門望族,權勢於我如雲煙,上殿何須官職?”


    侍從笑道,“可是謝家大逆不道。”


    謝叢之大吼,“都說了是誣陷。”


    元崇德忽然抬手,“你說朕汙蔑你?朕親眼所見,親耳所聞,謝大人拿出匕首想要刺殺朕,莫非你覺得我看到的是假的?還是說,謝公子覺得你的權力可以比朕還要大,所說的話比朕還要真?”


    一通質問之話言砸下去把謝叢之砸得七零八落。


    謝叢之是個隻學到貴公子皮毛的豬腦子,以前有謝思霄撐腰,他做錯什麽自然不用上心,但今時早不同往日了。


    元崇德看著他灰敗的臉色,失望道,“朕現在都還記得謝先生的風姿,所以說看到他如此行事時十分難過,甚至在心裏懷疑朕是不是在哪裏做得不如先帝。


    朕本記得謝先生恩惠和生前功績,不欲牽連謝府,可是………”


    清寧心念電轉間想到很多事情,但她隻覺得不能讓他把接下來的話說出口,便突然開口道,“等等。”


    元崇德看她,“母後有什麽事情吩咐?”


    不知是否看錯,清寧覺得他眼中似乎很快劃過一點笑意,又消失不見。


    清寧略微定了定心神,便道,“我覺得陛下大可不必如此在意。一來今日是你的登基大典,大喜日子見了血總歸不好,二來…陛下,謝家有幾百年根基,謝公子說出這樣昏頭的話必定是受驚過度中了邪祟,請法師作法後必然能好。”


    她其實是在提醒元崇德謝府有兵,元崇德想要抄謝、崔二家靠著他那點依靠太監得來的虎賁實在不可能,所以他才會在誅九族這件事上高高拿起,輕輕放下,裝作仁慈大度的樣子,實則誰都知道他不是不可為,而是無法為。


    所以此次不管他想利用謝叢之做什麽,都不可能辦到。


    元崇德輕輕看了她一眼,清寧對他何等熟悉,就疑心他有下招,又道,“謝公子如此必然是不愛誦經禮佛,哀家也有錯,日後就讓哀家在後宮替他日日拜佛,替他洗清冤孽。”


    她姿態放得十分之矮,實則理由絕不充分,隻是說些軟話而已。


    元崇德忽而一笑道,“所以母後是求我,是想要朕不計較他的過錯?”


    清寧不妨他話裏到底有什麽陷阱,隻能道“是”。


    元崇德便走過去扶住她的胳膊,做出孝子的模樣低著頭溫和道,“隻要是母後說的,兒子絕沒有不答應的。”


    他非要來和清寧上演一場母慈子孝的好戲,清寧心中微覺不妙,但一時也想不出所以然,隻能硬撐著,手臂被他隔著衣襟在底下握住,如被鐵鉗桎梏住無法抽出來。


    清寧心中微驚,她分明記得元崇德手無縛雞之力,是個柔弱男子,咬牙假惺惺又演了一番。


    隻是這副場景在她心中以為的後輩孝順、長輩慈祥不同,朝臣大多覺得萬分尷尬。


    這位新喪夫的年輕太後臉色蒼白,不知為何不施粉黛,頭上珠翠玉墜,赤蓮盤鳳流蘇盈盈,卻都不及她容貌嬌豔。


    又有含情目、點朱唇,雪白像一幅曼麗繾綣的美人刺繡,活該勾人心魄的模樣。


    正當風華的青年男女,站在一起竟然無比般配,兩人又不知避嫌,新帝還在她麵前萬分柔順,垂頭斂目,說出的話明明隻是尋常,卻像情人溫言軟語。


    不少人已經皺眉,懷疑有這樣一位年輕的太後在後宮是否合適,年少慕愛乃常事,太皇太後又是個萬事不肯惹上身的人,若是出了醜事該如何是好?


    清寧忍了一會兒,實在忍不了他靠近時充斥滿鼻的龍涎香,隻能借著袖子遮掩抽出來,又躲避過去。


    如此登基大典雖然有不看臉色的人前來搗亂,但新帝是寬和仁厚的人,並不計較此事,因此到此為止,再未發生其他岔子。


    等大典結束,清寧被人扶著走出宮殿,她看了一眼跪在角落裏仍著喪服的謝叢之,默不作聲從他麵前經過。


    裙裾掃過他腳下漢白玉石時,忽然被他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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