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勉在他對麵看得一清二楚,打趣道,“莫非哪個姑娘向你表達心意?”


    元崇州搖搖頭,苦著臉說,“要一個人一直追著你打,你覺得她什麽意思?”


    崔勉頓了頓,玩笑道,“那就是心悅於你。”


    元崇州卻想起清寧鞭子抽在身上的滋味,打了個哆嗦。


    要這麽被喜歡,或者被一輩子這麽追著被打,他還不如直接自裁於此。


    崔勉不知他心思,轉移了話題,讓他學學他哥的話。


    元崇州和元崇德關係一般,元崇德是由一位貴女撫養長大,規規矩矩從不行差踏錯,比起他,元崇州散漫多了,以至於看到他就忍不住想躲。


    元崇州想起施家送到兄長府上的禮物,知道崔勉關心這些事情,故而一五一十學給他聽。


    崔勉思索起自家的事情,道,“不想施家倒幹脆。”


    元崇州不了解他父親與兄長想法,隻含糊說,“還不是為了女人。”


    崔勉不信,“天底下的女子沒有不為施兄動心的。”


    元崇州懶懶散散說,“我騙你做甚?我親耳聽到說什麽好好照顧,不要招惹什麽的。”


    又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要讓我那兄長安安心心老老實實聽完,恐怕隻能企盼做夢了。”


    天氣稍微晴朗一點時,崔雪瑩就約著清寧去郊外賽馬玩耍。


    清寧一個冬季悶在屋裏,也覺得骨頭生鏽渾身上下不舒服,十分爽快答應了她的邀約。


    她在街道上並沒有騎馬,隻牽著綠耳慢慢走,聽流光說花樓裏新來了個美麗胡姬的事情。據說這位胡姬容貌美麗,世間罕有,連鶯鶯都被搶了風頭。


    清寧生出些好奇,“等次日來必要看看。”


    不過沒等到次日她就見到這位風華絕代的胡女。


    畫舫上窗戶大開著,她在施雲台身邊,一雙纖纖玉手捧著酒杯給他喂酒。


    清寧看了一眼就當辣眼睛似的沒看見。


    然而一隻杯子落下來,正正砸她頭上。


    那女子趴在窗台,一雙美麗的眼睛盯著她看,眉目宛若含著春情。


    她身邊施雲台斜靠在窗戶上,似在挑釁,“要不要上來坐一會兒?”


    清寧差點被他氣笑,都這樣說了,如果不上去,還不被人恥笑?


    她甩著鞭子勾了一下木梁,腳尖點在牆上,就從窗戶裏翻到二樓。


    施雲台不緊不慢給她拍手。


    清寧忍不住諷刺他,“這又得了一位知心人,不知舊人該如何落淚了。”


    施雲台莫名其妙看她一眼,忽然說,“莫非吃醋美人冷落你?沒關係,青哥,給謝少爺斟酒。”


    胡女十分聽話,果真倒了一杯美酒,喂到她唇邊。


    清寧隨口喝了,施雲台就道,“想起當年你在花樓裏不敢喝姑娘們倒的酒,直愣愣盯著人家看,像個呆子一樣。”


    青哥配合地和他一唱一和,“想不到少爺也會有那般狼狽的時候。”


    第43章 ·


    清寧白他, “這多遠的事情了。”


    兩人本已經有了疏遠,但一旦談起以前的事情,隔閡仿佛都消失了很多。


    要說喝花酒, 其實也是施雲台教的。


    當初清寧不大馴順,喜歡在外瞎逛。一開始隻是去喝酒遊玩, 或者鬥雞看戲, 等到知道有花樓這種地兒, 才故意挑在母親知道的時候去花嘍。


    但在花樓也做不了什麽,隻是讓個姑娘彈琴,她自個兒聽著樂曲喝酒看話本, 實在不太倜儻。


    直到某日去紅袖樓時被施雲台堵住了。


    施雲台烏壓壓帶了一群人,都是和他一般打扮的年輕公子哥兒,臉上有輕浮之色,身上也有沒散去的脂粉味兒。


    清寧自己逛妓院本就尷尬了,還撞上熟人逛,恨不得以袖掩麵而走。


    卻被這行人結實堵在樓梯走不了。


    施雲台含笑問她,“謝兄不如一起?”


    清寧聽出他語氣裏戲謔,她骨子裏一股莽勁兒,一咬牙跟著上了樓。


    而到這時候, 她才懂逛青樓是什麽意思。


    房間裏鶯歌燕舞,姑娘們裙帶當風, 在人群中穿梭而過,言笑晏晏中給客人倒酒玩笑,溫香軟語令人沉浸。


    可她卻沒見過這樣的架勢,又僵又想躲。


    施雲台便問她, “是看不上這些姑娘?”


    清寧目光落在少女們漂亮的臉上,咬牙道, “不是。”


    施雲台又問,“不想玩兒?讓巧兒伺候你。”


    那名叫巧兒的十三四歲姑娘伶俐地靠過來,替她暖手,給她夾菜,還依偎到她懷裏。


    清寧還是第一次和陌生女子靠那麽近,一時僵硬住了。


    施雲台卻還不肯放過她,又吩咐了另外兩位貌美姑娘連番逗弄。


    清寧在眾目睽睽下不肯丟臉,氣他故意作弄,便假裝老手地接下一杯酒喝了,賭氣道,“還要如何?”


    施雲台淡笑,“不如何,謝兄真是生手,不如讓我親自教謝兄品酒。”


    他親自斟了一杯酒,夜光杯裏紅色酒液泛出波瀾,散發的酒香混合他身上蓮花的冷香,清寧不查,冰冷的杯口就貼在唇上,讓她一個寒戰。


    清寧誤以為施雲台眼裏的波光是溫柔小意,直到美酒沿著喉口滴落在衣服上,才看見他目光沉沉。


    她被刺激得一個激靈,下意識想推開那隻手。


    但卻被壓得死死不能動彈,一杯烈酒不容拒絕地灌了一幹二淨。嗆在嗓子的酒讓她淚眼模糊,睜眼時麵前這人還笑吟吟的。


    他撐著頭看她,“是不是學會了,青樓裏好玩的多著呢,姑娘們用櫻桃小口喂酒,謝兄且來試試。”


    清寧唯恐他親自上手教她,推拒道,“已會了。”


    施雲台仿佛有遺憾歎息一聲,“既然如此,就罷了。”


    施雲台性格裏的古怪執拗時常暴露,清寧被他盯得不自在,於是假裝已學到十成十,在女子間遊刃有餘如魚得水。等一次又一次,假話就成了真話,謝少流連花叢天生擅長逗弄姑娘的謠言也就穿了出去。


    此時這位青哥溫柔小意地端茶喂酒,清寧不意想到這些事情,一時心情跌宕。


    施雲台仿佛看穿她所想,笑問,“莫非又不知道怎麽喝酒作樂了?不如我教教你。”


    清寧自然不肯在大庭廣眾下丟臉。


    施雲台笑了下,“太子殿下是個溫柔的人,大概也是個合適的如意郎君。”


    清寧不知道為何他主動提起這件事,遂放下酒杯聽他說話。


    施雲台就把事情緩緩道來,和她所了解的一般無二,大抵是兩人在朝堂上有些約定,既無逾矩也無過分之處。隻是………


    “我請他多照看自己母後,你猜他怎麽說?”


    清寧微微一笑。


    施雲台也笑起來,“他仿佛覺得有趣,或許該來招惹你,比規規矩矩劃算多了。”


    清寧還是不動聲色。


    這些事情應當是上輩子就發生過的,元崇德一開始就試圖利用她身份得到些什麽。如果她沒猜到,乍然聽到施雲台說這些話必然難受,但當她沒有太多期望以後,就發現其實這件事已經並不那麽讓她傷心。


    她盯著樓下熙攘的人群,“我也覺得他十分有趣。”


    施雲台捏著扇子的手指緊了緊。


    清寧回轉頭看他,“亦想招惹他,或許比現在有利可圖多了,大概這便是心有靈犀吧。”


    席間沉默了良久,兩人都沒有說話,直到青哥打破安靜,笑盈盈道,“待會兒樓裏有姑娘彈琴奏樂,這位姑娘的琴聲可不容易聽到,郎君們一定要聽一聽。”


    清寧拱手,“自然。”


    她有一搭沒一搭喝著美酒,那位奏琴的賣藝姑娘也蒙著麵紗走上樓來。她雖然不大懂琴,但也覺得聲音悅耳動聽,十分難得。


    清寧聽得愉悅,就要賞銀子,卻看見一個少年郎從前麵一晃而過,她看過去,他又不見了。


    清寧愣了愣,喊道,“施玄。”


    少年沒出來。


    清寧不知道這小鬼搞什麽,又喊了兩聲,見他依舊躲在原處,幹脆扔了一顆石子兒出去,打在一個地方。


    施玄被打得跌落出來,踉蹌摔倒在地。


    他身上灰撲撲的,就算這樣依舊不改性子,倔強地抬頭盯著她。


    清寧好久沒看見他這樣了。隻第一次見麵時,施玄被充做下人,看人時就這樣,冷漠拒人於千裏之外,誰來就要撕咬誰一口。


    到如今他又不知什麽毛病,用這種目光看她。


    清寧鞭子纏住他的腳,皺眉,“你做什麽跟著我?”


    施玄咬咬牙不回答。


    清寧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照看這小崽子,餓了喂東西冷了喂水,比養自家綠耳還上心,本以為他不死心塌地吧,總該對她有些眷戀,結果才兩三天,他忽然就轉了性子,又討厭起她來。


    饒是清寧放平心態,也覺得不大高興。


    她提高音量道,“說話。”


    施玄低著頭。他倔強得很,當初下人欺辱他命他鑽胯他也寧死不屈,更何況隻是一句質問。


    還是施雲台看不過去,溫溫和和道,“寧妹怎麽又好心了,這是你第幾次行俠仗義?”


    接著又打量了施玄,輕聲笑道,“這個倒是最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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