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說完話就要上那清淮橋,當初貞潔烈女林二娘便在這橋上抱琴而死,後人就在橋頭立了一墩石像,側臉含笑指著河水,年年都有鴛鴦來過這橋,寓意生死不離。


    廟會上青年男女也多,現在燈火輝煌,橋上站滿觀河景的行人。


    橋又小又窄,崔雪瑩不耐煩地準備拽住清寧轉身回去,卻剛巧看見有富家子弟正在欺負一個姑娘,那位姑娘孤身一身,無法脫身,周圍人看這夥人穿著華麗,都不敢招惹他們,遠遠繞開。


    清寧曆來有行俠仗義的習慣,因她年少時就被人救過,因而學到些俠義心腸,見此從便抽出鞭子。


    崔雪瑩也笑道,“敢在本少爺麵前調戲婦女?這金陵城居然有敢比小爺還囂張的人?”


    清寧從口袋裏取出錢袋子,站在橋上用鞭子一抽,裏麵白花花的銀錢、銅板、銀錁子就漫天撒出來,正灑在那群人身上。崔雪瑩看得痛快,也效仿她把腰帶、寶石、簪子等東西撒下去,正正灑在搶錢的公子們身上,大笑道,“賞你們的。”


    圍觀者先是一愣,接著便一擁而上去搶錢了。知情的不知情的越聚越多,把那群小公子衝散,清寧則趁機把那姑娘拉出來。


    姑娘向她行禮,喊了一聲“公子”。


    清寧頓時有些驚訝,“鶯鶯?”


    這位卻是秦淮河上鼎鼎有名的花魁鶯鶯。


    鶯鶯紅著眼睛向她道謝,“多謝謝公子,但剛剛那些錢、我可能暫時還不了。”


    清寧搖搖手,“反正也不多,你以後小心些。”


    鶯鶯咬了咬牙,把鬢發邊一支簪子送給她。


    清寧見不是什麽貴物,就是普普通通的青玉簪,便收攏在口袋裏。


    鶯鶯看著她,一步三回頭走了。


    崔雪瑩笑眯眯看熱鬧道,“什麽叫妾有意郎無心啊。”


    清寧用扇子抬她下巴道,“爺倒更看得上你。”


    兩人打打鬧鬧的,沒想到正好被一位貴女撞上,對方哎喲一聲。


    清寧仔細去看,對方站在橋頭,看姿勢仿佛正在祭拜那位林二娘。


    她身後共七八個漂亮的淑女,個頂個美麗,穿著輕飄飄的寬大深衣,其中被她們簇擁著的女子一身淺藍色衫裙,眾星拱月般美麗。


    正因為如此美麗,路人竟沒有一個敢偷看的。都遠遠避著她們,唯恐不小心衝撞這群天上下來的仙女。隻有崔雪瑩和清寧這兩個霸道慣了的,恰好和她們撞在一起。


    清寧二人沒開口,被撞的人反而怒道,“你們怎麽走路的?”


    清寧沒看她,隻盯著她身後一人喊了一聲“大姐姐。”


    謝玉瑛仿佛這才看見她,眼神在清寧身上輕輕一掃,對眾人介紹道,“這是我家……表妹清寧和崔家妹妹雪瑩。”


    挨近了看,謝玉瑛更加美麗,她就像孤冷的天上冷月,隻可遠觀不可褻玩,渾身散發生人勿近的氣息,這份美麗是世間獨有的,清寧上輩子見過許多美人,可沒有誰有這份氣質,也難怪四皇子多年依舊對她念念不忘,將她視為白月光朱砂,無人可比無人可替。


    等謝玉瑛說完話,這群少女才不甘願地和她們打了招呼。


    隻是剛才那位被撞過得的紫衣少女打量她們的眼神仍舊有些奇怪,笑著說道,“你們打扮可真不一樣。”


    崔雪瑩解釋道,“這麽穿方便些,我不愛穿裙子。”


    和清寧、崔雪瑩玩得好的這夥人就喜歡穿男裝,不止因為男裝方便,更是因為當年天下聞名的美人師悅就喜歡穿男裝,一度引領金陵風潮。


    可惜現在愛穿男裝的貴女隻剩少部分,更多閨秀認為女子著男裝不倫不類,有損女子德行。


    紫衣少女看了她一眼,卻笑起來,“確實方便,不過我爹從來不準我這麽穿,因為實在不夠莊重,他怕我以後嫁不出去。”


    崔雪瑩聽完,冷笑一聲,朝她看去。


    今年流行長及地麵的留仙裙,這位少女如今也穿著這樣的裙子。留仙裙裙角十分之長,因如神仙一般風流得名。但這裙子有一個缺點,在家中時可以讓丫鬟們用手托著,到了外麵就隻能迤邐在地。加上現在剛下了雪,裙角落在雪地裏混成糊裏糊塗的顏色,不大好看。


    崔雪瑩淡淡道,“你穿得確實好看,裙子也好看,讓我想起今年春天我新得那條百鳥裙,哥哥讓人找了一百種鳥給我做的裙子,顏色還挺像的,不知你這裙子是什麽做的?”


    清寧差點笑出聲。崔雪瑩最討厭別人諷刺她,她作為崔家嫡小姐身份高貴,雖說有個崔鳳錦壓在她頭上,可是到了外頭,有人敢出言不遜那就是找死。


    對方漲紅了臉,輕聲道,“你是崔家哪房姑娘,怎的說話這麽不客氣?”


    清寧就似笑非笑看她,“難道你不認識我們?”


    她們貴女的圈子就那麽幾個,有錢的和有錢的玩,沒錢的又和沒錢的玩,而她們這群貪玩的則單獨玩在一起,在金陵城裏臭名昭著,人見人畏。


    少女喃喃道,“莫非是崔、崔家四小姐和謝三?”


    這些人一聽她們名號一時嘩然,像熱油潑進滾水裏找到攻擊方向,嘰嘰喳喳說她們惡行,一會兒指責她們搶奪某某良家婦男,一會兒又說她們不守婦道,不讀詩書,不學人倫,活像二人是什麽天上地下大不赦的惡人一樣。


    唯獨謝玉瑛安安靜靜沒說話,高冷像尊菩薩。


    清寧抱著手臂在一旁津津有味聽著,沒想到她少女時期的生活這麽精彩有趣,她記得以前她還想過要去北方遊學,也不知道後來深宮裏那寂寥的十年是怎麽熬下來的。


    等人說得差不多了,謝玉瑛才抬抬手道,“罷了,都是親戚姐妹,有些事情不必在大庭廣眾下說起,鬧得不快活。”


    眾位少女隱隱以她為首的,見她發話就不吭聲了。


    清寧笑了一下,“前日老太太在記掛姐姐,大舅母說是在廟裏給家裏姐妹祈福,沒想到居然在這兒遇見。”


    謝玉瑛蹙著眉毛看了她一眼,“家師讓下山來給寺廟裏送些東西,恰巧遇見眾位姐妹聚聚。”


    清寧看著她身上的衣服,笑笑沒說話。


    她以前出門瞎逛也常這麽誆家裏人。


    兩群人相遇都不大高興,於是就這麽別過了。


    崔雪瑩轉過來笑容頓時耷拉下來,哼了一聲道,“樓信君不過嫉妒淨空隻與我好,非要做出這麽大義凜然的模樣。”


    清寧這才知道剛才那貌美和尚名叫淨空。


    這位淨空大師從小到大一直在寺廟中修行,不愛出門,但不知怎的惹上這麽幾位大小姐,幾人就為他爭風吃醋起來。


    清寧瞥了她一眼,“你莫非真喜歡那和尚?”


    崔雪瑩捧著臉頰眼神飄忽,“誰叫他長得漂亮。你看上那郎君難道不是貪戀他美貌?”


    清寧一想還真是。她上輩子栽了幾次可不都是栽在美色裏,可見色字頭上一把刀乃是世間最誠摯的箴言。


    第9章


    隔日裏清晨居然下了雪,窗外灰蒙蒙一片,蓋在院外的竹葉上,雪化的時候從枝頭落下來,引得掃雪丫鬟們一陣抱怨。


    她清晨梳洗時,流光一邊替她梳頭發,一邊小聲說,“姑娘好像長高了些。怕要新裁衣服。”


    清寧比了比自己,這個歲數的少年少女長得最快,她衣服袖子果真短了一截。隻是家裏一年隻有四套,韞娘不允許她浪費,所以隻能拿施雲台送來的衣服暫時充數。


    說完,流光又小聲說,“還漂亮了些,真漂亮。”


    她說話的時候就盯著清寧那雙眼睛看。


    清寧朝她笑,“是真的嗎?”


    流光臉有些紅了。


    要她說,其實她家小姐全天下最漂亮,什麽天下第一美人師悅,天下第一才女崔鳳錦都比不上。雖然沒長成,但偶爾的一顰一笑也足夠驚心動魄。可流光知道時下人最愛女子清雅,不喜豔麗,所以時常也會特意在她眼角眉梢處勾勒一兩筆,遮掩住那般探在牆頭躍躍欲試的春色。


    清寧沒注意聽流光的話,反倒想起上輩子。上輩子她從不知自己容貌如何,直到某日,施雲台叫住她。


    他含笑問,“你知道一個女人最大的優勢是什麽嗎?”


    清寧茫然地問,“是什麽?”


    手指很涼,點在眼角,睫毛在掌心劃過,像蝴蝶的翅膀。


    “你的眼睛有些像趙姬。”施雲台聲音裏有說不出的愉悅。


    趙姬便是導致前朝滅亡的妖姬,總和謝家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當年趙姬隻是一名普通女子,巧合之下被謝家家主收為義妹。一日趙姬在兄長為她建造的高樓上跳舞,被末帝看見,強取豪奪收入宮中。趙姬不堪受辱,入宮後對末帝使盡手段,最終使得一代王朝傾覆,但也名垂野史。


    清寧揣著心事沉沉睡了。等到次日清晨丫鬟為她塗唇時清寧看見鏡子中的自己,才恍然發現這張有謝氏血統的臉有多麽美麗。雪白的肌膚,似笑非笑的眼睛,她若笑一笑,恐怕天下男人都得為她神魂顛倒。


    從前她是個傀儡,是深閨女子,是棋手中的棋子,是對愛人苦苦求而不得的怨婦,她卻不知自己有多麽蠱惑人心的皮囊。三月春嬌七月蓮,她若不好好利用這張皮囊,就總覺得不會甘心。


    清寧剛換上衣服就聽流光道大姑娘昨日夜裏回來了,引得老太太好一陣憐惜。


    她想了想,讓流光替她把頭上珠玉簪子換成普通的碧玉簪,衣服卻換成略微正式的深衣長裾。


    銅鏡裏倒映出的少女又熟悉又陌生,上輩子的這一年她還年少,不愛施粉黛,常抱怨胭脂濃豔,汙了她顏色。家裏人也寵溺,順著她心意,從不說她一聲不好。


    但其實誰都知道她被寵壞了,被養成既沒腦子也沒才華的傻瓜。


    思忖著卻已經到了老太太的正屋,屋裏坐著太太和眾位姑娘,但最顯眼的還是果真看見亭亭站在老太太身邊的謝玉瑛,她微蹙著眉毛,一身淺色的大袖衫裙,腰上垂著叮當作響的瓔珞。


    大部分世家女都愛穿淺淡文雅的衣裙,唯獨謝玉瑛能把這樣的衣服穿出這般氣質。


    姑娘們進門時老太太正拉著謝玉瑛嘮叨,說她臉色蒼白又說她瘦了,要讓醫官被她把把脈。


    謝玉瑛溫和又冷淡地謝了老太太的好意。


    清寧正巧跨過門檻,謝玉瑛抬頭,二人對視一眼,謝玉瑛淡淡看她,又很快把視線移開。


    老太太招手讓清寧過來道,“清丫頭,你也好久不見大姐了,我記得你們姊妹倆以前關係最好,現在難得見麵也該好好聚聚。”


    清寧知道這是老太太好心。謝玉瑛當年不滿六歲就上山帶發修行,每年在山下待的時間不超過一個月,與家中姐妹都不親近,這樣說不過為了給她麵子罷了。


    但實際上,清寧愛騎馬打獵,一點都不喜歡讀書,也和謝玉瑛玩不到一塊兒去,總不能讓她和大姑娘這等仙女一樣的人討論那些亂七八糟的話本、說哪家郎君容貌美麗、舉止可愛吧?


    幸好有大夫人在一旁打圓場,“瑛娘好容易下一次山,這次時間又短,總得和姐妹們都聚一聚,不如開場賞花宴,如此也不耽擱時間了。”


    姐妹們紛紛高興應了,大姑娘身邊的丫鬟春桃就把一個盒子捧出來,盒子掀開來一看,裏麵裝了滿滿的花兒,仔細一看才發現這些花全是用輕紗堆的,樣子栩栩如生,隻是比真花更豔麗一些。


    連老太太都忍不住撿起來看了幾眼,誇讚道,“這花兒做得精致,正襯你們年輕姑娘。”


    大姑娘就笑著道,“是北方送來的,說這些日子正時興這個,我想著也戴不完,就送來給大家分一分。”


    姑娘們在深閨裏無聊的時候什麽都要比,小到衣食住行,大到穿著打扮,大姑娘因為有大夫人撐腰,在淑女堆裏算最體麵的,還常把一些多出來的東西給姐妹們分一分。


    她率先給清寧挑,清寧就懶洋洋勾了一朵大紅的,又選了一朵粉紅的,謝玉珠在旁邊說,“就知道你喜歡這些大紅大紫的,也不嫌俗氣。”


    清寧把花放在手裏,又插了一支在老太太發髻上,對著謝玉珠道,“家裏又不是那小門小戶的,穿豔麗些又如何?幹什麽做出小家子氣,你看這正紅色就正配外婆。”


    上年紀的人就喜歡喜慶的顏色,老太太聞言十分讚成,對謝玉珠道,“你們年輕人就要趁著現在年紀小多穿些鮮嫩的衣服。”


    這話像在針對謝玉珠,她每天不是穿白色就是穿灰色,家裏人覺得這些顏色晦氣,連大太太也說過她一次,可惜她絲毫沒聽進耳朵裏。


    謝玉珠咬著嘴唇道,“雪月同一色,這本就是貞潔不屈的寓意。”


    老太太歎氣,“我做什麽要你們當貞潔烈女?”


    清寧差點笑出聲。


    老太太是謝老太公的原配,也是一位十分普通的鄉野婦人,能教養出三位出色的兒子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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