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把特別好的東西都封進了庫房,說是等著姑娘出嫁時作嫁妝。現下看看,倒是沒剩什麽好東西了。”祥兒輕聲說道。


    “是啊。”碎玉點點頭。“不過昨晚這些夫人不知道,是咱們悄悄運進來的,倒是不錯。管家之後就是這點好,裏出外運都方便極了。”


    “夫人的幾位姐姐都送了什麽?”祥兒開口問道。


    “不是什麽好東西。一把雕花軟梳,一套藍釉瓷碟,還有一柄龍骨折扇,嘖,都是些不起眼又不值錢的小玩意。”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們能送出來什麽好東西,這樣就不錯了。”秦瑾瑤淡淡說道。


    “還是殿下的禮物好,送了套宅子。那套宅子的位置緊挨著染墨坊的後院,咱們若是想去,隻管從染墨坊進去,誰也瞧不見咱們進了小秦府。後頭穿過來又離咱們院子的偏門近。如此一來,倒是省了從大街上繞來繞去的麻煩,真真方便極了。”


    “瞧著那宅子的地段還有裏頭的修繕,隻怕要兩三萬兩銀子。”祥兒說著話,臉上十分歡喜。如今誰瞧不出來顧修延的心意,隻不過都不好意思說罷了。


    幾人正說著話,小桃推門進來,低聲說道:“姑娘,蘇姨娘來了。”


    “這麽晚了,她來做什麽?”碎玉道。


    “眼泡都腫了,怕是有事。瞧著她的模樣,是等夫人和老爺都睡下才來的,一路上連燈都沒點,隻怕要背著人呢。”小桃道。


    “讓她進來吧。你們都出去歇著,小桃準備兩碗牛乳茶,便也下去候著。”


    須臾,蘇氏進了門,一身的暗色衣裳,頭上更是釵環簡單,與府裏的丫鬟瞧上去極為接近。瞧見秦瑾瑤,她鼻子一酸,眼角不由得又紅了。


    “坐下說。”自從得知蘇姨娘是四美人之一,秦瑾瑤對她便沒有什麽好感。再加上她一直胳膊肘向著何氏,所以秦瑾瑤也不打算拉攏她。


    “你既然來,想必是有事求我。姨娘是聰明人,咱們把話都放到明麵上說,省得來回猜度,耽誤功夫。”秦瑾瑤淡淡道。


    “我……瑾瑤,從前的事,都是我對不起你……”蘇姨娘一開口,連帕子都止不住她的淚水。“我沒想到,何氏的心腸竟然這樣壞。”


    “我一直以為,隻要我和曼瑤對她畢恭畢敬,她就能照拂我們母女二人。旁的我也不奢求,隻希望能讓曼瑤嫁個好人家,如此也就罷了。沒想到,沒想到啊。這些日子她手裏銀錢短缺,便開始想法子籌銀子,想把你的管家之權換回來。她啊,是不放心你管家,府裏的人手雖說清理過幾回,但一定有漏洞可循。”


    “所以呢?”秦瑾瑤遞過牛乳茶,追問道。


    蘇姨娘忍不住啜泣出聲來。“所,所以她就要把曼瑤賣了!”


    “賣了?”


    “是。有一戶商賈人家,一直想攀附大官,可是他家家風不好,起初又是靠豬肉包子發家的,誰也瞧不上他家。也不知道是哪個缺德的,把線搭到了夫人這,夫人就想把曼瑤許給他家。聽說能給足足五萬兩的聘禮。瑾瑤,當初她可是答應的好好地,要給曼瑤找一個四五品的小吏。”蘇姨娘說著話,氣得捶胸頓足。


    “大厲不輕商賈,若能為商賈正妻,還不算太差。”


    “哪裏是正妻。”蘇姨娘氣惱道。“那戶人家早已娶了一位開胭脂鋪子的兒媳婦,但一直沒生下孩子來,所以才想著娶一位平妻。瑾瑤,那平妻也是不成的。我當了這麽多年的妾室,難道我還不知道嗎?除了正室,誰不受委屈。”


    “姨娘說得也有理。按照曼瑤的性子,除非做正室,否則是要受委屈的。”


    “是啊,就是這麽個理兒。我也不求旁的,隻求曼瑤能做個四五品小吏的正妻。按照咱們老爺的身份,這也不為過。我是實在沒法子了,所以才想到了你。之前,之前讓曼瑤給你捎過話,說幫不得你,可如今時移世易了。”


    “姨娘想怎麽做?”秦瑾瑤不動聲色問道。


    “當年的事,我一字一句講給你聽。而且,我願意到官府,到老爺跟前去給你作證。我不在意我自己的性命,隻要曼瑤嫁得好。姑娘,隻要你能像從前說得,讓曼瑤嫁個好人家,我便豁出自己去。”


    蘇姨娘說完這番話,肩膀仍在輕輕聳動。


    秦瑾瑤沉吟半晌,輕聲開口道:“當年之事,其實我也知道的七七八八。我現在隻是想知道,到底是不是四美人動的手?”


    蘇媚明白,自己是來求人的,自然需要拿出誠意來。所以此刻,她毫不猶豫說道;“是。臨安備受先帝寵愛,即便嫁人出宮,在宮裏也有自己的府邸。我們幾個便是她宮裏的人。當年,她說想把何芝蘭許給老爺,然而老爺已有原配吳燕兒。所以,她先讓我們幾個進府,名為恩賞秦府,實際上卻是讓我們幾個想法子動手殺人。”


    “我年紀最小,又被安排在外院做活,再加上膽子又小,所以未曾動手。反倒是另一位名叫邱雅兒的宮女動了手,給你母親下了寒毒。你母親的月子本就沒有做好,中了寒毒之後身子就越發不好。”


    長袖之下,秦瑾瑤的拳頭倏地攥緊。


    “老爺當時本來想找醫士救治,但另一個叫蘇雨的宮女說她原是醫女出身,於是佯裝治了幾月,便說藥石無靈,你母親便撒手人寰了。”蘇氏說著話,拿眼覷著秦瑾瑤的神色。


    秦瑾瑤麵上風輕雲淡。“繼續說便是。”


    “你母親走後,我才知道是這二人動的手,一時怕極了,便生了重病。這個時候,何芝蘭便入府了。”蘇媚苦笑道:“說來也快,你母親走了不到三個月,老爺便另娶了,當時也是個笑話。”


    “何芝蘭入府後,便開始清理府裏的人手。邱雅兒和蘇雨被送回臨安那,說是要□□一番。這一□□,便再也沒能回來。以臨安的手段,隻怕是……另一位宮女被送回鄉下養病,而臨安親自見了我一麵,瞧我還算機靈,便教我以後精心服侍何氏,唯何氏馬首是瞻。哎,一晃,十幾年就過來了。”


    “我的話說完了,秦瑾瑤,我今日來,忍打也忍罵。但還是方才那話,隻要你能幫曼瑤定下一門好親事,我才肯幫你作證。否則,我出了這個門,什麽都不會認。”蘇媚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堅定說道。


    秦瑾瑤沉吟許久。


    直到杯中的牛乳茶不再散發熱氣。


    她才終於開口說道:“我母親,生得什麽模樣?”


    蘇姨娘不由得怔住,萬萬沒想到秦瑾瑤會問出這句話來,隨後她才反應過來,沉聲答道:“先夫人是好人,生得極美,性子又溫柔。”


    “那爹爹為何那麽快另娶?”秦瑾瑤追問。


    “說句實在話,這麽多年冷眼看著,我也有個答案。”蘇姨娘苦笑道;“我想,若何芝蘭不是公主之女,老爺大概不會這麽快另娶。老爺,嗬嗬,實在是個刻薄寡恩的人呐。在他眼裏,隻怕權勢富貴才是頭一位的。”


    “這是真心話。”秦瑾瑤如坐針氈,身心一痛。“你走吧。”


    蘇姨娘抬眸。


    秦瑾瑤繼續道:“你放心,我會幫曼瑤的。也請你記著今日的話。否則,我也不會讓你好過。”


    “是是是,我明白。”蘇姨娘感恩戴德地答道,淚水再一次奔湧而出。


    秦瑾瑤不再理她,一個人坐回書桌前,對著母親的畫像發起呆來。事到如今,所有的事都已經真相大白了。


    “何芝蘭,厲臨安。”秦瑾瑤淡淡念著這兩個名字。“如今,總算到了我為母親和外祖母討回公道的時候了。”


    從前不動手,是因為怕冤枉了哪一個。如今,她確實是半點猶豫都沒有了。


    善惡到頭終有報。


    次日一早,秦瑾瑤坐在馬車裏,隨著秦曼瑤一塊去了明德館。如今秦瑾瑤已經及笄,不會再去明德館讀書,但時常去探望恩師還是可以的。但實際上,秦瑾瑤今日的主要目的,卻是找秦曼瑤說話。


    前兩日,秦瑾瑤曾經聽孟錦悅說起過,如今夫子趙欽最為看重的學生便是秦曼瑤,因此常讓秦曼瑤幫忙收拾古籍課本。收拾東西,難免要到清雅齋跑幾趟。幾回下來,孟錦悅便發現秦曼瑤所用的紙從原本幾文錢一摞的宣紙變成了一兩銀子十張的玉扣紙。


    玉扣紙薄如卵膜,堅潔如玉,通常隻有內閣大學士的府上才有。


    第60章


    坐在馬車裏,秦曼瑤顯得沒有從前那麽拘謹。似乎是在明德館讀書的緣故,她整個人變得開朗了許多,但眼神依然純淨如雪。


    “長姐,夫子總是跟我們說,你是明德館最好的女學生,許多讀書好的公子都不如你。”秦曼瑤身體幹瘦,笑起來也惹人心疼。但秦懷德與蘇媚長得都好,因此曼瑤也精致清麗。


    “往後你也是明德館最好的女學生。”秦瑾瑤淡淡一笑,顧盼生姿。


    曼瑤的眼神忽然灰暗下來,看向秦瑾瑤道:“夫人說我要嫁人了,下個月就不用去明德館讀書了。”


    “你不想嫁人?”


    “那要看嫁給什麽人。”曼瑤有一瞬執拗,但轉眼又泄了氣。“夫人說,商賈有商賈的好處,往後至少不會缺衣裳首飾了,母親也不必那麽窮。”


    “但,若是能嫁到內閣大學士府上,成為禹乘青的妻子,或許會更快樂?”秦瑾瑤語氣輕柔試探著。


    曼瑤小小的眼睛頓時驚異萬分,臉蛋羞得粉紅,隨即卻又黯然道:“我,人家內閣大學士府,怎麽能瞧得起我一個小小庶女。長姐,我求求你,這事不要與旁人說了。乘青公子待我極好,可他自己也明白,內閣大學士府的嫡子,不可能娶庶女為妻。”


    秦瑾瑤唇邊一抹笑意,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轉眼已是數月。這幾個月裏,蘇媚沒少給秦懷德吹耳旁風,秦懷德一向耳根子軟,又確實有些心疼女兒,便叮囑何氏不要急著張羅曼瑤的婚事。


    何氏起初還不樂意,轉念想想秦懷德的月例銀子快發下來了,到時候自己大可借機要回管家之權,所以也便同意了。


    可誰也沒想到,剛開春的功夫,月例銀子還沒等撥下來,靈州城先鬧出了瘟疫。皇帝庫銀吃緊,便張羅著讓眾大臣捐銀賑災。秦懷德在意名聲,頭一個說願捐出整年的月銀。於是,何氏惦記已久的銀子又泡湯了。


    這事讓何氏心頭窩了一股火,連新年都沒過痛快。新年之後,何氏見秦瑾瑤治家有方,整個秦府被管得井井有條,下頭的奴才一個接著一個變成秦瑾瑤的人,她的心下就又按捺不住了。打聽著那商賈人家依然沒定著平妻,何氏又動起了拿曼瑤換銀子的念頭。


    這一日,她親自端了一碗燕窩到秦懷德書房。雖是初春,但秦瑾瑤治下寬裕,並沒有急著斷了府裏的炭火,所以秦懷德書房依然是暖暖和和的。


    “老爺。”何氏不管家之後,身材日漸豐腴,臉上已經隱隱有了贅肉。秦懷德原本就不喜胖人,又一見她便想起那日哀嚎鬧騰的場景,忍不住蹙了眉。


    何氏心裏一疼。什麽時候起,她跟秦懷德變得如此生疏了?


    “有事?”秦懷德語氣還算溫和。


    “說是大事也是大事,說是小事也是小事。”何氏沉吟片刻說道。


    秦懷德心道這是句廢話。


    何氏瞧他臉色不善,便不再賣關子,繼續說道:“老爺,瑾瑤如今及笄,接下來便是月瑤和曼瑤了。”


    “嗯。”


    “瑾瑤和月瑤都是咱們府裏的嫡出女兒,無論嫁給誰,咱們府裏都是要添置嫁妝的。這麽多年,雖說我給月瑤存下了一些,但要給兩個女兒分,自然是不夠的。話說回來,咱們秦府雖然如今瞧著不錯,可老爺您心裏明白,咱們可不是什麽積年的富貴,那庫房如今也隻裝了一小塊罷了。”


    “你到底要說什麽?”秦懷德撂下手中狼毫。


    “老爺,說白了,咱們能給瑾瑤和月瑤出得起嫁妝,但出不起一份配得上從一品大員顏麵的嫁妝。瑾瑤之前說手裏有一萬兩銀子,隻怕也快要花完了,咱們的田地鋪子也隻能維持家用罷了。您若是想讓瑾瑤和月瑤嫁得體麵,就得讓曼瑤那孩子受點委屈。”


    “你的意思是?”


    “是讓曼瑤嫁給我之前選的寧家。寧家雖然是賣肉包出身的商賈,但如今人家光鋪子就不知開了多少,走到街上,誰不叫一句寧老爺。曼瑤嫁到他們家,也不算委屈。最重要的是,人家不挑咱們的嫁妝多少,反而要給咱們厚厚的聘禮。老爺,您三思啊。”


    “可是,大厲雖然不輕商賈,但也少有官員與商賈結親的道理。”秦懷德歎道。


    “怎麽沒有。”何氏起了勁頭。“太仆寺卿的妹妹嫁給了開胭脂樓的,鹽運司副使的女兒嫁到了酒樓,還有宗人府副理事、欽天監監判家的庶女……這些不都是嗎?”


    “這……”秦懷德沉吟半晌。他也不得不承認,比起那些積年富庶的人家,秦府的確是禹州新貴,遠不如人家家大業大。


    “瑾瑤也罷了。月瑤那,可是有嶽父母看著的。”秦懷德歎道。


    “對啊。”何氏拍著巴掌道。


    “如此,你去把蘇氏叫來,你也問問她的意思,畢竟是她的女兒。”秦懷德吩咐道。


    何氏聞言頓時眉開眼笑。蘇媚?她半個不字都不敢說。這麽多年,她也就隻配看自己的臉色過日子。


    果然如何氏所料,蘇姨娘進了門,並沒有秦懷德想象中的不高興,隻是低頭俯首,說願聽老爺夫人安排。


    如是,何氏更加歡喜。


    “那這樣,我這就出門去,去找媒人說合。”何氏就這宋媽媽的手披上外氅,笑嗬嗬說道。


    “有勞夫人。”蘇媚垂眸說道。


    說實話,她有些死心了。秦瑾瑤這麽久都沒有動靜,看來是沒什麽辦法了。也是,自己怎麽能把希望寄托在一個小小的女子身上呢。


    自己在府裏十四年都做不到的事,她秦瑾瑤又憑什麽能做到。


    因此,今日蘇媚不是不想說不字,而是不敢說。她一個姨娘,有什麽資格與當家主母爭辯呢?更何況人家背後還有堂堂的大厲公主做靠山。


    秦懷德看出蘇媚的絕望,正要安慰幾句,便見何氏又興高采烈地走了回來。


    “老爺,皇城司巡查親事官郭頌郭大人來了!”


    “郭頌?”秦懷德有些驚異“那,那可是攝政王的人。這樣,你,你們先退下吧,許是找我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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