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自然。話說回來,若不是買下那麽多寫手的書,隻靠著我自己寫,隻怕早已是文思枯燥了。對了,我還是要跑一趟明德館。這些明德館的貴女們最喜歡看話本子,從她們那,我能打聽到很多事。”


    “公子好福氣。聽說明德館的姑娘都盼著公子呢。”掌櫃壞笑著打趣道。


    溫子然嘴唇輕扯,勾出迷人的笑意來。


    禹州第一寫手恢複了往日的春風得意,不過走到門口,看見門上紅紙上的春禾二字,忽然又蹙眉道:“說起來,那春禾的話本咱們都看過,那有什麽意思,寫得跟真事一般,又沒有什麽大起大落,實在無趣,實在無趣。”


    小廝牽著馬,隨聲附和著。


    “我猜,那染墨坊想必是花了重金讓那些老者上街去賣書。你說那些老者身穿破衣,又醃臢惡心,誰見了不得厭煩。估摸著都是被那些人纏得煩了,不得不買上一本,這才導致她的書賣到了榜首。嘖,這種手段,當真是叫人鄙夷啊。”


    說著,溫子然雙手交叉在腦後,懶懶靠在了馬車的軟墊上。


    小廝不敢說自己的床頭也偷偷藏了一本春禾的書,隻是揚鞭附和道:“正是,公子想得對。”於是,馬車上的溫子然愈發得意。


    很快,溫子然順利見到了厲盈盈。


    “溫公子。”厲盈盈的臉上帶著少有的羞赧。


    “厲姑娘,最近的話本可都看完了?若是看完了,我那還有幾卷剛寫好的,不如都給姑娘送過來先行過目。”


    厲盈盈這才想起那摞不知被自己丟在什麽地方的書,臉色有些不自然道:“還,還沒看完。”


    “姑娘看到哪一卷?”溫子然的笑容如春風和煦。


    厲盈盈詞窮。說實話,這些日子除了春禾的書,她誰的書都沒看。她的心裏依然是喜歡溫子然的,但自從看了春禾的書,就實在看不進去溫子然的了。


    味如嚼蠟。就是這種感覺。


    對上溫子然純淨的眼眸,厲盈盈有些不好意思。但轉念想想今早讀書時孟錦悅說得一番話。若是真為了他好,就該把實情告訴他。沒準溫公子會就此進步。


    想到這句話,厲盈盈鼓起了勇氣,看著溫子然道:“溫公子,若是我有些心裏話對你說,你想聽嗎?”


    溫子然淡淡一笑。這幅場景他見多了,許多少女都會在自己麵前說些情意綿綿的心裏話。他本不想聽,但一想到眼前人是姓厲的,便多了幾分耐心。“姑娘說便是。”


    溫子然心平氣和地坐在竹林的石凳上,聽著厲盈盈說話,心裏想著該如何拒絕眼前的少女而且還不能傷了她的心。


    沒想到,厲盈盈一字一句,卻並不是什麽少女情懷。


    “溫公子的話本實在寫得好,但這世上本就是一山更比一山高。說實話,如今咱們明德館,甚至清雅館看的都是春禾的話本。春禾的話本比公子的寫得多了許多人情味,而且咱們看了開頭,每每猜不到結果,這就甚是有趣……”


    溫子然的臉色越來越慘淡。


    直到聽到最後,他發出了一聲低吼。“不可能!”


    厲盈盈見慣了溫子然的斯文有禮,此刻不由得一怔。


    “春禾不過就是會玩些手段罷了。”溫子然麵露鄙夷道。


    “你怎麽可以這麽說春禾!”厲盈盈的火氣被勾起來。讀書如讀人,她認定春禾是位好人。“溫公子,我一向覺得你溫和有禮,今日你太讓我失望了。不如人就是不如人,為何要如此汙蔑人家?”


    “我何曾汙蔑他。他弄了一堆老人在菜市口拉著人家賣書,這是何等行徑,簡直是強買強賣。”


    “那些老人定是沒收銀錢,是因為覺得春禾的書好。”厲盈盈斬釘截鐵道。


    “不可能!”溫子然第二次低吼。“這世上沒有比我的話本更好的書。”


    厲盈盈沒想到自己喜歡過的男子竟然如此倨傲自大,此刻心裏不由得有些破碎,蹙眉說道:“溫公子,你的書早已不是榜首,你為什麽就不能把功夫用在好好寫書上呢?公子並未文筆不好,隻是有些老套了,如今改一改,也並非鬥不過春禾。我們從前看公子的書那麽久,可見公子的書也是有長處的。”


    “你是在羞辱我嗎?”溫子然臉色陰冷,質問道。


    厲盈盈震驚地看著溫子然,似乎從未認識過他。


    溫子然的嘴唇冷冷斜著,看向厲盈盈。“我再說一遍,這世上沒有比我的話本更好的書。如今春禾的書早已經被禁了,我的書早晚都是榜首。”


    厲盈盈的心裏一片寒涼。“溫公子,你這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溫子然眼神清冷。


    厲盈盈長歎了一口氣。“溫公子,我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一腔苦心,原來全都錯付了。怪不得崔書寧她們幾個都不願意讓自己出來見溫子然。


    “我不是衝你,厲姑娘。隻是那春禾……”溫子然似乎意識到自己有些衝動。


    厲盈盈擺擺手。“不必多說了。我今日也算明白了。罷了,溫公子,我不會與你計較。作為朋友,我還是勸你一句,春禾的書不會被禁掉的,不信你去禹州的大小茶樓看一看。”


    溫子然眼裏不屑道:“怎麽,難不成茶樓該賣書了?即便是他們想買,茶樓也不該公然販賣禁書吧。哼,厲姑娘,別做什麽春秋美夢了。我溫子然想禁的書,自然能禁成。”


    厲盈盈看著溫子然一反常態的倨傲,忍不住搖了搖頭。崔書寧說得對,溫子然從來都不是什麽良人。他隻是看上去衣冠楚楚罷了。


    溫子然一個人站在明德館的竹林裏。沒了厲盈盈,明德館的小廝很快過來催他,連語氣都不好。


    “還請溫公子早些離去。”


    “溫公子請這邊走。”


    “此處女眷多,溫公子不宜久留。”


    “我找得到路。”溫子然捏緊了手裏的折扇,咬緊牙關罵道。


    “一群狗眼看人低的東西。我淩月閣獨大的時候,你們可都是排著隊來買書的。哼,我倒要看看,你們一個個護著的春禾,這回還能怎麽猖狂。”


    路上,石堅暗自替春禾惋惜,麵上不露聲色道:“公子,寇大人說今日邀您在閉月湖用晚膳呢。”


    “知道了,吩咐車夫這便去。這回的事,的確多虧寇辰平了。雖說這兩日生意依然不好,但過兩日想必就好起來了。”溫子然對自己的話本依然有信心。“再說還有好幾個戲班子等著我的本子,我好好寫一寫,多招徠些客人,這個月總能再衝回榜首。”


    閉月湖是禹州最大的湖,當地不少商家買了遊船畫舫又添上彩燈,而後在其中擺下酒席,供貴人飲酒作樂。寇辰平挑了其中最華麗的一艘船,又吩咐人把四麵的紗帳放下來遮擋,這才堂而皇之地坐在其中,左擁右抱地喝起酒。


    溫子然乘著小舟換上大船,進門便看見寇辰平尋歡作樂的場景,不由得蹙了蹙眉。寇辰平知道他不喜歡這一口,笑著擺擺手吩咐幾個嬌豔的女子下船,這才朗聲喊道:“溫老弟,你終究來了。怎麽,這兩日生意好,就忘了老兄了。”


    “豈敢豈敢。”溫子然一拱手。“托寇大人的福,染墨坊如今已經被禁了,我這淩月閣想來不日就能恢複往日的生意興隆,到時候一定忘不了寇大人。”


    “哎,咱們兄弟就別客氣了。當年在公主麾下,你我也是一同侍候公主的人。”寇辰平說起往事,唇邊一抹苦笑。“真不知如今是誰侍候著公主,往後隻怕風光的日子越來越少了。”


    “聽說是位姓陸的,早先是當街賣藝的,如今飛上枝頭變鳳凰,得意得很。”溫子然替寇辰平倒了一杯酒,又給自己滿上。


    “真不知,這位陸兄是否也像你我一般,有此出頭之日啊。”寇辰平哈哈笑道。


    溫子然不願提及這個話題,反問寇辰平道:“寇大人禁了染墨坊的書,可查過那春禾的來曆了?”


    “這些日子忙,未來得及過問,想來不是什麽大人物。”寇辰平不屑道。


    “那倒是。不過此人對我來說至關重要,若是寇大人查出是誰,還望告知於我。”


    “這是自然。”寇辰平點頭道:“話說回來,這春禾到底是什麽人物,怎麽寫話本的本事還能越過你去?”


    “一時僥幸罷了。”溫子然猛幹了一口酒,咬牙說道。“大人放心,也就隻有這一月的恥辱罷了。往後,必不會再讓他越過我去。”


    “沒錯。隻要有我寇某人在一日,這淩月閣便是咱們禹州最大的書坊,你溫子然依然是咱們大厲第一寫手。”


    說完話,二人仰麵大笑,皆飲盡了杯中酒。


    就在這會,小廝匆匆忙忙奔上船來,幾乎一個趔趄摔倒在二人的酒桌旁。寇辰平正要摔杯大罵,便聽見小廝磕頭喊道:“大人,大人,不好了,攝政王大人發火了。”


    第49章


    無論對誰而言,攝政王發火都不是件好應對的事。


    此刻,寇辰平端著酒杯的手已經開始止不住地顫抖。“是,是因為督書局的事?”


    “是。”小廝做實了他的猜測,寇辰平剛站起來的身體此刻撲通一聲坐回椅子上。


    溫子然蹙眉,想起自己見過的那個凶神惡煞的攝政王,心裏也是一陣膽寒,強自鎮定催道:“你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咱,咱們的人也說不清楚,後來還是攝政王身邊的白管事特意給郭大人解釋,咱們的人才聽了一耳朵。聽說是因為攝政王大人之前從染墨坊買過不少書,回去發現缺了一本,便特意去染墨坊補齊,結果發現染墨坊竟然被封了,攝政王大人找不到書看,自然大發雷霆。”


    “書?什麽書那麽重要?”


    “小的也沒記住,隻聽說是什麽洗衣裳的小姑娘……”


    “什麽驢唇不對馬嘴的話……”寇辰平剛要罵人,便見溫子然在旁邊咬牙道:“是《浣女傳》,是春禾的《浣女傳》。”


    “對對對。”小廝連忙點頭。“就是這本書,聽說攝政王大人看了上卷,結果找不到下卷可看,一時氣急了,叫人扯了染墨坊的封條不說,還命大人即刻前去找郭頌郭大人前去回話。”


    “什麽?”寇辰平嚇得摔了手裏的酒杯,一股血氣湧上心頭。


    “我幹了什麽?我把攝政王大人看書的書坊給禁了……完了,完了,我的腦袋保不住了,徹底保不住了……”寇辰平幾乎帶著哭腔。


    “寇大人,眼下不是垂頭喪氣的時候,趕緊想些補救之法。”


    “還有什麽法子!都怪你,你非說什麽染墨坊的春禾搶了你的風頭,要我出來幫忙!”寇辰平指著溫子然的鼻子罵道。


    溫子然咬牙忍過,看向寇辰平道:“寇大人眼下說這些有什麽用,還不想法子補救麽!”


    “還有什麽法子。沒法子,得罪過攝政王的人,哪個有好下場。”寇辰平麵容剛俊,然而卻戰戰兢兢如同老鼠一般。


    “大人此刻必須要咬牙挺住。無論攝政王大人如何逼問,都要咬死說春禾的書涉及靈武之亂,這便是議論朝政的大罪。陛下命攝政王禁書,查的不正是此事麽。陛下是按皇命辦事,您有什麽可怕的。”


    “是,是,眼下看也隻能如此了。對,對,我是按照陛下的旨意辦事的。”然而話如此說,寇辰平依然抖若篩糠。誰能想到,一家小小的書坊,竟是攝政王經常光顧的。


    早知如此,打死他也不敢查封染墨坊。


    寇辰平悔得腸子都青了。


    這邊二人心驚膽戰,另一邊的顧修延卻正坐在書房裏等郭頌回話。旁邊,白管事一邊給菖蒲子澆水,一邊歎道:“秦姑娘也真是的,受了好大的委屈,也不過來跟老奴說一聲。你說這事要是讓老奴知道了,怎會輕易讓那染墨坊被封。”


    “若是求人,她便不叫秦瑾瑤了。”顧修延語氣淡淡,但眼裏卻有光彩。


    “不過似乎姑娘也沒閑著,將自己的話本都放在茶樓去講了。茶樓講書,可是不歸督書管的。姑娘真是聰慧,如今那茶樓裏都講得是姑娘的話本,又隻講一半,大夥豈不是更想淘弄一本姑娘的書看麽。如此看來,隻怕姑娘這書,越禁賣得越好。”


    顧修延唇邊的笑意越發濃。


    白管事也嘿嘿一笑道:“不過話說回來,這寇辰平也有些說不過去,他也算是郭頌手底下的人,難道不知那養濟院是染墨坊捐的。人家秦姑娘不願聲張,可這不代表咱們當官的能不領情啊。剛給百姓做了這麽大的好事便給人家的書坊封了,這是何道理。”


    “寇辰平的烏紗帽戴膩了。”顧修延懶懶把剛翻過的折子扔到一邊。


    “寇辰平當年是憑著臨安一句話上位,這麽多年雖說屍位素餐,但至少禹州的書市還算穩定,因此大人您對他也算不錯了。可如今這事辦得,既亂了書市,又寒了百姓的心,還留著他做什麽。”


    “隻怕是官商勾結,他的背後還有人指使。”


    “郭大人辦事爽利,如今已經在查了,想必很快就會有結果。此刻寇辰平還在遊船上作樂,與他一起的便是淩月閣背後的主子溫子然。岸上已經布置了咱們的人,隻要二人上岸,立刻就能扣下。”


    說著話,郭頌也走進門來,進門跪道:“大人,寇辰平身邊的督書局官員已招供。說是淩月閣溫子然求寇辰平做主禁了春禾的書,以讓溫子然留在榜首之位。寇辰平的府中微臣也派人查過,共查出贓銀三萬餘兩,都是每月溫子然相送。”


    “極好。”顧修延毫不猶豫冷聲道。“傳令下去,寇辰平充軍,查封淩月閣,溫子然杖四十。”


    “這,是不是太重……”郭頌的話沒等說完,便看見白管事衝自己連連搖頭,他趕緊改了口風道:“是,下官這就去辦。”


    說完,他不禁擦了擦額頭的冷汗。


    直到白管事送郭頌出門,郭頌才奓著膽子問道:“大人這是怎麽了?怎麽如此生氣?雖說寇辰平可恨,但也不至於充軍。”


    白管事笑笑,“淩月閣淩霸書市多年,壓得無數書坊不得出頭,溫子然的話本又低俗無用,這些不都是拜寇辰平所賜麽。官商勾結,這是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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