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樓上就是顧老師的臥室了,他們沒好意思上去,和房東太太說了一會兒話就匆匆告辭了。


    “我很失落。”


    範俠摟著寧小北的肩膀說道。


    迎著夕陽,走在鄉間的柏油小道上,旁邊是收割後的農田,棕色的田野間偶然露出一根電線杆子,上麵有一兩隻麻雀高高在上地站著,瞪著小豆似得眼睛俯視人家,讓人覺得很是蕭索。


    再過兩個禮拜,等期末考試結束後,孩子們都返回城裏,這個小鎮就要愈發地寂寞了。


    或許本鎮的居民們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一周又一周,一學期又一學期,孩子們來了走,走了來。就像是這些小鳥,熱熱鬧鬧,嘰嘰喳喳的,旋又不見。人和鳥,在他們看來或許都是一樣的。


    “沒有凱哥的母校,感覺就不是母校了。”


    說是回來探望母校,探望老師,說到底就是為了看看凱哥,跟他吹吹牛逼,聊聊最近的生活呀。


    “你說凱哥為什麽要走?聽房東太太這麽說,不像是他要跳槽的樣子麽。倒是像……”


    倒是像突然遇到了什麽大事,被人突然……開除一樣。


    那兩個字範俠沒說,不過寧小北也猜到了。


    “最奇怪的是,不管是打電話還是發消息給他,都沒有回複過。”


    範俠平日裏還是和凱哥有聯係的,前兩個月他發消息給老師問好,凱哥還會回複兩句,所以他們一直都以為沒事,隻是凱哥重新從高一開始帶學生有些忙,沒時間和他們聊天。


    一直到這個月,就變得一點消息都沒有了。所以他們才會想到來學校看看的。


    “哎,哎,你們兩個等等。小北,小黑皮……”


    他們兩個都走出好遠了,準備到大馬路上攔車回市裏,突然聽到有人在喊他們。


    回頭一看,是房東本人,正騎著一部框裏哐當,除了鈴不響哪裏都響的二八大杠自行車在追他們。


    “這個,這個給你們。我那個家主婆也真是的,腦子不太好,和你們聊了半天,都沒想到要把這個給你們。還是我從地裏回來,她跟我一說,我才想起來的。”


    房東本人有些囉囉嗦嗦,他一邊說著,一邊從胸前的衣兜裏掏出一張紙條。


    “顧老師說啦,萬一有人來找他,他不在的話,就把這張紙給那個人。到現在顧老師走了那麽多天了,隻有你們兩個來探望他。哎……說起來顧老師就算不是‘桃李滿天下’,那帶出來的學生好歹也有一百多個對不對?怎麽就隻有你們兩個人看他呢?不說那麽多學生,以前到他家經常來玩的學生至少也有十來個吧,打球的,吃吃喝喝的,怎麽就隻有你們兩個來了呢?”


    老頭甚是囉嗦,嘰裏呱啦說了一堆廢話,範俠舉在空中的手都舉的有些麻了,還是沒把小紙條交出來。


    一部出租車行駛了過來,司機按了兩下喇叭,問他們到底走不走。


    “呀,看我看我,家主婆也說了,我這個人什麽都好,就是話多。”


    房東終於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把紙條塞進了範俠討飯似得手掌心裏,衝著他們揮了揮手。


    “下回來玩啊。找到顧老師,讓他記得來家裏拿東西哦。”


    老人露出樸實的笑容,轉身騎上腳踏車,又“哐當哐當”地走了。


    上了出租車後座,兩人的腦袋湊到一起,看著範俠手裏的一張小紙條。


    “這地址……”


    範俠一臉驚奇。


    “這不是我們大學城那邊的地址麽?顧老師從中學混到大學去了啊。”


    寧小北多看了兩眼,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


    “這個地址,我好像在哪裏看過……等等……”


    他說著,手伸到褲兜裏去摸索了一番。拿出了上次在vendy酒吧裏,黑蛇精老板硬塞進進他上衣口袋的名片。


    那天從酒吧回來之後,寧建國把他的衣服拿去洗,掏口袋的時候發現的。他不知道這印著蝴蝶的黑色名片代表什麽,就往寧小北的桌子上一扔。


    寧小北第二個禮拜回家的時候,看到書桌放著的這玩意莫名心虛。隨手找了本書,就把它扔了進去。然後不知道怎麽就陰差陽錯地跑進這條褲子裏來了。


    家裏的東西就是這樣,莫名其妙地消失,怎麽找都找不到。等想不到它的時候,又會莫名其妙地出現。


    寧老太碰到這種情況,是從來都不費心去尋的,也囑咐小梅不要去找。說家裏的東西被神仙借去玩幾天,等玩夠了自然會回來。寧小北對於這種迷信思想是從來不相信的,現在看到這莫名出現在褲兜裏的黑底白蝴蝶,似乎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兩相對比,這張紙條上顧老師留的地址,赫然就是vendy酒吧的地址。


    正確地說,是在酒吧的二樓。


    “哦,你們問的是越越他們呀……”


    兜了一圈,兩人還是像往常一樣時間出發回到大學城。不過沒有回各自學校,而是先去了趟酒吧街。


    放著《莫呼洛迦》音樂的酒吧裏,依然不正經的老板蛇一樣地臥在一張卡座上,吞雲吐霧地吸著水煙。


    他看著寧小北捂著嘴巴,一副“拒絕二手煙”的模樣,低頭一笑,露出十指塗了墨綠色丹蔻的指甲,那綠色就像是沉在湖底幾百年沒有見過陽光的厚重苔蘚,陰暗厚重,幾近於黑色。


    “前幾個月是來過這裏,住我這間樓上。”


    他指了指二樓。


    “現在呢?”


    範俠抬起下巴問道。


    從剛才進門到現在就一直護在寧小北身前,從寧小北嘴裏知道這是一間同誌酒吧後,這家的神經就緊繃著——小北那麽好,被別的男人看走了怎麽辦?


    “哎呀小弟弟,與其擔心你身邊這個,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己吧。我這裏‘遍地飄零’,都是‘無一無靠’的可憐人。最缺的是弟弟你這樣的猛|男了。”


    vendy說著,衝著範俠吐了一口煙圈。水煙的煙氣不同於普通的香煙,帶著一股霧氣,和一股水果香精的味道,從他的嘴裏噴出來,真有些神話劇裏妖精的味道,嚇得範俠往後一縮,躲到寧小北身後。


    老板見狀笑得前仰後合,可能被自己噴出來的霧氣嗆到了,又咳嗽了兩聲,眼圈紅紅的,更不像個人了。


    “你們來晚了。”


    他說。


    “他們殉情了。”


    *


    作者有話要說:


    範俠:在這種地方,我要好好保護小北,你們都給我閃開!


    小北:保護好你自己吧。。。


    第90章 遭人陷害 二更


    殉情是絕對不會殉情的, 不然早就上電視了。


    就算不上電視,怎麽說一下子死了兩個前重點高中的男老師,《新民晚報》社會版塊也會給一小個豆腐幹版麵的。


    兩人想死, 沒死成。


    或者說是渾身藝術家氣質的彭老師自覺對不起凱哥,某天喝醉了酒在三樓天台試圖縱身一躍的時候, 被凱哥和老板見著了,死拉活拽地把他拉了下來,終於沒有造成什麽悲慘的後果。


    順便說一句,老板vendy的中文名字叫做聞狄, 是彭越在美專的師哥。師哥大學畢業後, 認清了自己在藝術一途實在沒有什麽天分,就拿著爹媽給他創業開工作室的錢,開了這間酒吧。


    而自認為前途光芒, 隨便塗兩筆就能賣的天價的彭老師在住了兩年地下室, 一幅畫都沒有賣出去後,終於認清了現實。最終被家裏人通關係,扔進了附中, 成為了一名並不怎麽光榮的美術老師。


    這對師兄弟雖然走得路子不一樣, 不過感情倒是一直不錯,所以彭老師失業之後沒告訴家裏, 而是前來投奔師兄。師兄也仗義, 白讓那對苦命鴛鴦住了幾個月,這個月月初他們才搬走。


    也就是說, 如果三個月前寧小北不是火燒屁|股似得逃也般地溜了,又或者他之後拿著名片來找老板的話, 說不定他們早就遇上了, 而不是是像現在這樣, 一頭拚命地找,另一頭早就離開上海,遠赴他鄉了。


    凱哥帶著他的小媳婦走了,回餘姚老家去了。


    和寧小北不同,範俠今天之前壓根不知道顧凱歌和彭越的關係,還以為他們隻是玩得來的哥們的。因為彭老師太宅了,凱哥出於關心才到處拉著他曬太陽做運動。現在想來,凱哥對彭老師是未免太關心了些。


    “怎麽顧家的老人,也知道他兒子是……麽?”


    範俠竟不知道如今中國做家長的都那麽地開放了。


    說實話,就他和小北的關係,現在也就是他那舅舅知道。小北的爹還不清楚呢。


    他聽了舅舅的話,決定等過兩年,他和小北等徹底穩定下來再說。


    其實在範俠看來,他和老大哪裏還需要什麽“穩定”“沉澱”,他們都“沉”了多少年了,“穩”得不能再穩了。


    小北隻有他,他也隻有小北一個。他們之前的整整一半的人生都是一起度過的,之後的人生,也隻有彼此。


    但是舅舅硬要說什麽,至少等大學畢了業,至少等他出了社會,有了工作再說。就算是男女結婚,也要有個保障呢。何況他們這樣的關係,沒有經濟基礎什麽都談不上。


    這點範俠也是同意的,他從小在他爹範建和舅舅趙景聞手下長大,他們都是典型的傳統中國男人,骨子裏帶著點大男子主義,但是在養家養老婆,孝順父母這樣的事情上是絕對不推脫的。


    別的不說,他爸和他媽離婚那麽多年了,每年逢年過節,範建還要帶著禮物去範俠的外婆家探望老人家呢——相比之下,他媽可不是年年過年都會回家省親的。


    “小弟弟你做夢呢?他家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農民,要他們接受兒子是個gay,不如讓他們去跳黃浦江。今天知道,明天就送到縣城裏精神病院去好不好?”


    聞狄白了範俠一眼。


    “反正上海這邊的學校是待不下去去了。老顧呢,先回家教書一段時間,他們那邊也缺老師,尤其是男老師。至於小彭呢,就說他是城裏搞藝術的,去山裏采采風,左右先把這個年過去了。反正小彭他平時也幾個月幾個月不回家的,他爸媽都習慣了,不會多心。”


    知道兩位老師都沒事,寧小北和範俠的心這才放下了。


    不過更多的是唏噓,人生太無常了,本以為永遠都在那裏的東西,永遠都在那裏的人,撲簌一下就會換了地方,乃至永遠都不見了。


    “小弟弟,我說什麽來的,你早晚會到我這裏來的,沒說錯吧。”


    聞狄說著,又要去勾寧小北的下巴,被範俠“啪”地一下打了爪子。


    看談的差不多了,兩人也就準備告辭了,範俠幾乎是一馬當先地衝了出去,他可實在受不了這老板,還有周圍那些男人看他的眼神了,怎麽個個都要吃了他似得呢?


    “你這男朋友,不錯啊。”


    外頭冷風吹吹的,聞狄抱著胳膊,把寧小北送到門口就沒再往外頭走。


    “他不是同誌,我一看就知道。”


    聞狄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蛇一樣的眼睛微微眯起,“你就不一樣了,你一看就是。我當時還想著,不容易啊,今年新來的同類裏有這樣一個小帥哥。誰知道名花有主了,還是個零號。”


    “我求求你聲音輕一點吧,整條街都要聽到了。”


    寧小北一邊說著,一邊往身上披外套。


    從“現實世界”裏就是這樣,人家做同誌的,十有八·九都自備gay達,偏他什麽都感應不到。不然也不會白白由著他老爸瞞了幾十年,更不會看走眼,以為卓雨杭對自己有意思了。


    從某個方麵來說寧小北做基佬做得挺失敗的。


    要不是顧凱歌和彭越兩個表現的太明顯了,他可能和範俠一樣也就剛才才知道他倆的關係。


    “不是同誌,還喜歡上你了,說說,你怎麽做到的?”


    想把直男掰彎,難於上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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