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建國開出總菜單,保證頓頓營養均衡,菜品豐富,關鍵是衛生健康。


    為了避免打擾孩子們學習,樓上現在不開火,做飯燒水都在二樓。


    “飯後點心是椰汁西米露。下午點心是奶酪蛋糕配紅茶,晚上夜宵是酒釀小圓子……哎不對,光是小圓子沒有酒釀。”


    王伊紅負責甜品。


    “我和我們老丁昨天去考察附近考察過了。情況有點不樂觀。”


    丁哲陽的媽媽臉色不佳,用手指沾了水,在木頭八仙桌上畫了兩個圈,“學校後門有個大商場,門口放著一個喇叭,天天喊打折信息,從早到晚,一刻不停。要是考試那幾天也這樣,絕對有影響的,尤其是外語聽力考試。”


    “那怎麽可以啦?我去想辦法,一定讓他們關掉!”


    趙景聞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


    話音未落,樓下小廣場突然傳來劈裏啪啦的鞭炮聲。


    腦袋伸出窗外一看,樓下吵吵鬧鬧,有人搬家。


    “我冊那,哪裏來的新鄰居,不知道這棟樓那麽多考生啊。不但有高考生,中考生也有好幾個,這時候放什麽鞭炮啊。”


    趙景聞說著,擼起袖管就下去找人理論了。


    丁哲陽的老爸丁凱急忙追著下去,邊跑邊掏出口袋裏的香煙,“趙老板,不要吵架,吵起來跟更麻煩。我們要以理服人,先跟他們談一談。”


    總之,就在這樣緊張活潑的氣氛中,2003年的6月7日來臨了。


    這一年的考試和2021年的高考一樣,學生們在入場之前都要先測量體溫。如果體溫高出正常範圍,則有專門為他們準備的隔離小考場。一個教室隻坐一個考生,前後門兩位,加上一位巡場的監考老師,享受三打一的加倍樂趣。


    “老爸,趙叔叔,回去吧,天太熱了。”


    寧小北最後一次檢查了自己和範俠的準考證,身份證和文具,確定都帶齊了後,衝著站在門口的寧建國揮了揮手。


    學校正門口此時站滿了送考的家長,這市中心的學校門口就是大馬路,車來車往,連棵遮陽的大樹都沒有。雖然是六月,天氣還是有些炎熱的,寧小北怕他爸爸身體受不住,一個勁地勸他們回去。


    “不,老爸就在這裏等你。等你考好出來,第一個就能見到爸爸了。”


    寧建國執意不肯離開。不但他不肯,趙景聞,王伊紅夫婦,還有丁哲陽的父母都表示自己一定要守在門口,等候他們一起回家。


    “看題目看仔細些,準考證號碼一定要寫對。”


    “遇到難的題目先跳過,不要緊張,千萬不要緊張。”


    “老爸等著你們,回家給你們做好吃的。”


    “考完就帶你們出去旅遊,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在家長們一聲聲殷切的叮嚀和祝福聲中,四個孩子躊躇滿誌,緩步進入考場。


    來吧,這是青春的戰鬥!


    —————


    七月流火


    一早等在小區門口,望眼欲穿地等著郵遞員上門。剛瞥見小區門口出現那抹綠色,三個孩子就迫不及待地衝了上去。


    “有快遞麽?考上了麽?”


    寧建國緊張地把腦袋探出走廊。


    心髒有點難受,不會是心梗複發了吧?


    其他兩家的家長也是趴在各家窗台上,望眼欲穿。


    “考上了!”


    寧小北抱著三個疊起的大大的郵政快遞信封,封麵上是正在跨欄衝刺的劉翔,激動地衝著樓上展示。


    “老爸,趙叔叔,王阿姨,考上了,我們都考上了!”


    “太好了!”


    趙景聞一把從後頭抱住寧建國的腰,將他舉了起來,寧建國忍不住朝著天空一陣大喊。


    “哎呦哎呦,都一把年紀了,吵吵嚷嚷,像個什麽樣子。又不是二十歲的小夥子,心裏激動激動麽就好了,怎麽還跳起來了。”


    坐在客廳裏的寧老太看不過眼地把腦袋別到一邊,對自己拿著茶杯的手從早上抖到現在的情況隻字不提。至於打開的電視裏嘰嘰呱呱,到底在說什麽玩意兒,你現在問她肯定也是半點都說不上來。


    “幹媽,恭喜你,寧家終於出了一個大學生啦。”


    小梅笑著把老太太手裏那杯冷茶拿走,重新換了一杯熱的。


    “這也沒有什麽了不起的。”


    老太太著實不客氣,“主要還是因為蘇州那些建國的外甥,外甥女年紀還小,到了年紀一樣考得上。小北這點還是像我,當年我女中畢業,要不是我爺娘讓我早上出社會做事,去大百貨做櫃dy,說不定我現在也是聖約翰大學的畢業生咧。”


    眾人紛紛點頭表示同意,聖約翰失去奶奶是聖約翰的遺憾,上海百貨行業得到奶奶是上海工商業的光榮。


    “丁哲陽,收到錄取通知書了?啊……我們也收到了。沒事,我就通知你一聲。想著萬一你沒收到,也能第一時間安慰安慰你。哈哈哈……”


    考上大學的範俠還是範俠,賤兮兮用新買的手機把幾個好哥們都騷擾了一個遍,就連林子穎都被他問候過了。這小子果不其然考上了複旦新聞係,還約他們有空出來聚聚,大家好久沒見了,互相聯絡聯絡感情。


    “小北,咱們去哪裏玩啊。我們一起去北京好不好?上回小學畢業那次旅行,我都沒怎麽玩,這次我們重新玩一遍。故宮,頤和園,恭王府,還有有老歪脖子樹的景山公園。”


    範俠覺得現在的自己就是那被壓在五行山下五百年的孫猴子,如今總算自由了,非典疫情也解除了,不玩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簡直就對不起自己。


    據說常樂蘊已經把整個暑假都安排好了。她媽媽之前在周圍拜了那麽多菩薩廟,如今應驗了,所以需要一一去還願。等回來辦完謝師宴後,他們全家就出發去四川,借個民宿住半個月一個月。等把周圍什麽青城山、峨眉山都玩一遍後,再去學校報道。


    可把範俠羨慕壞了。


    安排這一切的不是別人,就是開旅行社的丁家。


    這兩家算是認上親家了,如今那叫一個親親熱熱的,這回他們決定一起搞個自駕遊,送孩子去四川。


    雙方父母之前防早戀猶如防止洪水猛獸,現在則恨不得一眨眼就是四年後,兩個小家夥直接領證,最好畢業就生孩子。


    如果這心願達成的話,好家夥,四年後趙叔叔家的小兒子等於剛上小學就做舅舅了,這輩分升得宛如做直升飛機啊。


    寧小北現在非常期待回到“現實世界”,看看經過他這番操作之後的丁哲陽還有常樂蘊的人生會變成什麽樣子。


    一個肯定不會偏激到坐牢了把,另外一個還是會繼續做女文青保持單身麽?


    可惜他自打上回失敗後回來,他怎麽嚐試就是回不去那邊的世界。也不知道哪裏出了錯。


    不過一切都在朝好的方麵發展,他堅信這次回去,一定能迎接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周後,範俠和寧小北踏上了前往北京的火車。範俠特意買的晚上九點出發的特快火車票,隻要睡一覺,第二天一早就能到北京火車站了。下了車,打個的到酒店,把行禮一扔就能出去玩。


    他訂的酒店也很好,就在沙灘後街,去故宮和景山公園都是步行可達,那條著名的南鑼鼓巷據說也在附近不遠。總之這次範俠做足了攻略,務必要把小學那次旅行的遺憾填滿,痛痛快快地玩一回兒。


    “所以……為什麽我和小北出去玩,二位也要跟著?二位是沒有自己的工作麽?”


    四人軟臥車廂搖搖晃晃,範俠趁著寧小北出去的當兒,一臉“和善”地衝著坐在他對麵的趙景聞笑道。


    天知道剛才進包廂的時候見到已經坐在下鋪的這兩位的時候,範俠差點奪門而出。


    “紡織學校也放假了呀。剛好我也沒有去過北京,就想著趁這個機會也去玩一玩。你舅舅的旗袍店最近正在裝修,正好也有空。小俠你不高興我們也去麽?”


    寧建國削著蘋果問道。


    這不但是他第一次去北京,還是第一次和兒子出門旅遊,說起來還有些慚愧呢。


    記得當年當兵的時候,最期望的事情就是能去□□廣場看升國旗了,每次和班長聊天的時候都會說到。如今班長不在了,他帶著小北去看升旗儀式,也算是完成他親生父親的心願了。


    “不是,我太高興了,寧伯伯。我這是激動的,能和伯伯旅行我高興極了。”


    範俠言不由衷地抿了抿嘴。


    趙景聞看著他,冷哼一聲把他一把拉出了包廂,來到兩截車廂的交界處。


    “你對小北是什麽意思?”


    趙景聞的表情是難得的認真,他本來就是那種眉眼深刻的男子,小時候還經常被鄰居同學調侃是新疆地區少數民族同胞。雖然現在身高比自家外甥已經低了半個腦袋,但是壓著眉頭看人的時候,依然魄力十足。


    “舅舅這是什麽意思……”


    範俠把後背靠在車門上,抬起下巴,淡淡地回望著他。


    火車已經駛離了市區,外窗的風景從星星點點駛入燈火闌珊。那時候上海到北京隻有快車和特快,就連距離動車的開通還有四年,車馬還很慢。


    兩節車廂的交界處隻有一盞微弱的等,照在兩個同樣高大的男人的頭上。


    是的,男人。


    範俠已經不再是那個隻會坐在舅舅的自行車座後麵,拖著鼻涕,被父母拋棄後寄人籬下的幼童了。就連趙景聞也不得不承認,他這個外甥長大了,而且長得尤為出色。


    他愛這個孩子,就如同寧建國愛小北。


    既然愛上了同性,那就注定無法擁有自己的孩子,範俠就是他生命的延續。


    撇開膚色,這對舅甥長得其實很相似。


    雖然趙景聞總是調侃他這個外甥是來自非洲的小兄弟,其實範俠的五官也很深刻,不笑的時候甚至有些冷峻。


    趙景聞記得清清楚楚,這小黑皮剛被他從他那賤|人爹那裏領回來的時候,身上青一塊紫一塊,都是傷疤。有他爹打的,也有他自己和小朋友打架後挨的。


    抿著嘴的範俠握著小拳頭,目空一切,覺得這是能夠保護自己唯一的東西。就像是一頭黑色的小野獸,對周圍的一切都充滿了敵意,包括他這個舅舅。


    成績墊底,打架成癮,小學四年裏換了三個學校。


    最後一次去給他辦理轉校手續的時候,人家校長明確跟自己說了:範俠舅舅,其實小學也是有留級的,像他這個樣子就算勉強升到中學,畢業出來又能做什麽呢?將來也是社會上的渣滓,一個對國家沒有益處的人。不如隨便找個學校完成九年製義務教育就算了,他這樣的孩子,是沒有希望的。


    那番話聽得趙景聞義憤填膺,又羞愧難當。


    現在回想起來,趙景聞真想把範俠領到那個校長的麵前,把他h大政法的錄取通知書拿出來,貼在那個老頭子臉上讓他瞧瞧,他培養出來了,他把這個小怪物,小野獸培養成了一個大學生!


    但是就連趙景聞都不得不承認,範俠變好了,他雖然也有功勞,但是最大的功勞卻是來自另外一個孩子——沒有小北,就沒有今天的範俠,是他把這個孩子從一片泥塘裏拉了出來,小北是這孩子的光。


    “不要裝蒜,在我麵前,裝也沒用。”


    其實這個時候本該掏出兩支煙吞雲吐霧一下來緩和焦灼的氣氛的,這樣才有男人之間交流的味道。不過一來這裏是禁煙車廂,二來因為小北小時候哮喘的緣故,他和建國早就把煙戒了,範俠這個小子壓根不會也不準他會抽煙,所以兩人隻能幹瞪著眼睛說話。


    “你對小北,是喜歡麽?”


    走廊另一邊洗手間內側,搭在門把上的手一頓。


    “喜歡啊,他是我老大,我哥們,我以前的同學,我現在的鄰居,我怎麽不喜歡他呢?”


    寧小北低下頭。


    廁所裏空氣很不好,之前有人在裏頭偷偷抽煙,餘味至今沒有散去。現在已經不犯病了,但是反而對香煙味道格外敏感,喉嚨口有些癢癢。


    但是他現在出不去。


    “是麽?僅僅是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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