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俠擤了擤鼻涕,可憐兮兮地說道,“壓根沒有蛇,星星倒是有,但是我都冷死了,看什麽星星月亮。”


    “為什麽要離家出走?”


    寧小北一針見血地說道,“別跟我說你真的要上山學武功。要學武功去虹口的‘精武體校’去,再不然讓你爸送你去河南少林寺。”


    幾年後,說不定又是一個“黑皮王寶強”呢。


    “我……我……”


    範俠“我”了半天,終於憋出一句。


    “我嫉妒你。”


    “蛤?”


    寧小北一愣。


    “我嫉妒你,我嫉妒你可以了吧?你腦子好,讀書好,就連你爸爸都比我爸爸好一萬倍。我這種‘黃魚腦子’,拚了命也趕不上你的。我怕我會變成丁哲陽那樣的書呆子,那根本就不是我了。我怕了你了,所以逃到山上來。”


    範俠一口氣說道,因為過於激動忍不住還打了一個嗝兒。


    “怎麽我逃到這麽遠的地方你都可以找到我?我剛才聽舅舅說了,是你猜到我到佘山來,他才會找來的。我承認,我以前欺負過你,是我不對,但是你也不要這樣對我吧!你是天才,我是大笨蛋,我求求你不要纏著我了。我要和你絕交!”


    小黑皮說完,雙手捂著臉,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這下輪到寧小北驚呆了。


    他之前一開始隻想著要給範俠一個教訓,報複他小時候欺負過自己沒錯。但是後來兩人相處時間久了,他真是把這個小朋友當做弟弟,乃至當做兒子一樣看待了。他帶他讀書,給他補課,完全是出於一片好意。


    他沒有想到,在一個內心三十多歲,處處表現得比同齡人優越的“天才兒童”身邊的普通孩子心理會是什麽感受。


    “對不起……”


    寧小北低下頭,向後退了半步。


    我把這個世界想的太簡單了,都為了實施他“改變過去”的計劃,沒有考慮到身邊人的心情。


    結果第一個被他傷害到的,居然是小黑皮範俠。


    對不起,範俠,我沒想過要傷害你。


    而且,我也不是什麽“天才”,隻是一個仗著社會經驗和所學過的知識,欺負小學生的大混蛋罷了。


    *


    作者有話要說:


    小哥倆鬧掰了,範俠提出了絕交555.不過放心啦,很快就會和好的,小俠怎麽會舍得呢?


    把佘山當做蛇山的傻子就是我,當成餘山的是我老爸。爬100米不到的佘山,就喘不上氣的人是我媽。嗯,我們就是傻子一家人。


    上海是真的有精武體校哦,現在叫做精武體育會,就是電視霍元甲裏的那位霍大俠1910年在上海開設的,就在虹口區。我小時候身體不好,我媽曾經想過把我送進去練拳,可惜當時我死都不肯去,不然現在我已經棄文從武了吧啊哈。


    第17章 重歸於好


    時間過得飛快,從佘山回來後,轉眼就到了年底。


    這是寧小北重回老屋後過的第一個春節。小時候過節真是熱鬧,不說別的,就這響了一個晚上的鞭炮聲和四處亂竄的煙花就足夠讓寧小北懷念的了。


    畢竟“現實世界”裏,上海的市區已經禁燃禁放煙花爆竹多年了。過年想要放炮仗,還必須開車到外環以外指定的煙花燃放點才能過把癮。


    寧小北可不是那種吃飽了撐著的人,沒做過這種事情。所以年三十晚上猛一聽到爆竹炸開的聲音,居然被嚇了一大跳。


    幾日裏弄堂裏都是人來客往,就連寧家也迎來了好幾撥親戚。寧建國雖然是獨子,不過寧老太在上海還有幾門親的,更有從蘇州趕來給老祖宗拜年的晚輩們,一時間老宅熱熱鬧鬧,喜氣洋洋。


    今天是初四,按理說往年的這一天,都是老爸寧建國車間裏帶過的幾個鉗工徒弟和徒孫們前來拜年的日子。不過今年是例外,因為寧建國的徒弟小孫今天結婚,所以他們兩父子晚上要去南京路上的大酒店吃喜酒。


    新年新氣象,感受著久違的過年氣氛,從來都垮著臉的寧老太這兩天都是滿臉堆笑。


    更加難得的是,今年過年老太太除了給寧小北包了一個豐厚的大紅包,還拿出了自己壓箱底的一塊褐色英格蘭毛呢布料,請弄堂裏的紅幫老裁縫,緊趕慢趕,終於在新年到來之前做出了一套西裝三件套。


    不僅如此,老太還讓他按照老上海小開當年的規矩,配好了領結和貝殼袖扣,就是為了能夠在吃喜酒的那天,給寧建國的徒弟們看看,他們師父的兒子是多麽“登樣”。


    一家人算了算時間,差不多下午四點多出門坐公交車前往南京路。雖然是過年放假期間,但是這公交車還是擠得撲撲滿,都是穿紅戴綠,拎著大包小包前往各地拜年的市民們。


    至於出租車的生意更是好的不得了,不提前打電話根本預約不到,這個時候就不好意思麻煩郭師傅了,人家加足馬力在“扒分”呢。


    “老爸,我感覺自己不能呼吸了。”


    寧小北擠在人堆中間,伸長脖子,指了指自己脖子上圍著的紅色小領結說道。


    說真的,哪怕是在“現實世界”裏,寧小北也是大學畢業找工作的時候才買了人生第一套西裝的,小時候壓根就沒穿過。


    如今他這個小身板被束縛在筆工筆正的英式三件套裏,車廂裏因為人多而顯得異常悶熱,他覺得自己都要中暑了。


    “小北,上來!”


    不同於像是從老上海穿越過來的兒子,寧建國穿著一身夾克衫,下身是藏青色工裝褲,他大手一伸,直接把寧小北舉到肩膀上。


    這一大幅度的舉動引得周圍人紛紛抱怨,有個還想破口大罵,被旁邊人扔來的一句“大過年的”給塞住,沒罵出口。


    “蠻好蠻好,大的帥氣,小的也好看。車子那麽擠,可以看看帥哥,有什麽不好的。”


    為他們解圍的大姐笑嘻嘻地說道。


    終於到站了,寧建國抱著兒子下了車。


    寧小北剛剛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就看到不遠處走來的兩個人。


    從對麵方向坐車子過來的趙景聞和範俠,自然也是來喝小孫的喜酒的。


    “快,跟寧伯伯和小北說‘新年好’!”


    趙景聞見到他倆,大喜過望,從衣兜裏掏出一個大紅包交給寧小北。


    寧小北大大方方接過,同時送上新年祝福。


    比起落落大方的寧小北,範俠那可是扭捏多了。


    自從上回在佘山腳下說出那句“求求你不要纏著我”後,這小哥倆到如今十多天都沒有見過麵。


    一直到出門前,範俠都賴在沙發上不肯出門,他到現在都不知道要怎麽麵對寧小北。


    “範俠,你好呀。祝你新年進步。”


    寧小北主動衝他揮揮手。


    “唔……”


    範俠低頭不語。


    “範俠儂有毛病啊,新年按道理要長大一歲,我看你怎麽越過越回去了?伯伯也不叫,小北主動和你打招呼你也不理。我看你就是皮癢了。等出了正月,你看我怎麽收拾你。”


    要不是礙著正月裏不能打小孩的規矩,趙景聞真的出門前就想對他動手了。


    “算了算了,小俠還是小孩子麽,你對他那麽凶幹嘛?”


    寧建國急忙上前,拉過範俠,拿出紅包塞進他的手裏,“小俠,新學期要好好讀書哦。”


    範俠雙手握著紅包,把頭垂得更低了。


    兩大兩小四個人走到飯店門口。


    寒風中,隻見新娘子發揮了“一不怕冷,二不怕凍”的精神,穿著薄如蟬翼的婚紗,捧著一束火紅色的玫瑰站在飯店門口迎賓。


    她的老公,也就是寧建國的徒弟小孫,一身藍色西裝站在新娘子身邊,也同樣凍得渾身發抖。遠遠地地見到他們一行人走來,興奮地不停揮手。


    “師父,趙經理,這是我老婆方圓圓,杭州人,漂亮吧。”


    “杭州出美女。就是被你小子占到便宜有點可惜。”


    趙景聞笑著打趣,新娘子聽了捂著嘴巴笑了。


    趙叔叔年前升了業務部的副經理。喊人不帶“副”,如今進進出出,人人尊稱一聲“趙經理”。


    趙經理今天穿著和寧爸爸同色係的美國飛行員夾克,配緊身牛仔褲,足蹬馬丁靴,頭發用“金剛鑽”發泥抓過,還特意噴了摩絲,帥氣的“彈眼落睛”。他今天不像費翔了,更像是法國老牌男明星阿蘭德龍,就是演“佐羅”的那個超級大帥哥。


    新娘子見到四個帥哥駕到,笑得合不攏嘴,拉著攝影師和他們“哢嚓哢嚓”拍了十多張照片。最後她嫌棄自己的老公人矮腿短眼睛小,實在看著礙眼,幹脆把他推到一邊,自己單獨和幾位帥哥拍了起來。


    小孫心態極好,等老婆拍過癮了才走了回來,幫新娘子捋了捋亂掉的頭發。


    “我師父他們幾個帥吧?”


    “帥得不得了。怎麽都是穿西裝的,人家小朋友穿的像是英國王子,你穿起來就像是‘鄉鎮企業家’啊?”


    新娘子嘟起嘴巴,主動挽起小孫的胳膊,露出甜蜜的笑容,“等我們將來生了兒子,我也要給他做那樣的小西服,把他打扮的像王子一樣。”


    小孫一把摟住新娘子的腰,賊笑道,“今晚就安排起來。”


    小孫家人口眾多,新娘子家也不遑多讓,據說從杭州包了兩部大巴,拉了五十多名親戚朋友前來捧場。寧建國帶著兒子兜了一圈,才從三十多桌酒席裏,找到自己的位子。


    他們這一桌都是廠子裏和小孫交好的朋友,其中一半還都是寧建國的徒子徒孫。別看寧工年紀不大,但是因為他手藝好,脾氣好,所以廠子的新人都願意跟他學手藝。


    眾人見到了寧小北,各種溢美之詞不絕於口。都說寧建國好福氣,生出來的兒子長得好,讀書更好,以後要享一輩子的清福的。


    這話聽在寧小北耳朵裏,巨大的愧疚就像是海潮一樣湧進了心底。本來掛在嘴邊的笑容也沒有了,無精打采地耷拉下腦袋,和旁邊的範俠倒是相映成趣。


    “哎呦,大人喝酒,小朋友就出去玩玩吧。不要都悶在這裏。”


    看到兩個小帥哥都是一臉苦相,寧小北的徒孫指了指宴會廳外頭說道。那裏有飯店特意安排的小醜,正在做著怪腔給小朋友們打氣球,一群孩子圍在那裏笑著鬧著。


    “是啊,小北,叔叔伯伯們都要抽煙。你不能聞煙味,快和小俠一起出去玩吧。”


    寧建國給寧小北夾了幾塊菜,讓他快點吃完出去。一會兒可不止抽煙喝酒那麽簡單,根據他多次參加廠子裏工友婚禮的經驗,這幫“赤佬”最喜歡鬧騰,等會兒新娘子來敬煙敬酒,他們一旦嘴裏跑起火車,不知道要說出多麽少兒不宜的話來。


    寧小北也不想在這鬧哄哄的地方繼續待下去,他隨便扒拉了兩口飯菜,確定自己吃飽之後,下意識地想要去拉範俠一同出去。


    誰知道身邊空空如也,原來範俠早就吃好走了,都沒跟他打一聲招呼。


    “臭小子,到底要生氣到什麽時候?”


    寧小北自然不可能和一群小朋友搶氣球玩,他幹脆走出宴會樓,來到後麵的小花園。


    天寒地凍的沒有人來逛花園,幾盞歐式路燈孤獨地散發著淡黃色的光芒。


    寧小北呼吸了幾口帶著寒意的新鮮空氣,在“冷得要死”和“吵得要命”之間搖擺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選擇回去吧。


    他剛轉身,就看到一個小小的人影站在他身後。


    因為對方是背著光的,寧小北一下子沒認出來。他以為是範俠終於想通,忍不住找他來玩了,於是笑著走了過去,親親熱熱地拉住對方的胳膊。


    等走到亮處,寧小北發現自己尷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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