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她最想誰能把這族長之位接過去,那就是非常文公家不屬,常文公身為常氏一族最高壽的老人,臨蘇但凡姓常之人都要叫他一聲老祖宗,他若是把這族長之位接過去,想來反對的


    人最少,而依常文公的品性的心胸,帶累常家想來也用不了許多,許在她有生之年,她就能看到臨蘇常氏的倒下。


    這是蘇苑娘最最想望的,可願望與現實到底是差著一截,就拿常伯樊來說,他身為常氏族人,他就是不當這個族長了,可他到底姓常,他不重振常氏一族過去的榮耀已是他最大的私心了,親眼見常氏族人走向滅亡是他萬萬做不到的,就為著他不為難,蘇苑娘也不會讓常文公那家人接過族長之位。


    “不過,他也是最不願的罷?”六公是個有成算的,就是有些許私心,卻也看得清大局,就是有族長之位誘惑著,蘇苑娘怕他也是不願意。


    “先看看。”常伯樊喜怒不明,神色淡淡。


    蘇苑娘歪頭看著他,心想她的丈夫也是又在考驗常家人罷?多少是有點這個意思在裏麵的。


    常家人若是有過去的子弟,往後也免不了提攜罷?


    若換過去,知曉常伯樊有這等多餘的心思,沒有生下明則齊風的蘇苑娘也難以接受,回父母身邊的人隻會更甚,如今明則齊風換來了她心口的一片寬闊之地,無論是來風來雨,她皆能坦然接納。


    這世道,人情牽扯是最容易分得開的,隻有血脈相連是最不可能分得開的,那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緣牽連,豈是人想斷就能斷的。


    常伯樊與她皆非聖人。


    *


    次日,常伯樊上午去了族堂,中午人還沒回,常府就來了不少常家族人屋裏的內眷,前後半個時辰,老嬸大嫂子就來了不少,個個輩分都要比蘇苑娘高一點。


    這次走親戚,家裏的小輩一個都沒來,小的都沒帶過來長見識,老人們一時府內見到蘇苑娘,個個皆神情凝重,有那和善的擠出來的笑容都頗為僵硬。


    六婆婆是午時到的,她帶著此前幫著蘇苑娘前去都城時主持過常府家計的長媳太白媳婦來了,她們到的時候,常氏一族如今拿得出身份能登門上常府的內眷已到了個七七八八,沒到的都是那些臥病在床不能來的。


    “您和嫂子還沒用過飯罷?”蘇苑娘把前堂往常用來交待男丁的大堂用來招待了今天前來之人,人陸陸續續地來,她迎了人招呼幾句就回門口站著等下一個,如今看到六婆家的人一到,連常文公那個老祖宗家的老兒子以公的老媳婦都到了,後麵想來也不會有什麽人來了,她朝通秋點頭,讓通秋去大門口候著,又朝明夏點頭,讓明夏去準備午膳,她則扶著六婆去了大廳堂。


    “用過了用過了。”回她的是另一側扶著六婆的太白媳婦,她急急忙忙說完,頓了一下,苦笑道:“用到一半,聽到議事堂傳回家的消息,這不,我們婆媳倆著實在家裏坐不住,就往府裏來了。”


    “那等會兒再用一點,今天親人來得不少,許多都沒用飯。”


    她們走了進去,堂內神色不一的常氏女眷們看到六婆婆紛紛圍了過來,“你來了,你來了太好了。”


    “老嬸娘可算是來了,快來坐,我那邊還有坐位。”


    “當家媳婦,您就快坐罷,您是主,我們來的都是客,您坐下了我們才好和您說話不是?”


    那說話的人嘴裏盡是客氣,蘇苑娘朝她一笑,點頭致意過後坐下了首位,她一坐下屋裏就又安靜了下來,等了片刻,幾個人都朝坐在蘇苑娘下首一點的六婆看去。


    在眾人的目光當中,六婆婆咳嗽了一聲,老眼朝蘇苑娘看去,她那張滿是皺紋的臉此時也擠出了笑容來,“當家媳婦,今天我們的來意想必你也清楚了,我聽說你和當家的要去都城了?”


    蘇苑娘頷首。


    “什麽時候去呀?”


    “不日,”蘇苑娘說罷頓了一記,接道:“能有多快就多快罷,都城那邊還有要緊事等著家裏爺過去忙。”


    連當家的也不稱了,她這番說詞一出來,在座之人麵麵相覷,有人驚疑,有人驚慌,還有人心裏湧出了一股噬骨的嫉妒。


    這小夫妻倆,也太好命了。


    前腳禦史新縣令一來,後腳他們就要進都城,想來都知道他們受的是聖命。


    這夫妻倆,如今是要飛黃騰達了,可他們這前腳剛飛起來,後腳就要把他們撇下,以公婆心頭的妒意燒得她眼睛都帶著血色,她在蘇苑娘的話後憤憤地冷哼了一聲,語帶怒意恨恨道:“看來伯樊是一飛衝天了,怎麽著,他被人看上了,你們夫妻倆就嫌常家位低,連血脈親人都不要了?”


    “什麽時候的事?”蘇苑娘訝異對上她。


    “難道是我聾了不成?你們家那個爺找人去族堂商量的難道不是推托族長之位?”以婆“轟”地一下站起身來,眥著雙目凶煞地望著坐在頭位的常氏一族的族長夫人,“我家老公公都被叫去了,你們家打的難道不是這個主意?”


    以婆現眼下有些心慌,都城傳到他家裏的消息,就是蘇家在都城已起勢,常伯樊很受那一位今上的青睞,他們家的那個女兒還得靠著這位族弟的聲望在府中立位置,她的外孫能不能被扶正成為嫡子也得看常伯樊的麵子,以前他們恨不得主家這個礙眼的所謂家主族長死在外麵,好讓自家名正言順接替主嫡係一脈成為常氏族長主枝,可眼下他們背後無所持仗便也罷,連持仗都要靠上去,以婆是嫉恨之餘難掩滿心心慌,就怕主家那個笑麵狼麵不狠心狠,不給他們家撐這口氣。


    以前還能看在他是族長之尊,他不想管也得管他們常氏一姓之人的死活,可他若是這族長都不當了,他們怕是很難讓他幫他們家的這個忙。


    急怒之下,以婆口不擇言,這廂已然忘了要以這位娘家已然起複的蘇家女客氣一些。0


    第324章


    “話不是這般說的,”年長的老婦人一襲咄咄逼人的氣勢,蘇苑娘不急不緩搖首,“不瞞各位長輩親人,我家當家的受召去都城有事在身,三年五載的回不來,這族裏有個什麽事也無法處辦,空占著族長之位不做事,也是耽誤事情,不遠那遠的,就拿近的來說,分紅之事是每一年都要分的,沒個主事的,豈不是耽誤了大家分銀子?”


    在座之人麵麵相覷,有位老嬸子看向了六公家的老婆娘,見她不說話,這老嬸子蠕了蠕嘴唇,到底是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下去了。


    這事情最緊要的人家也不是她家,且言多必失,她就不出這風頭了。


    大堂一廂靜默,過了片晌,六婆婆但見這屋裏的人都年老成精,個個皆不會輕易張口,她動了動嘴唇,客氣道:“當家媳婦也是有心了,不過這事也用不了大當家的親自主持,到時候有個代他出麵的就行,您說呢?”


    此前他們家代的不就是此責。


    不知說文公家這支是打的什麽主意,突然冒出了絲以主家為主的意思來,看著也不像是什麽好事,可不管這家是怎麽想的,他們家也不想在該沾光的時候接過這燙手山芋,這年輕一輩以為當族長是多風光的事,隻有他們這些過來的,才知這族裏若是不成勢,出去連個說得話的人都沒有,莫說風光了,連家底都守不住。


    “就是,就是。”


    她這話一出,可算等到了她說話的幾個老輩人紛紛出言附和,點頭不已。


    “夫人,飯好了,可要擺飯?”這廂,有下人進來道。


    “擺罷。”蘇苑娘轉頭對著來者之人道:“諸位前來也沒用飯,先用點膳再說,我們飯桌上談。”


    主家擺上了熱氣騰騰的好飯好菜,當家夫人禮數周到,嫻靜溫雅,讓人也不好說什麽壞氣氛的話,有那來勸的人本來尋思的也是說好話,這頓飯間一過,勸的話更委婉了些。


    蘇苑娘從她們嘴裏聽到了兩輩子都沒聽過的好話,末了,她拿這事她做不了主的話作了搪塞,在膳後不久,趕在常伯樊回來之前送走了她們。


    常伯樊回來身後還跟著六公和其子太白兩人,他一進府就讓人去知會主母擺膳,蘇苑娘這才知道他中午連飯都沒用,等她過去,一到門口就聽六公苦口婆心在勸,道:“這是老祖宗給常家打下的根基,我們這些老輩的沒用,沒守住祖宗家業,你是最像老祖宗的,你做不了我們做不到的事情,我們是拖了你的後腿,可不為著我們,就是為著老祖宗,你也得為常家想一想,老祖宗護了我們百年,六叔公但願你也能像老祖宗一樣,往後常家子子孫孫說起你們來,也是知道祖上也是出過人傑的。”


    “叔公過譽了,伯樊是尋常之輩,豈可與祖宗比肩?一如伯樊此前在大家麵前所說,伯樊還是常家子孫常家人,不過是才能有限,能盡之責不多,此番進都往後也不知何時能回老家


    來,不如把家業交給更可靠之人打理,也算是伯樊為家族再盡一點心力……”對著追上來的六公,常伯樊又一番不鹹不淡的推托,說著他看到門口步入了一襲絲裙,說話的臉上便柔和了下來,朝門口的她道:“苑娘,六叔公和太白叔來了。”


    “見過六叔公,太白叔……”


    “當家媳婦多禮了。”


    說話間,常六公沒動,常太白卻是站了起來,撫須朝蘇苑娘客氣道了一句。


    蘇苑娘微微垂頭致意,走到了常伯樊身邊。


    等她落坐,常伯樊轉過頭去,接著此前的話道:“伯樊也說了,這事不急,大家商量商量,先推幾個人出來,伯樊也好做考量。”


    常六公見他話咬得這般死,便轉過頭朝蘇苑娘看去,隻見蘇家女這廂半頷著首垂著眼睛看著桌子的角安靜聽話,並無說話的意思。


    這小夫妻倆,男的沉得住氣便也罷,畢竟是打小就出去走過江湖,隻是這婦眷,怎地也跟鐵牆鐵壁似的鑽不透,油鹽不進。


    常六公在心裏長歎了一口氣,在常府用過膳後,一出門,他就對長子肅容道:“這擔子我們家絕不能挑,你也別打這主意,這不是你,我們家能染指的。”


    “父親放心,”常太白心中有數,他家就出了他弟一個九品芝麻官,想鎮住常家這門家業那是不可能的事,“太白知道家中要是能成勢,也是下一代的事了,我們這輩也就隻能給他們打打地基了,這事我和太新之前談過,我們兄弟倆對主家的事,和您對主家的看法是一樣的。”


    “是了。”常六公讚許地朝長子點了下頭,放下了心來。


    他從小資質平平,比起當時的族兄族弟來還有些愚鈍,萬事不冒尖也不出頭,沒想成他成了活得最長久的那一個,他的兩個兒子要比他聰明一些,性子都是有些投機取巧的,這事要是早個十年,依太白此前的心性,未必能看得破,看得破也未必能放下,現在長子已年過五旬,守成之心勝過冒進,也算是他們這一支的福分了。


    *


    因常伯樊欲要讓出族長之位,常氏滿門上下震動不已,那離臨蘇離得近的常氏族人聽到消息,將將從臨蘇參加喜宴回來的他們當天又馬不停蹄地趕了回來。


    外麵諸多紛擾,常府的門一閉,也是聽不到太多聲音的,蘇苑娘又開始準備起去都城的東西,這次她輕車熟路,知道隨身要帶些什麽物什過去,比起頭次來要井井有條許多。


    這幾日當中,不乏陸續有人登門,蘇苑娘沒閉門謝客,也不怕讓人知道他們家已經在打包前去都城的行李,但凡有人門來她都見客招待,下人們來來往往收拾東西被人看見詢問,問什麽她便答什麽,等到來客回去,全臨蘇城的人都知道常府當家要搬家去都城不打算回來了,他們家連洗腳盆都要帶著走了。


    蘇苑娘讓下人帶的是明則齊風洗澡的小木盆,那是他們爹爹


    去找的木頭,和瀾爺爺一道帶著木匠做出來的,蘇苑娘便讓下人帶上,當時有客坐在旁邊聽到了,隔天一聽,就成他們家連洗腳盆都要帶去都城了。


    明夏把聽到的消息說給她們娘子聽的時候,蘇苑娘不禁莞爾。


    家裏的事常當家悉數交給了蘇苑娘,就在蘇苑娘忙著收拾前去都城的東西這幾天他都不在家,他出了遠門,他先要去州府一趟,隨後還要去另外兩個州去會人,來回最快也要一個月後才到家。


    他把族裏這陣若是商議出結果的事也交給了蘇苑娘,讓她若是出了結果,替他把主意定了,把族印交出去。


    當時蘇苑娘未作思索便接了他所說之事。


    他去外麵經營他們家的以後,她在家裏便管好家便是,守住他們的後院。


    這次常伯樊出去,外麵是一堆對著門府虎視眈眈,心思不一的常氏族人,與前世不一樣的是,蘇苑娘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也知道他們來了她要做的是什麽,不再像前世一樣茫然無措,任人魚肉。


    常伯樊這次還想從臨蘇城帶一批下人去都城,讓她從臨蘇周邊挑,蘇苑娘想著時日還來得及,常伯樊出去兩天她便想起了這事來,找來了旁管家,讓他親自動身去了長春州最近的縣去買人,讓他可著無父無母的那些小孤兒孤女挑。


    她還多給了旁管家一千兩銀子,讓他若是在中人那看到犯官家中出來的妻女幼孺,便把這一千兩銀子花了。


    旁管家聽到主母的吩咐,拿過丫鬟送過來的那十張百兩的銀票,這廂躊躇了一下,“這……”


    “我聽說長春州每年年底都會發落一批犯官家眷,你去的時候許是能趕上幾個,見到一個就救一個罷,我也不是好心……”說到這句,蘇苑娘莞爾,道:“算我是好心,能幫一個就幫一個罷。”


    “我父親落難的時候,身邊不全然是落井之石之人,這才有了他的回都之路,”蘇苑娘道:“長春州與汾州隔著青山綠水,那裏的人與我無關,但到底我們皆是官宦之家的兒女婦孺,有同源的地方,我想到了,就盡一點心意罷。”


    說罷,她看向管家手裏的一千兩的銀子,在嘴裏近乎無聲歎了一口氣,道:“一千兩的心意。”


    她力盡至此,所做的不多,無非就是想到了,用一千兩買個心安,哪裏是好人了。


    “小的知道了。”夫人到底是大善之人,心裏有慈悲,旁馬功看著她從一個木美人變成一個裏外皆應付自如的當家主母,還以為她生下雙胞胎後,心裏就更不會有外麵的事了,沒成想,老狀元的女兒還是老狀元的女兒,到底不是他人家的兒女。


    “去罷。”


    “是。”


    旁管家帶著人馬日夜兼程去了長春州買主母要無身後事的下人,這廂常伯樊也是日夜不歇,在半個月內跑了兩個州府,這日一進長春州州府,就被長春州州府的武官帶兵拿下押住了。0


    第325章


    常伯樊前去長春州,是為的會人,欲把此人找到身邊帶到都城去,卻未曾想一進長春州就被拿下了。


    他此前有所防備,行事比以往更加謹慎,之前跟前來的天使要了一隊侍衛五個人一道留下,還經過楊家鏢家的手,請了一隊六人的解甲歸田的老兵,挑的皆是精壯之士,末料此前隻經過長春州,從未在長春州得罪過人的他一進城就在門口被一個駐守長春的武官,一位營千總帶著部下百人拿下了。


    常伯樊被單獨關押了兩天,迎來的是一身肅穆的長春州知州帶著一襲人打著火把來了黑牢,親自把他的牢門打開了。


    原來此次行事是陸野放讓駐紮在長春州的中南五州駐軍守備劉司同幹的。


    劉司同乃五品武官,與知州官位平級,衛國重武商,劉司同這個五州守備手下近五萬官兵,各州出了大事皆要向他借兵平亂,手上權力比各州知州還要權重幾手,之前邊境打仗,劉司同手底下派出了三萬餘人支持邊境戰事,心神全在邊境那邊自家的幾支隊伍的戰報上,不想都城消息一過來,老上峰伍太尉那邊讓他把常姓小兒留在長春周邊,無奈此人行事謹慎,行蹤不明,劉司同也是派出了好幾路人門,連手邊最勝重的斥侯都派了出去,方才在此人一行人進長春州府大門的時候把人攔下,還讓手底下的人趁亂往這人捅身上要害的地方,力圖讓人死在當場,沒曾想此人有老手相護,自己也有一些身手,身邊又有人相助,找來了城門軍一幫人馬拖住了他們,雙方對峙,最終讓城門軍那夥人把人押在了他們自己的牢房,等到長春州知州知情理清了個中關係,前來營救之時,黑牢裏的人已然是進去的氣多,出來的氣出少了,滿麵潮紅,儼然一副大病之相。


    等到旁馬功前來長春州買人,卻是見到了在昏迷當中的大當家,當下散盡身上錢財買來吊命的人參,方把人從瀕死之境拉了回來。


    等到常伯樊清醒,時間已近年關,常伯樊一路急急忙忙就為的能盡早趕回去一家人團圓一起過年,沒曾想一覺醒來就是十幾天,這日已是臘月二十九,離大年三十不過一個日出罷了。


    “昨日小的收到主母的信,主母二十一日那天已往這邊趕過來了,”當家一醒,趁他進食的間隙,旁馬功便把最主要的消息在大當家耳邊言道:“小的算了算,主母今年這年怕是要在路上過了。”


    常伯樊從病危中清醒,腦子還有些恍惚,心想她要是來了家中那邊又有主持家計?明則齊風不知被托付給了誰,可是安全?又想她來了也好,有她在著,他也能心安幾分。


    是以他點點頭,問旁勸功道:“蔡統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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