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當家在家沒呆幾天,選了個黃道吉日,也就是三月二十八日這日要啟程去談生意,他臨走前一天,去蘇府請嶽父嶽母過來陪妻子。


    “苑娘有孕在身,而家裏的事尚未真正平息,我在縣城留的時日不多,震懾不夠,我怕後麵我一走家裏就出什麽事,還請爹娘今天過去代伯樊陪苑娘一陣,直到我回來,還請爹娘應了伯樊之請。”常伯樊一上門就懇請嶽父嶽母道。


    “我們兩家離得也不遠,有事我們過去也來得及,”佩二娘回了女婿,她搖頭道:“我們老去,還長住,閑言碎語就又多了,我們倒不是擔心自己的,就怕你們家那些人拿我和你爹作文章,說你偏著我們,拿我們說你的嘴。”


    “說不了多久了,”常伯樊笑笑,與嶽父嶽母坦陳道:“伯樊此番前去是為未來計。此前伯樊受自身條件所製,隻能呆在臨蘇,以後則很難說了,爹心裏也知道我家中鹽井至多采我到這一代,到不了我和苑娘的孩子手裏,苑娘和我的孩子若是有家業可承,伯樊現在就得多想一想了。”


    佩二娘可不知此事,連忙朝老爺看去,隻見自家老爺臉上一片沉吟,想必是早就心裏有數了。


    “罷,”隻片刻,蘇讖搖了一下頭,道:“莫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就是沒有遠慮近憂,居安思危也是要有的,且你一直在危險當中,你有想法離了臨蘇也好,我此前還當你離不開,看來現在形勢確是不同了。”


    常伯樊頷首,正是如此。


    女婿不是個猶豫不決之輩,蘇讖也不是個不懂變通之人,在見機行事看風駛船這一塊上,翁婿倆的見解甚至是一致的,想及女婿的未來,以及他們蘇家可能的未來,蘇讖當下說罷轉頭就與夫人道:“二娘,你我一生皆是風言風語中過來的,現眼下女婿最為要緊的就是孩兒肚中的孩子,


    他既然不放心,我們就過去替他守這一陣,也好讓他在外麵安心辦事。”


    他既然答應了,佩二娘也就沒什麽意見了,當下也沒怎麽收拾,就讓家裏人收撿了點日常穿戴用的衣裳物什,就和女婿去了常府。


    蘇苑娘不知父母要來,沒想到常伯樊竟然把她爹爹娘親請過來陪她了,一天都甚是開心,給常伯樊收拾行李的腳步都要比平日輕盈了兩分,直等到第二天一早要送常伯樊他們出門,她方才有了兩人要分別之感,吃罷早膳就緊抓著常伯樊的衣袖不放,等送到門口也沒有放鬆之意。


    常府門外這廂拉了一長排五十多匹的馬,程家寨的人這幾天被常當家從各處招回了不少,這次有一半近二十多個人要隨他們一道回去,另還有一半都是這次隨大當家出行的各大掌櫃和他們手下的得力夥計,他們隻見大當家的帶著夫人出來,眼看和夫人說了幾句就要下大門的石梯上馬,一往下走,把夫人也帶下來了,夫人亦步亦趨跟著,大當家抬袖接過夥計手中的韁繩時,隻見大當家夫人的手還在他袖子上,而眼睛依舊在大當家的臉上。


    大門口門廊下,隨女兒老爺一道出來送女婿的佩二娘忍不住抬手揉額頭,不去看她那傻女兒,隻覺頭痛不已。


    蘇讖見女兒這是想隨女婿一道上馬出門之勢,老狀元郎嗬嗬笑著快步下去去拉女兒的手,和女婿慈眉善目道:“苑娘都送你到馬前了,你就放心去罷,啊?快些上馬。”


    常伯樊見苑娘還看著他,聽到父親的話也隻是眨眨眼,沒有鬆手的意思,他便朝嶽父無奈一笑,“那麻煩爹和娘幫我照顧苑娘了。”


    說著他握住了袖口的那隻手,他握著了片刻,心下一狠,包著她的手往外用力一拉……


    這一拉連袖子帶她的手都拉遠了,他的袖口還在她手中,而他的手依然在她手上。


    “苑娘?”


    “欸?大當家?”見他喊她,蘇苑娘忙和他說話。


    “為夫要上馬了。”常伯樊輕聲和她說道,聲音有些發啞。


    “哦?哦。”蘇苑娘聽著,隨著他的眼睛往下看,直看到他握著自己的手,和她那隻握著他袖口的手……


    蘇苑娘把袖口鬆開了,她抬起小臉,問他道:“常伯樊,你要在外麵過幾天才回家來?”


    常伯樊喉口發緊,他咽了好幾下口水,方回她道:“可能要一個多月去了。”


    他跟她說過的,可能她沒放在心上不記得了,可不記得了又問了他一次,這才叫他難受。


    “這麽久呀?”


    “是,有點久。”


    “那你去罷,”蘇苑娘退到了爹爹身邊,眼眶微微有點發紅,“我看著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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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8章


    蘇苑娘沒在門外呆多久,常伯樊縱馬上前,一堆人走在了他的身後,很快就不見了蹤影,等到人都走了,她被父母叫回了府內。


    “很快就回了,他是出去做事情的,你在家安安生生的,他也放心,可知道了?”回後院的路上,佩二娘安慰著女兒道。


    說來這世自蘇苑娘睜開眼那天開始,常伯樊就一直在她身邊,去長山寨帶了她去,去都城也帶了她,若是這次也帶了她去那才叫好,蘇苑娘便和母親道:“娘親,常伯樊帶我出了兩趟遠門了。”


    佩二娘瞪了她一眼,“你還想跟他出去?還真想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啊?你有了身子把你從都城帶回來已是冒險的事,你真當他是三頭六臂隨時把你揣在兜裏不會出事啊?”


    “是了,”蘇苑娘也知這次常伯樊這次出行是要趕路的,這次連輛馬車都沒拉,都是坐的馬,“他要趕時間呢,不能帶我,耽誤事。”


    “你知道就好,”佩二娘點了下她的頭,咬著牙道:“你給我上點心,好生顧著自個兒,他都不嫌別人說閑話把爹娘叫來了,你可給我爭氣點,他做好他的事,你做好你的事,可莫糊塗。”


    “不糊塗。”蘇苑娘忙搖頭。


    等到回去,蘇老爺往女兒的書房鑽,女兒跟著進去後就被他叫去找書,等到外麵的佩二娘和三姐通秋明夏這幾個丫鬟說完話回來,這兩個人已在書桌前坐成了一排,一人拿筆揮墨一人擇書而念,已忙將了起來。


    這跟以往在家裏的景況有何兩樣?蘇夫人摸著胸口替自己順氣,喃喃道:“我不急,我不急,當初把她嫁到眼皮子底下,不就圖還能有這種氣人的日子麽?”


    她的貼身丫鬟雯娘聞言憋著笑輕聲附和家中夫人:“是的呢,夫人。”


    可蘇夫人還是愈想愈生氣,甩開攙扶她的丫鬟的手急往前去,朝那一老一小怒吼道:“一大早你們就沒事幹非要往書堆裏鑽了?老的那個我懶得說你,眼睛遲早要看成睜眼瞎的,那個小的?你知不知道你嫁人了?這一早的家事你還想我替你安排收拾妥貼了不成?”


    蘇苑娘被母親的怒吼驚住,轉過小臉來,眨眨眼睛,朝母親糯糯道:“哎呀,娘親,苑娘忘了。”


    爹爹一叫她找書給他念,她就忙著替爹爹忙去了,把家事忘了。


    佩二娘被她氣死了,指著她怒笑道:“真該把你夫郎叫回來看一看,你這轉頭就把他忘得一幹二淨的樣子。”


    蘇苑娘雙手抓著書,連忙朝爹爹看去,她一轉頭,就見爹爹忙笑著朝她道:“不怕,他有事忙的時候也會把你忘得一幹二淨,你們是一樣的,不怕不怕啊。”


    蘇苑娘瞬間長舒了一口氣,回頭朝火冒三丈瞪著她和爹爹的娘親笑了一記,道:“娘親不生氣,你做事情的時候不想苑娘和爹爹,苑娘和爹爹也不會怪你的。”


    佩二娘氣得眼前一黑,一手扶著雯娘的手,一手揉額,嘴裏不停喃語:“當初我怎麽還舍不得她出嫁呢?我到底是怎麽想的我都不記得了。”


    雯娘忍著笑,低著頭跟夫人小聲笑道了一句:“這還不是遠香近臭麽,娘子不在家裏您天天記天天念,在跟前了,那些招你生氣的事豈不是天天都要有了?”


    正是如此,還不是自己找的,佩二娘走過去坐下不停揮手趕女兒,“去忙你的去,我給你爹找書,你趕緊離我一會兒,少礙點我的眼。”


    蘇苑娘是有家事要吩咐的,她每天上午都要見旁管家聽他說一下家裏的事情,合計一下一天下來會有的事,聞言便站了起來,道:“那娘親我去正堂見旁管家,你跟著爹爹好好念書。”


    “不用你吩咐,你趕


    緊去,小討債鬼。”


    等到蘇苑娘見了旁管家,和管家將將把這一天家裏的事合計下來,就聽門外麵三姐走了進來,嘴裏喊道:“娘子,看門的魯伯來說,有親戚上門了。”


    臨蘇三月底的陽光正好,春風暖人,飛琰院夫婦倆起居室的門沒關,蘇苑娘從正位一眼朝飛琰院門口看去,遠遠還能看到站在他們院門口的府裏大門看門人。


    “是哪家的親戚?”蘇苑娘見到三姐,嚇了一跳,她出書房的時候還看到三姐了,就將將和旁管家說事的工夫,三姐不知什麽時候臉上像是被人摑了一掌,臉上有四根手指印的痕跡。


    “魯伯說是江縣的常家親戚,他們家手裏握著鹽份子,是聞信過來拿銀子的。”三姐見娘子定定看著她,不由有些別扭地扭了扭頭,把剛才挨了她娘打的那半邊臉躲到了一邊。


    “原來,那我去見一見。”三姐一躲,蘇苑娘也挪開了眼睛,站起來朝旁管家道:“旁叔,你和我去見一見。”


    “是。”緊隨著她的起身已經站起來了的旁馬功忙道。


    “通秋,去把姑爺族裏記鹽帳的本子給我拿來。”她又道。


    “是。”通秋一直在看著三姐,她本急欲跟三姐說話問三姐發生了什麽事,但有娘子吩咐在前,隻得按下心中焦急去了後麵姑爺和娘子的主臥去拿帳本子。


    “旁叔,還得你派個腿腳快的,去六公家請一趟六公,讓他過來幫我陪陪客。”也當個見證人,常伯樊臨走前已把家裏可能會有的事情一一跟蘇苑娘商量了如何處理,隻要蘇苑娘按著他所說的辦,倒不用操心後麵會發生太多反咬一嘴的事情。


    “這就去。”主母一說,旁管家連忙反應了過來,他有要事在身,出去的腳步也快,等路過胡三姐身邊時,他腳步一頓,心想依這三姐兒的脾氣且還是在主母的眼皮子底下這府裏可沒人敢欺負她,興許是她家裏頭的事,是以旁馬功便也沒多管閑事,也沒轉過頭去多看三姐一眼,微微一頓就接著拔腳走了。


    “那娘子,沒事我先走了,我去門邊看著去。”三姐說著也要走。


    “三姐。”


    她將將抬腳,就被喊住了。


    三姐苦著臉回過頭,“娘子?”


    “怎地了?”蘇苑娘摸摸臉,“這裏,怎麽了?”


    “剛才我娘來了。”


    “她打你了?”


    “嗯。”三姐死死埋著頭看著地下不敢抬頭,怕話一說得多了,她就忍不住哭給娘子看。


    “疼嗎?”


    三姐咬著嘴拚命搖頭。


    蘇苑娘看著她的烏黑的腦袋,半晌後,她沒有問下去,僅道:“那你去通秋明夏的屋子睡一覺,今天沒有你的事,等會兒也有通秋跟著我,管家也在,族裏的六公當陪客,不會出什麽事,你莫要擔心我,去好好睡一覺補個覺。”


    “我……”三姐想說她沒事,但隻說了一個字,就被娘子打斷了。


    “三姐,去罷,你最近替我跑前跑後也累了,就當是娘子今天趁著沒什麽事心疼你一下,你好生歇一會兒,明天我還指著你精神百倍著替我跑腿了,可聽到了?”


    “聽到了。”三姐哽咽。


    “去罷。”


    “娘子,我不想休息,我能趁這天去我大姐二姐家一趟嗎?我想去看看她們。”三姐擦著眼,沒想她這種注定當家奴的賤奴眼淚不值錢,手背一擦,眼睛愈擦愈多。


    “也可,你等一會兒,我去拿點東西,我也好見沒見大姐二姐她們了,你幫我捎點東西給她們帶去。”


    “是。”三姐哭著道。


    這日上午,三姐拿了娘子給她大姐二姐的東西,她去通秋明夏還有她睡的屋子


    裏拿了她藏在那裏的東西,她先是在屋子裏哭幹了眼淚,哭到沒有眼淚可流了,方才拿了東西去看同在城裏的大姐和二姐。


    她娘認為她把她大姐二姐嫁得很好,還嫁在了城裏當城裏人,可三姐知道大姐二姐在娘家的日子不好過,尤其在她們的婆婆知道主家陪了她大姐二姐一百兩銀子當陪嫁,她們娘隻陪給了她們二十兩昧了八十兩銀子後,大姐二姐在婆家很是受了些搓磨,而她們娘卻當作不知情沒看到,大姐二姐上門若是不帶上點讓她滿意的東西回來,連口飯也不留她們吃。


    三姐拿了東西去,把娘子給大姐和二姐的東西準備都給了她們。


    “這是何物?”胡大姐是被三姐拿石頭敲腦袋引到門後的,見三妹沒說兩句話就塞了她一個包袱,又從胸口掏出了一個布兜給她,忙驚訝道。


    她說著又看妹妹的臉,皺著眉頭道:“老娘又打你了?我說過你多少次了,叫你不要跟她強嘴,板子打在肉上不疼啊?你啊你,怎地都這麽大了還不知道聽話,識時務一點?”


    三姐以為她的眼淚已經在府裏哭幹了,可在一手帶大她的大姐麵前,看著一臉愁苦的大姐,她還是忍不住又哭了,她哭著道:“我從都城帶回來的東西,都被她昧了,她不給你們。”


    胡大姐一怔,爾後她垂下頭去找手帕,找了一會兒才想起她那髒帕子可能是落在她家小二娘身上去了,她抬起頭來滿臉的苦笑:“她又不是一天兩天這個樣子了,隨她罷,你別跟她強,都這麽大的人了還挨她的打,叫人看到了還背地裏笑話你。”


    胡大姐抬起來給妹妹擦眼淚,她滿心的苦澀,對妹妹也是滿心的心疼,“你別為了我們跟她倔,不值得,傻丫頭,要是到時候你出嫁了她什麽都不給你,你到夫家就更要受苦了,我和你二姐出都出來了,無所謂那些了,你犯不著為我們兩個不值當的出頭,你要多為自己想一想,聽到了沒有?”


    “大姐,大姐……”三姐更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不想跟她大姐說老娘為了五十兩要逼她嫁給一個有兩個孩子的鰥夫當後娘,也不好跟大姐說,她要走了。


    “哭甚?別哭了,你哭大姐也要哭了,”胡大姐流著淚把包袱和東西給她,“快拿回去還老娘,別讓她知道了。”


    三姐搖頭,哽咽著道:“這個不是,這個是娘子給你的,她心疼我,我被娘打了,給我的。”


    三姐本打算在臨走前把她攢起來的近二百兩銀子拿出一半來分給大姐和二姐,可娘子就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一樣,這次娘子親手給大姐和二姐收拾了值錢的東西,比她要給大姐和二姐的值錢多了。


    “是苑娘娘子?她給你的,你拿著。”


    “不,不要,我還有,我不說了,我去找二姐,我晚上還要回去。”三姐說著就去了,胡大姐本想追她,但夫家屋子裏,她婆婆在怒喊著她的名字讓她回去帶她家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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