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算著,她家那傻孩子跟姑爺回來的時日就這幾日,他們接到信的時候他們已到春州府了,春州府離汾州府不遠,就隔著三個縣,算上路上他們耽擱的時日,他們這兩日應該已走在汾州城和他們臨蘇城的中間了。


    腳程快一點,今明兩天就能到,就,腳程慢一點,無非也是後天大後天的事。


    “欸?你怎麽搶我的?我去我去,這走過去四五裏的地,你也不怕傷了你的腳筋。”老狀元


    郎去夠夫人手中的馬繩,好聲好氣勸道。


    “我才不怕,我天天在家活動得比你多,你腳上功夫未必比得上我。”


    狀元郎被夫人說了一句,頓時傻眼,隨即立馬道:“那一起去行罷?”


    “你不怕人說了?”夫人斜著眼瞟他,眼神當中滿是鄙夷。


    “嘿,這風言風語就沒停過,說就說罷,”說著,老狀元郎磊落一笑,道:“還是跟夫人一同去接我們孩兒要緊。”


    “早說不就得了?”還非得她說他幾句,佩二娘白了他一眼,把馬繩塞到他手裏,“嘍,牽著。”


    得牽好了,要是沒接到人,回來的時候她還得坐這匹馬。


    夫婦倆牽了馬準備出去,老管家蘇木楊跟著老主人夫婦倆走到門口,眼看他們就要走了,立馬道:“老奴今日無事,不如今日老奴就你們一道去罷?”


    他算著,他們家小娘子回家也就這兩日的事。


    夫婦倆相互看了看,他們家老管家的腿腳其實比他們要強,當年他可是他們夫婦倆的護院上來的,說他腿腳不好不讓他去,著實說不過去。


    蘇讖也是索性看開了,和夫人一起去會被說,多一個管家更是不多,便道:“走,一起,多個伴,我們三個等人的時候也多個人說話。”


    “欸。”主人郎發了話,蘇木楊高興了,朝他們道了一句他回頭吩咐一下他家小子去,便扭過屁股走了。


    敢情是逮著時機不容他們拒絕來說的,蘇讖夫婦倆還得站在門口等他,蘇讖不由就和夫人道:“木楊這是愈老愈精了,他一開口就沒想著不能去罷?”


    “你想什麽呢,你胡子一翹,他就知道你在想什麽。”佩二娘望著老夫郎,似笑非笑道了一句:“這個家裏的事,你能知道比他多?”


    “嘿嘿,”蘇老狀元一聽,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那是,我若是做管家,肯定不如木楊兄稱職。”


    見夫人臉上似笑非笑的意味不減,老狀元快快補了一句,“自然若是我當家,也是絕對不如夫人的!”


    “你知道就好,”佩二娘今日心情好,不予他計較那多的,說著,她把那被風吹到臉邊的碎發別到了耳後,美婦人這廂淡笑了一聲,道:“我要是你,一開頭我就不多說。”


    一個在家裏隻管花銀子不管掙銀子也不打理庶務的人,哪來的那麽多的廢話。


    “娘子說得極是!”夫人這般一開口,老狀元連忙道。


    “你這老家夥,也就識趣識得快這一點略勝於人一些。”


    佩二娘啐了這不要臉的老夫郎一口,說著時,蘇木楊回來了,牽過老主人手裏的馬,“老爺,夫人,走嘍。”


    老管家是真真高興,說話腔調都是往上揚的,待出了門去,佩二娘笑著與他道:“你是想我們家的那傻孩子了罷?”


    “小娘子這次出去好久了。以前把她嫁到臨蘇老爺夫人眼皮子底下,我還想著能時不時給她送點東西過去看她兩眼,沒想成她這才嫁過去沒多久就去都城了,”老管家搖著頭道:“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唉,這傻孩子。”長子的信前天到的臨蘇,蘇讖看過信中長子所說的妹妹到達都城後的所作所為,他是頭疼又好笑,這廂他回了老管家:“當初就是想著她的


    性情不好進那規矩管束太多的深宅大戶,這才還是讓她嫁進了常家,殊料她進了常家還真真是如魚得水,伯樊縱著她從不管她,她在都城這段時日可比在我們臨蘇的時候得意多了,你可別心疼她,她過得好著呢,她去了都城,凡事行事皆依了她自己的性子,日子莫要太過好。”


    “也不是這個說法,”老管家眼裏小娘子就是個天真無邪的孩子,無論她如何行事出格皆是值得原諒,大人應不予計較的,“小娘子天真爛漫,心地善良,她就是見著隻螞蟻都不忍踩,對誰都抱有好心,家裏長輩的隻要知道她的性情,想來也沒有誰不喜歡她的道理。”


    “但願如此。”蘇讖笑歎道。


    主仆三人一路說著話,走得也不快,花了半個時辰方走到城門口。


    城門口的守衛早就跟老狀元相熟了,這次見到老狀元身邊站有一個頭戴紗帽的婦人,上前跟老狀元抱拳問過好便朝他身邊之人抱拳道:“敢問這位夫人可是蘇夫人?”


    “小哥好,請問貴姓?”佩二娘親切回道。


    “不敢,免貴,蔽姓劉,家中排行老大,蘇夫人叫我劉大就好。”守門人劉大忙回了她。


    “原來是劉大郎,我隨我家老爺去城外走走,勞煩到你了。”


    “哪來的勞煩,您幾位隻管出去就是,有什麽事也僅管吩咐我們兄弟幾個就好。”劉大跟說他們說著客氣話,親自送了他們出去。


    等到他回來,守門的幾個門衛一擁而上圍著他,其中一個甚是興奮地道:“劉大哥,你可看清蘇夫人長什麽樣了?我聽說她可是我們臨蘇城裏長得最好看的夫人。”


    “你這小子,”劉大郎抽了他腦門一記,眼睛一瞪道:“沒大沒小,她是能你說道的人?讓人聽到了,沒你好果子吃。”


    “才不會,我聽說蘇府的人都好說話得很。”


    “你這小子,說你還不聽了?”劉大郎虎目大張,罵他道:“人家讀書人要臉不說你們,你們就蹬鼻子上臉的,你這輩子最好指著沒有那往上爬的一天,若不然等到了那個位置需要人說好話了要過人家的眼了,你看到時候人家搭不搭理你!”


    那說話的人一聽,腦袋一縮,小聲道:“我就說說,說說還不行啊?誰知道我有沒有升上去的一天。”


    劉大郎又瞪了他一眼,這廂又有一人迫不及待插嘴道:“大哥,可真是常家的大當家要回來了?”


    “是啊是啊,大哥,可是這兩日的事?”另一個搶著這幾天當班的守城護衛忙接話,“昨天漕運那邊的大人還來我們門口看過,這事是不是八*九不離十了?張大人那邊怎麽說啊?”


    “我怎麽知道張大人怎麽說?”劉大郎被他們問得惱火,伸手趕他們,“去去去,都圍在一起像什麽話,還不快散開,站到你們的位置去。”


    他一趕,一群人一哄而散,但眼睛往城外看去的次數更勤了,心裏也盼著那在都城掙了大筆的銀子,聽說身上帶了幾百萬兩銀子回來的常家大當家趕緊走到他們守著的城門口。


    常大當家得了那麽多的銀子,他又是個手鬆大方的,到了城門口不可能不打點他們,他手指縫一鬆,給他們個幾十兩,他們省著點花,一家人一年的嚼頭就都有了。0


    第279章


    蘇府的蘇狀元郎和夫人出了城門不久,城中不少人家中的家丁也往這邊打聽消息來了。


    這廂城中不少富庶家裏已然備好了上常家賀喜之禮,隻等常府當家一行人到家。


    “夫人,這邊走,我們去亭子裏坐一坐。”城外修有歇腳亭,要是往常蘇讖會往前多走幾步,今日夫人來了,便想帶著她去亭子裏坐坐,坐著等。


    “也好。”佩二娘走了一段路,也有些累了。


    這還是上午,歇腳的亭子裏沒有行人,一般這個時間出城的人不會過來歇腳,進城的人則忙著進城出去了,蘇木楊先行一步上前拿袖子撣了撣凳子,“夫人,過來坐。”


    佩二娘朝他笑著點了下頭,等她和老狀元郎過去坐下,她和家中老管家道:“木楊哥,你也坐,我們坐著一起等。”


    “欸,我這就坐。”蘇木揚並沒有坐下,而是站在往他們縣城這邊來的路的方向駐足遠眺:“老爺,夫人,你說小娘子和姑爺今天能不能回來?我看這幾天天色都好,我們臨蘇城這幾天都沒下雨,州府那邊想來也不會下什麽雨罷?春雨在月初那陣早就下完了。”


    “不好說,州府那邊曆來比我們這邊雨要多,”蘇讖回他道:“不過想來就是這兩天的事,信都回來十天了。”


    “我也是這麽料的。”管家道。


    “你坐一會兒,這急不來。正常而言,這行商的人回臨蘇城一般要到下午去了,他們會在前麵的郭家縣歇一晚再起程往我們臨蘇走,他們縣到我們縣也有七八十裏地,就是趕的馬車一早就起程,也要到傍晚才能進縣。”蘇讖算道。


    “欸?”老管家不解,“那您怎麽天天都是上午就來了?”


    “常家那小子,他行事章法就跟一般人不一樣,尤其這次他身上還帶著銀子,說是一路走官道回來的,他不可能進縣城打尖,一路住的怕都是驛棧,挨我們臨蘇縣縣城最站的官道是這條,”蘇讖左右看看,撿來一根棍子,比劃給老仆看:“就這條,俞家堡路,是上朝監守汾州的俞刺史主持修建的,現在聽說是他的一個後人在把持著這條官道,常家小子常年帶著幾個馬幫跑來跑去,他跟俞家的人熟,我看他要是回來,應該是往這家人去,看,看到了沒……”


    蘇讖把俞家堡的路往下畫,“俞家堡所在的山上一下來,就到了臨蘇河的下段,我們縣城在中上段,就隔著二十裏地,要是路上不耽擱,馬跑得快一點,中午前後就能到。”


    也不用女婿和他說,蘇讖根據女婿以往的行事性格就能把女婿的行路猜個七七八八,是以他才沒下午來等,一般是用過早膳不久就走著過來了。


    “他以按你所說的?”佩二娘不由問道。


    “能,”蘇讖這個倒是甚肯定,“這是最沒有風險的一條路。”


    “你說他跟俞家堡的人好?我聽說那一窩都是混世太保。”


    “孝鯤在外經商,三教九流都要打交道,其中也有一些是交情好的。”


    “這不都傳遍他上身帶著幾百萬兩銀子,人家不會打劫了他罷?”佩二娘甚是憂心。


    “那倒不會,且哪有幾百萬兩?這外麵的謠人傳人是為可畏,但聰明人


    還是知道他身上到底有多少銀子的。”


    “雁過拔毛,”佩二娘歎了口氣,“豈是那麽簡單的事。”


    “難免。”蘇讖頷首,沒有否認夫人的意思。


    “老爺,夫人,”老管家還在站著,他聽著老爺說著突然看到前方遠處有了人影,他聲音頓時就大了,指著前頭道:“你們看看,是不是來人了?”


    蘇讖和佩二娘忙站起,兩人看了一會,依稀是看到不少人往這邊來,數量還不少,佩二娘轉過頭去看老爺,便見老爺也轉過頭扶起她的手,道:“夫人,我們往前走幾步看看。”


    “也好。”佩二娘放下紗帽,先蘇讖一步下了亭子,健步如飛。


    他們往前行了幾十丈,來人就清晰了,這隊人沒打幡旗,蘇讖目光所及的人臉沒一個認識的,先還有些猶豫,等他眼睛往後一瞧,就看到一匹馬被拍著往他這邊跑,那馬上之人嘴裏急呼道:“是親家公嗎?我是大當家身邊的南和……”


    果然是他們!


    蘇讖欣喜至極,佩二娘一聽便把頭上紗帽放了上來,急急往那說話的下人望去,隻見那下人在不遠處停了馬,朝他們這邊拱手,“灰大,小奴先不過來了,您二位且先等一等,大當家和夫人在最後麵的馬車,小奴這就去通報他們一聲。”


    “且去。”蘇讖情不自禁麵露笑容。


    “是,那小奴去了。”南和回頭一聲“駕”,揚鞭而去。


    那騎馬走在前麵的肅容壯漢已聽到了他們的說話,這廂他朝後揚了三下手,車隊頓時更慢了,他翻馬而下,把馬韁繩甩給了與他同時下馬的年輕人,他則大步朝蘇府三人走了過來。


    “敢問前方可是德和郎蘇狀元郎蘇讖大人?”息部昂首闊步而來,拱手朝前方那一位腰板挺直硬郎的中年文士問道。


    德和郎?蘇讖先是一愣,很久沒有這麽叫他了。


    先帝在世時有一段時間頗為賞識他的見地性情,開頑笑似地叫他為德和郎,意為他品德正直,為人和善善交,但他沒有正式的冊封,是以這稱作法也就宮裏的一些人跟隨著叫過,叫的人並不多。


    如今還有人記得他這先帝叫起來的外號?


    老狀元郎愣了,佩二娘見人見了,不動聲色探手伸到了老爺身後,輕巧地捏了一塊他的腰間肉。


    “啊?”蘇讖馬上醒悟過來,朝來人揖道:“正是區區不才,敢問這位大人是何方來者?”


    “不敢,京畿都衛府六品都衛郎息部,”息部拱手回道:“見過德和郎。”


    “不敢不敢,我已不是什麽德和郎了,也有許多年沒有人這麽叫過我了,”蘇讖頗有些感慨道:“沒想到息大人居然知道這個叫法。”


    “息某聽我們大都尉說過你當年的風姿,息某早對您的風采才華仰慕已久了。”這話由神情鐵實嚴肅的息都尉郎嘴裏說來,再是嚴謹鄭重不過。


    京畿都衛府的都尉是誰,蘇讖自是知曉的,聽他的部下說起來,蘇讖心中也是五味雜陳。


    當年他跟章齊也是好友,隻是他被人算計,也被太子爺放棄了。


    他是中了狀元方跟隨太子,可章齊卻是從小與太子一起長大,被太子當肋骨之臣栽培之人


    ,章齊若是出了事,便是當時的先帝都會出事保他,可他不一樣,也是因之所以,那些暗中陷害他的人才敢下這個手。


    他自行請罪擔罪的那天,章齊來見了他一麵,瞪了他半天,道了一個“傻”字就氣呼呼地走了。


    蘇讖天生聰慧,但當年他還有些年輕氣盛,身在局中的時候反而看不清楚真相,也是到臨蘇幾年後沉下心來,才想出章小將軍當年的那個“傻”字說的是何意。


    時間如白駒過隙,沒想二十多年如那不可阻擋的洪流一泄而去。


    聽聞故人還記得他,蘇讖一時怔愣不已,臉上滿是感懷。


    這廂,不等他們還說話,停下的車隊後方有輛馬車往這邊走過來了,馬走得有些慢,佩二娘忍不住拉著老爺的手臂道:“是不是苑娘來了?她身子沒事罷?哎,我就說了,在都城生完孩子養好身子回也不要緊,怎麽就非要急著回來呢?這身體是那點時間能抵得了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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