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這個小丫鬟,三姐頭一次知道哀愁是什麽滋味,站在門邊角落扒著頭發,直想把自己頭發扒光算了。


    **


    這晚入了夜,常伯樊都回來了,蘇居甫也沒來常家。


    蘇苑娘有些坐立不安,她是坐也坐不住,去外頭盼人常當家也不許她出門吹風,她隻得在屋子裏不停走來走去。


    常伯樊回來換了烤暖的棉袍,喝了熱燙暖了胃,這廂恢複了精神正在看帶回來的邸報,但屋裏有個不停走動的人兒,他也沉不下心思,間或會抬眼看她兩眼,等看過兩三次,她腳步越發地輕了,再抬頭看她就見她躡手躡腳定在門邊,耳朵小心往門上放,常伯樊看她如履薄冰著實辛苦,等她聽完回過頭來看他之時朝她招手:“苑娘,過來陪我坐坐。”


    蘇苑娘走了過去,欲要在他對麵坐下後就見常伯樊拍著他身邊的炕床,“到這邊來。”


    蘇苑娘過去,聽他道:“往後家裏來人,你就坐我旁邊。”


    家裏若是來客,不坐他旁邊,她坐哪兒去?蘇苑娘尋思著坐下,接而恍然大悟。


    也不是,她哥哥來了她就坐哥哥身邊去了。


    她嫁了人,睡在常伯樊的身邊,坐理當也應是,可是蘇苑娘猶豫著,這頭怎麽也點不下去。


    常伯樊看著她呢,見她為難地咬著嘴也不應是,知道小娘子這是還是想坐兄長身邊的,他這心裏又酸了起來,心想今天這舅兄不來也罷,省得她老惦記著。


    他這正尋思著,外麵起了輕微的細響,再仔細一聽似是腳步聲,常伯樊還沒估計出這是不是有下人來了,就見自家小娘子就像小兔子一樣腳踩在腳凳上,嗤溜一聲滑了下去落了地,往門邊急


    急去了。


    明夏在門前扶住門攔住了她,道:“娘子,你往邊上去,我開門風大。”


    蘇苑娘忙退到一步,門一開,不等他們說話,就聽外邊的丁子興奮地喊:“老爺,夫人,舅老爺來嘍。”


    “在哪裏?”蘇苑娘忙探出頭去問,卻沒成想被趕過來的通秋擋在了前麵,攔住了風,是以話也沒傳到門口的傳話人那裏。


    不過這廂明夏已替她問了:“可是過來了?”


    “是,南和哥帶著舅老爺往後麵來了,讓我先過來給夫人報個信,安一下心。”丁子回道。


    “是了,辛苦了,多謝丁子哥。”明夏聽完掩上門,回頭想問娘子話,卻見通秋擋在娘子麵前細聲勸說娘子風大往炕上去,明夏搖搖頭,接問:“娘子,可要把晚膳現在就抬上來?”


    “抬!”兄長來了,蘇苑娘就高興了,不等通秋多說就往主炕那邊去了,到了本來想往常伯樊邊上坐,但一想兄長這時候來肯定是餓著了,她還是別坐他身邊礙他手腳擋他吃喝了,是以她遲頓了片刻,就往常伯樊那邊去了。


    常當家一見,當她是把他的話聽進去了,當下止不住的高興,心裏的酸味不僅沒了不說,看著蘇苑娘的臉上嘴角笑意不停,柔得就像濃稠香甜的蜜一般。


    蘇苑娘沒看到,隻顧看著門盼著兄長來,常伯樊得了她的聽話,也不在乎她的這點子不回頭,溫和地看著她的側顏小臉,隻覺無論哪個光景看她,她都如仙子一般輕靈美麗。


    等到蘇居甫一到,飯菜將將從廚房出來擺滿了炕上的矮個八仙桌,屋子裏還燒著紅旺旺兩盆炭火,一壺燒著水,一壺似在熱著酒。他一進來,滿屋子的熱香氣衝到了他的臉上,鑽進了他的鼻孔。


    這讓蘇居甫似是回到了他童年時候在的臨蘇家中——滿屋的煙火氣,僅為他歸家。


    蘇居甫的眼瞬間燙了燙,等到那聲“迫不及待”的哥哥衝進耳朵,方衝在那些在壓在記憶當中的愁緒,他笑著朝那衝下來的丫頭張開手,等到她來到了身前扶住她,笑道:“等急了罷?”


    蘇苑娘忙搖頭,蘇居甫把她帶回了妹夫身邊先行扶著她上去坐下,對還是抬著眼睛看著他不放的妹妹失笑道:“臨走前和上官說了會兒話,耽誤了點時間,還請小娘子莫怪。”


    “不怪不怪。”蘇苑娘急搖頭。


    蘇居甫心中熨貼,對他一進來就站在一邊等候的妹夫溫聲道:“你也上去罷,一家人,哪來的這勞什子的禮。”


    “是。”


    “您吃用點,苑娘和我都擔心一路來餓著了,就讓廚房把飯菜先備好,等您一來就能用。”


    “欸。”蘇居甫點點頭,也不跟他們虛言,拿起筷子等他們筷子一拿就開始下箸,很是吃了不少墊了下肚子方才放慢了筷子。


    這一看,是沒回過家直接從衙門來的。常伯樊問:“可是和家裏嫂子打過招呼了?”


    “打過了,我讓隨平先回去報信了。”蘇居甫道,接過妹妹給他的飯,和妹夫道:“我們左大人今兒被人在今日的大朝上被人參了一筆,我下午回去後才知道的,這不為著這事,應天府上下的衙放得比平日晚了不少。”


    蘇居甫說著瞟了妹妹一眼,見她半垂著頭不言語,隻管安心替他們夾著菜,他收回眼,和常伯樊接道:“此前帶著你過去的那事起了點風爭,陶郎中那邊跟禦史台的人關係好,我們大人被他們聯手治了一招,後頭還得忙。”


    常伯樊頷首,隻管聽舅兄說,也沒問。


    蘇居甫不想在妹妹麵前過多說這些事情,跟妹夫提了一嘴當打過招呼,就說起了本家的事來。


    “我過來主要是為的今天去本家那事,他們是故意為難,你和苑娘都不必放在心上,事後有什麽事,或是這家人靠著什麽朋黨的關係欺壓你們,你們僅管來告知我就是。”看到時候他不把他們鬧得雞犬不寧!


    蘇居甫心中厭極了他們,說這話之時重重地壓下了手中的筷子,臉上則是滿溢出來的厭惡之情。


    蘇苑娘卻是沒曾想過讓兄長孤軍奮戰的,這不是她來京的意思,亦不是她再世為人的意義,此廂她抬起頭,靜靜地看了兄長痛苦與煎熬、憤恨集一身的臉,無論她怎麽看,她都沒從兄長身上看到一絲的平靜。


    上世哥哥就是這般煎熬過來的罷?她成了享受果子的人,卻不曾與他一道挖土除草,培育護育種子。


    “他們會嗎?”這時,蘇苑娘開了口。


    蘇居甫與常伯樊齊齊看向了她。


    蘇苑娘毫不畏怯,再問道:“他們會嗎?”


    “會。”蘇居甫點了頭,生怕嚇到了她,拿回筷子刻意笑了笑,道:“但不要緊,有哥哥在前麵擋著,還有你家常當家也不是吃素的,你什麽都不用怕,也不用擔心,有我們呢。”


    蘇苑娘點點頭,她沒否認,又道:“他們欺負人,還要報複我們,心眼這般小的話,他們的日子難過,我們的日子就更難過了。”


    蘇居甫吃菜的手一頓,著實沒聽懂她想說的是什麽意思,隻得朝妹夫看去。


    常伯樊這時候正在看著他家苑娘,知道她還有話要說,便朝她點點頭道:“是的,還有呢?”


    “我們還是先欺負過去罷,”蘇苑娘點點頭,自己肯定了自己,道:“我明日就去護國公府門前哭。”


    “啊?”這下,舅兄也好,妹夫也罷,皆錯愣不已,看著這說明天就要去護國公府哭的人小仙子。


    這廂蘇苑娘沉醉在自己的思緒裏,喃喃自語:“我不是賊喊捉賊,明日一下馬車我就當著護國會府的門人跟常伯樊哭,是不是護國公府的也欺負我爹和我娘還有我,不會見我,讓一個登徒子來見我戲弄我,逼我喊哥哥。”


    蘇苑娘覺得她說得甚是有理,覺得這法子還是管用的。她是女兒,是癡兒,是那些她叫叔伯兄弟的人都可以不當回事的婦道人家,但貓有貓道,鼠有鼠道,婦道人家有婦道人家的求生之道,用得好了,她是哭不倒一座府,不過哭壞一兩個人的名聲還是成的罷?


    她不想用這種不入流的法子,上輩子母親教她她都不想用,可是世道不是她不還手世道就會心存慈悲饒過她,她不想再當那個挨打後還傻傻等著人再踩她一腳的癡兒。


    這廂她自語一罷,蘇居甫迅速一扭頭,眼睛像刀子一樣射向了常伯樊。


    常伯樊不得不回過神,被舅兄這一瞪,他知道這不是他的錯也是他的錯了,遂偏頭苦笑朝舅兄一拱手,盼他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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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9章


    瞪罷常伯樊,蘇居甫又瞪向了蘇苑娘。


    蘇苑娘朝兄長眨了一下眼。


    她倒是長了一張無辜又可愛的臉。


    蘇居甫拿她沒奈何,細沉思了一下,想到那蘇居定在外著實有孟浪登徒子之名,得罪小娘子的事不是一樁兩樁了,妹妹若是這般說道,還真是師出有名。


    此計是行得通的,但此等不入流的詭計如若讓蘇居甫親自行來他定不會有所絲毫猶豫,可他妹妹這等天仙的人兒用來,蘇居甫自問自己他是不想的。


    她還小,且如此可憐可愛。蘇居甫眉心攏成了一塊,又看向了沒本事的蘇家姑爺。


    又盯上了他,常伯樊低頭苦笑不已。


    見他隻苦笑求饒,也不說話,蘇居甫皺著眉不快道:“你都教了她些什麽?”


    常伯樊知曉舅兄護著他的苑娘的心,他甚至能從舅兄的身上清楚看到他嶽父的影子,蘇家父子有時真真是像極了的。


    他們護著苑娘的心皆是好的,常伯樊無法否認,但現在的苑娘已跟在蘇家當女兒的苑娘已全然不同了。她的改變,他也早晚要過嶽父大人和舅兄這一關,對他們有個交待,常伯樊坦然抬頭,朝舅兄正視而去,道:“兄長,伯樊想問您一句,如若現眼下是長嫂跟您道出計,您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這有何可比之處?”蘇居甫拍桌。


    “長嫂之於長兄,之於蘇家,就如苑娘之於我,之於常家。”她也是當家人的妻子,一家的主母,所有該當家主母麵對承擔的在苑娘身上半分也不會少。麵對舅兄的怒火衝天,常伯樊冷靜挺胸拱手,氣勢絲毫不弱於其。


    “你……”常伯樊的話,著實是有理,每一個字都是對的,現在坐在他身邊的那個小娘子再招人疼愛,她已不是蘇家人千疼百愛的千金,而是一個承擔了一府命運榮衰的當家人。蘇居甫此時啞口無言,竟發現自己一個辯駁的字也說不出口。


    “是的。”見兄長啞口,蘇苑娘猶豫了一下還是站在了常伯樊這邊,她頷首稱是,又與兄長道:“如此的話,我還能和嫂嫂一起連手對抗外敵,就可以多跟嫂嫂在一起商量事情,多和嫂嫂在一起,就如同多和哥哥在一起一樣,苑娘想過這樣的日子。”


    蘇居甫看向她,又是一陣啞口無言。


    他妹妹啊,居然來京城了,來了的她跟他以為的她真真是太不一樣了,可現在坐在他對麵跟他道出這番話來的小妹妹,卻讓淚意濕了他的眼眶。


    蘇居甫別過頭,看向了大門。


    一家人吃飯,除了有個丫鬟還站在一邊,隻有他們的屋子裏靜悄悄一片,靜到能聽到爐火當中炭火綻開的聲音。


    火燒得愈來愈旺,世事鬥轉星移,沒有什麽是不變的,才高八鬥的才子一夕之間能變成流放的失誌之士,就是那高堂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相臣在風雲變夕之後亦可變成階下囚,這世上焉有百年不變的人家不變的人?便是昔日鹽伯之後,現在也坐在他的對麵,不得不因他蘇家的小小之勢,壓製著身上的銳氣,隻為能與蘇家共處。


    誰又護得住誰一輩子?沒有人會比以幼年之軀跟著被放的父母前去臨蘇的蘇居甫更清楚這世道的坎坷艱難,他在前去臨蘇的路上聽過母親絕望至極的哀啼,父親


    痛不欲生的嚎哭,他自己也曾有過被人暗地欺辱又走投無門毫無還手之力的愴然無助。


    人生的路上呀,隻有自己撐著自己的時候太多了,可就是自己這樣的時候太多了,蘇居甫真想他的妻兒子女,他的父母妹妹就少嚐一點個中滋味,因著那真的太苦太苦了。


    可就是再苦,人也不得不嚐呐。


    蘇居甫拿過酒杯,放到妹夫麵前,輕道:“給我倒杯酒。”


    世事凶頑,就此揭過此樁罷。


    誰也逃不過那自己的命運。


    **


    這夜離去的兄長似是傷了心,常伯樊前去送他,送了許久才回,他回來蘇苑娘聽他道:“兄長半路哭了。”


    蘇苑娘簌簌掉眼淚。


    常伯樊在嘴裏歎了一口氣,他大許能懂舅兄此時的心境罷。


    心懷誌向卻又不得誌,梅花捱過三年寒且能開花,他們這種人稍有一步不慎就是苦熬三十年也難有出頭之日。


    寒門尚能出貴子,憑著一股之氣堅持住就可往上,可他們身後背著祖輩留給他們的包袱與日落西山的死相,他們就是掙紮也是那死馬當作活馬醫的誓死一博,一路所博的皆為險中取勝,步步皆驚心。


    常伯樊很久不許自己歎氣了,聽著她壓抑著的哭聲,他心頭一酸,張開手納她入懷輕撫著她的發,他輕歎了一聲,道:“還好我還有你。”


    蘇苑娘抬起頭,紅著眼睛哽咽道:“哥哥也有嫂嫂。”


    她兄長沒那麽慘。


    常伯樊一聽她說話還如此清楚,釋然一笑:“是啊,他也有。”


    還好他們都還有她們。


    蘇苑娘難過了許久才睡著,第二日一早果不其然眼睛就腫了,通秋著急得不行,還去外麵找了冰回來要給娘子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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