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伯樊口中的大哥就是她的大哥,蘇苑娘聽到她的大哥不由掙紮了兩下肩膀,抬頭朝他看去,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水汪汪一片。


    一說到大哥,她眼睛就亮了。常伯樊無奈不已,低頭用唇在她眼邊點了兩三下無奈道:“今日我僅登門告知一聲我們來京了,等明後日家裏收拾妥當了,我就帶著你上門請安去,可行?”


    確也是,急不來,才剛剛進京,她不能放著一大堆事歸置就去兄長家,聞言蘇苑娘頷首,不無遺憾道:“過一兩日去也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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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8章


    常家進京人數不少,所拖貨車也是不少,路上引來不少百姓側目,議論紛紛,還以為是哪家南方的商號大舉來京販賣年貨來了。


    急趕來京的常氏隊伍經過長途跋涉,從人到馬車皆灰頭土臉,就是早間在郊外清洗了一翻,也掩不住遠途而來的疲態。


    前去住去路中,蘇苑娘腦子還紛亂不已,她想兄嫂和連爹娘沒見過幾眼的侄子,還有護國公府、外祖家等等府中家中的人有哪一些,她埋著頭想個不休,試圖從中理出個頭緒來以便後麵應對這些事情。


    常伯樊見她連眼睛也不往他身上看,又聽南和過來提醒他們在京住的地方已不遠了,便無奈提醒她道:“苑娘,快要到我們京中住的家了。”


    蘇苑娘方才提起頭來,她的神情迷糊不已,但目光分外純淨。


    “我稍後在家停不了多久,你等會兒帶著南和整理一下楊叔家給我們護的鏢……”常伯樊一說,見她突在瞪大了眼,也不知所以然他莫名倍覺好笑,心口因此更是鼓脹不已,他歎笑著探手半掩住她的眼,不想被她晶亮幹淨的目光所斥,方才接道:“去堂伯家和護國公府還有戶部拜見的事不是小事,禮物是我早在臨蘇就備好了的,禮單等會兒讓南和給你,隻是外祖兄長等兩邊,你可是想親自過目一番?若是有什麽想提前給他們的話,你就在家備好,備好了就讓南和給我送來,我要到晚些時候才去外祖和兄長家去。”


    她太幹淨,雖說想竭力當好一家主母,可常伯樊有時看到她被驚嚇到的眼睛,就不禁認為她尚還未準備好。


    這廂隨著他的說話,蘇苑娘的小臉慢慢沉靜了下來,在常伯樊話罷她便頷首:“我知道了,你隻管放心。”


    不放心也得放心,他沒有三頭六臂,就是想事事皆顧全她也心有餘而力不足,常伯樊隻能放任那些不請自會來的紛擾世事去打磨她。好在她身邊有自己的人,真到了為難處,他還能及時護住她。


    想及此,常伯樊心中方才好受些,細細摸著她的額角,見她偏頭定定看著他,眼眸裏倒影著他的整張臉,常伯樊的心鼓鼓的,因疲憊而遲頓的頭腦瞬間清醒了過來,一下變得再清明不過。


    “我放心,若有不妥處,叫人來叫我就是。”常伯樊眼藏愛憐,便連話也說的輕柔。


    上輩子他就老愛這般說道,可等出了大事,真真讓他出現了,他一次也不在。


    可這話他未必不是真心,蘇苑娘已有明白真心與現實的距離,許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兩者往往皆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世人大許在聽到真心之時應當高興開懷,卻不把它當真方是正理,她頷首道:“好。”


    他很好,隻是不能依靠。


    這沒什麽,她生於蘇家,長於蘇家,他生於常家,長於常家,本就兩個不相幹的人,不能世間讓他們兩個人成了夫妻,他就理該像父母那般讓她依靠。


    便是父母,也有力有不逮,尚有做不到的事情。


    他們這次入住的地方乃在京城外城中間


    ,沒過多久就到了,蘇苑娘在馬車裏經常伯樊的提醒已經提好了神,一下馬車就端坐在外堂的大堂裏,等著各方來報。


    馬車一進大宅就開始下貨,蘇苑娘沒在大堂坐多久,一聽鏢局那邊讓主事的過去點貨,他們交完常家這邊押送的貨物還要去另三家蘇家托他們要送的地方,她就忙起身去見鏢局的人。


    另三處是護國公府、蘇家本家、她兄長家,每家皆有一個大箱子,隻占了常家托他們押送的箱籠的一角。而楊家是親朋,他們要走,蘇苑娘想親自相送。


    等送完楊家人,她回到大堂,常伯樊就已不在了,南和給她拿來了常伯樊帶走的禮單。蘇苑娘看著每家三五樣不長但稀有獨特的禮單,心思他可能是想讓她知道他送什麽了,讓她心裏有個數,日後可能用的上。


    他以前似是也這般做過?蘇苑娘依稀有點印象。


    可惜她上輩子愚鈍無知,沒有明了他的意思,亦沒有體會到他的好意。


    容不得她多想,南和一見她過目完就接著請示:“夫人,爺帶走的是尚未造冊的,這是另外放的,從臨蘇帶來的就這幾份沒造冊,還有給舅爺,外家大人家等一箱是沒寫進你這邊的冊子的,其餘的你這邊皆有數目,現下箱籠貨物入庫,小的這邊這就去清點,你看?”


    蘇苑娘朝站在身後的丫鬟側頭,胡三姐機靈地一福身,“我這就開箱。”


    要緊的物什,蘇苑娘隨身攜帶,放在她自己坐的馬車裏,下車的時候一並帶了下來交由丫鬟看管,鑰匙也交由了三姐保管。


    娘子沒去主屋,一進門就坐在了主堂,三姐尚未尋到娘子姑爺的住處,便把箱子藏在了主堂右側的小耳房,這下去開箱片刻就拿了造的花冊,遞給了蘇苑娘。


    蘇苑娘打開冊子就開始清點,“甲一、甲二、甲三、丁七、丁八、丁九,這六個箱子裝的是我這兩日就要用到的拜訪禮,不用入庫,直接搬到老爺和我的屋子去。”


    冊子是蘇苑娘親自所造,不用多說她就直接點出了這兩日她所用之物,說罷把給物什造的花冊給了南和,讓他去清點對帳。


    “欸,小的知道了。”南和雙手接過花冊,小跑著去了。


    三姐這才朝早等候在旁的京裏這邊的人招手:“老爺夫人的屋子在哪?”


    那下人顛顛地過來回道,一口官腔:“老爺賃的是二進二出的大宅子,有兩個大院落,每個大院子皆有正房、廂房、下房,每個院子還有嶀爺下半年得知老爺夫人要來新修的雨廊,聽嶀爺說,夫人下雨天不喜歡打傘,這是嶀爺特地給夫人修的。”


    二進二出的宅子是大,但聽說因家裏夫人不喜歡打傘,特地在家修個像南邊那般的雨廊的,下人聽說的還真不多,當時還聽了個稀奇,私下沒少跟人說道南邊老爺的財大氣粗,僅夫人不想打傘,就花了幾百兩修了個北邊兒用不到幾次的雨廊,真真讓人稀奇。


    此下人道的仔細,胡三姐卻是鼓大了眼,道:“我問你的是,老爺夫人的屋子在哪


    處,還沒問你我們家屋子的樣子。”


    蘇苑娘臨行前,蘇夫人給她送了三個小丫鬟和三個年輕力壯的年青婦人,六人皆是買斷的身契,賣身契皆由她交給了女兒。


    蘇夫人挑人很仔細,丫鬟挑的是心眼好但手腳不乏靈活的小姑娘,婦人挑的皆是沒有兒女身強力壯的寡婦,六人除了因年紀小尚未見過世麵還膽小的小姑娘,那三個寡婦可是久經人世的,但不知為何,一路在三姐這個大丫鬟的帶頭下,六人一路安靜無聲,便連那三個當管事娘子用的婦人見著三姐也是怯怯,有三姐在的地方,連向主人蘇苑娘主動說話,討趣的膽子也沒有,更別論搶在三姐麵前說話了。


    而明夏、通秋早就以三姐為頭,這廂見三姐瞪著眼睛跟那京裏人說話,明夏好奇的看著那穿著一身布衣,用一口官腔說著話時頭昂得高高,卻偏著一頭的下人;通秋則眼睛往下小心地看著娘子身上的冬靴,綢裙。靴子有些髒了,等會兒等進了主屋,要給娘子換一雙幹淨的,靴子換了,衣裳也需換一身同色的,北方天氣太冷了,屋子裏要多點幾個火盆,他們北邊人用炕,可娘子不喜盤腿坐在炕床上,少不得要給娘子燒個烤火的腳籠擱腳。


    三姐聲音嘹亮,因下人答非所問,她叉著腰身上已見不快,那下人被三姐一個丫鬟當場麵斥,刹時傻眼,轉頭就朝蘇苑娘看去。


    這廂他頭正了。


    蘇苑娘定定地看著他,少女玉容如冰雪般無暇,且麵色沉靜。


    那下人頓時便慌亂了起來,急急低下頭,嘴裏慌亂道:“就在後麵那進的主房,家裏就兩進,嶀爺說後麵那進是當家老爺當家主母的主屋,外進乃平日待客之所。”


    “帶路。”三姐道。


    “啊?”下人抬頭。


    “帶我們過去,我們要去放東西了。”三姐朝他擠出笑來,心想初來乍到她一定不能讓先到宅子裏的老哥哥為難,她要好說話,要像個姑娘家。


    有了三姐開口,蘇苑娘沒在外院的主堂呆太久就進了後院,將將換過身上的衣物,正尋思著梳洗過後是在後堂主持歸置事項,還是要顧忌著外人一些去前麵坐堂,就聽三姐從外麵跑回來道:“娘子,快快,外邊有人說是少夫人來了,少夫人來看你來了!”


    蘇苑娘霎時站起來往外走,等走到門外,清洌的寒風往她臉上撲,方才無知無覺的她才發覺她的眼睛疼痛難忍。


    她眼含淚滴,發覺前世今生就像隔了長長的一輩子,隔在了她和上輩子收容她的兄嫂之間。


    多了一世她方才成長,已知生而為人必負重擔,自己不承擔必有親人為你肩負重任,可沒有誰理該護誰一輩子,她已長大成人,不知這世的兄嫂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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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9章


    蘇居甫之妻孔氏乃京城人士,她娘家乃世代書香,祖上亦曾有人在前朝入朝拜相,中途孔氏受家禍牽連被大貶過一次,從此元氣大傷,家族行至衛國已大不如以前,到現在國帝的順安年,孔氏在京的族人登記在族譜裏的有三百餘人,在朝為官者不過十餘,孔氏乃本家之女,經蘇讖在京舊友牽線搭橋,蘇居甫在見過此女幾麵後便上門求娶。


    孔氏乃家中三女,其上有一兄一姐,下麵還有兩個妹妹三個弟弟,家中人丁盛旺,但孔家到孔氏這代,隻出了其兄一人進了禮部為刀筆小吏。


    孔氏在娘家時不打眼,便連其親兄長孔闡明對他這個三妹妹也知之甚少,但與蘇居甫成親後,蘇居甫與舅兄性情相符,來往頗多,又因蘇居甫在外逢人就執言蘇家家風不抬妾,娶賢妻唯一人爾,孔氏在娘家乃至孔氏家族族中因此頗具了一些聲名。


    後來她朝住在家中頤養天年的小姑子笑道:“我在家中時上尊長輩,下護幼弟幼妹,凡事委屈了自己也不曾怠慢他們,業業兢兢不曾大意一日卻無一人記得我,我嫁了你兄長,隻因你兄長不抬妾,我卻是成了人人羨慕人人皆知的人物了。”


    孔氏性辣心慧,由此可見一斑。


    可蘇居甫愛極了她這性子,一生尊她敬她,換來了孔氏的一生相隨,貧窮富貴不相離。


    蘇苑娘為妹隨兄,對長嫂尊敬又存孺慕,又她到長兄家中時,蘇居甫在朝地位牢固,蘇家已翻身,家中好景如日中天,孔氏愛極了這個心思幹淨透明的小姑子,待她如待愛女,照顧的無微不至。


    蘇苑娘甚是感念她。


    這廂她匆匆撫過淚眼,急往前去,丫鬟們緊跟著,胡三姐見娘子急見親人,便連眼都紅了,走的還甚快,連她也要急走方能跟上,連忙小跑了兩步上前扶住了娘子:“娘子,你慢些,前堂不遠。”


    “是了。”蘇苑娘草草點頭,腳下步子絲毫未慢,等走到前後院的小門,她已小跑了起來,迫不及待去找長嫂。


    孔氏將將被請進大堂不久,抱著小兒落坐不過片刻,就聽門邊響起了一連串的腳步聲,她方才掉頭看去,就聽門邊有人喊:“嫂嫂,嫂嫂……”


    孔氏不禁站了起來,腳步往門邊移了一步。


    “嫂嫂。”蘇苑娘提著褲子邁過高檻,又朝裏急喊了一聲。


    “欸。”孔氏不禁應道,展目朝邁進門來的人望去,隻見一身著青湖色綢衣綢裙,腳踩水青色小靴的貴家少女朝她急急直麵而來。


    再頓眼一看,豈是少女,此女往後梳著一個婦人發髻,雖說這婦人髻與孔氏常見的略微有些不同,但孔氏一望便知這是女子為人婦後才會梳的頭發,不是待字閨中的少女會挽的發。


    隻見此少婦玉臉光潔,臉帶薄汗神情急切伸長著雙手朝她走來,孔氏意圖也伸手時方才發覺手上還抱著小兒,不由臉帶笑意朝迎麵而來的小美婦道:“可是苑娘?”


    “呀?”蘇苑娘靠近才看到長嫂懷中的侄子,她小小的輕喚了一記,忙垂下雙手,朝嫂子蹲身行禮:“正是苑娘,苑娘見過長嫂。”


    她蹲身下福,行了大禮,孔氏連忙放下孩子去換她:“使不得,一家人何至於此?”


    她扶了蘇苑娘起身,隻見蘇苑娘眼睛含著淚珠,迫切又欣喜的急急看著她,孔氏不知她這小姑子的急切從何而來,心道許是在家曾經聽說她,又思極其兄,小孩子


    見著親人就喜極而泣了。


    孔氏常聽其夫道其妹心思澄明,見不到一絲汙垢,她還曾當丈夫是愛妹心切,如今一見,已然明了丈夫對她的喜愛與說辭乃從何而來。


    “嫂嫂。”蘇苑娘又喚了她一聲,言語急急切切,態度稍有唐突,但其中之情真意切更顯非同。


    “嫂嫂在的。”孔氏不由笑了起來,愛重地摸著她的手,往下看去,“來,見見你的侄兒子,跟你兄長長得極為像。”


    小兒正昂著頭,好奇在看著他們。


    蘇苑娘上輩子見到他的時候,他已長大了,莫說抱他,那時長侄已能照顧她,替她攔人了。


    可麵前小侄小小的一個,蘇苑娘頗有些手足無措,正在想要不要抱他之時,隻見小兒突地朝她揚起了手,露出了笑臉來,脆聲叫道:“姑姑……”


    蘇苑娘的手比心快,還沒想明白,她就把人抱了起來,抱著他就往外走,想去後院把她帶來的好東西都給他。


    走了兩步又想起長嫂,忙回頭喊她:“嫂嫂,後院去。”


    孔氏被小姑子一連貫的舉止微微嚇到,但此時不容她多想,小姑子一說罷,就見她身邊的丫鬟忙上前圍過來好聲好氣相請,她忙動了一步,就被丫鬟婆子們簇擁著與小姑子一道走了。


    等到了後院,孔氏被請入坐,就見小姑子一通忙,片晌之後,隻見她腳下有了火籠,手上有了剛沏的香茶,麵前桌上擺了滿桌的什物,從小兒的書本玩偶到婦人的首飾麵膏,種類繁多,其中不乏大金大玉等名貴之物。


    蘇苑娘把給嫂子侄兒的禮物擺了一桌,突然沒見到給兄長的,回頭茫然問三姐道:“我記得給哥哥備了一些的。”


    是備了,五匹新布,一箱新書一箱筆墨紙硯,書和紙裝了一個大箱方才壘住抬進馬車裏,那可是不少,胡三姐很是肯定點頭道:“備了許多的,娘子,有布有書還有新紙呢,新紙還是姑爺吩咐家丁去汾州城裏的蔡氏造紙坊抬來裝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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