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蘇苑娘朝通秋招手,等通秋挨近,她摸了摸通秋微微有絲絲紅脹的臉,仔細看過後跟明夏道:“等會兒姑爺回了,你和三姐帶通秋去秦大夫看看。”


    “娘子,我沒得事了,不疼。”


    “去看看。”


    “是。”通秋猶豫了一下,答應了下來。


    蘇苑娘回了飛琰院,歇了一盞茶,就聽三姐她們回來了,三姐一回屋,就急急道:“姑爺快送完客了,他們都走的快,一下子就送完了。”


    “通公公也回了?”蘇苑娘從靠枕處起身,坐直問道。


    “頭一個回的,南和哥讓旺富哥送的,姑爺說通公公累了,讓他早些回去歇著,還叫府裏去了個下人,說是通公公家侍候的人少,讓家裏人過去一個搭把手。”三姐把眼睛裏能看到的事情都看在眼裏,如此娘子問話,她都能答的上。


    蘇苑娘點點頭。


    如此就好。


    不久,常伯樊回來的聲音響起,蘇苑娘站起身來,朝丫鬟們道:“你們一道和通秋過去秦大夫那裏一趟,等回來就去廚房把晚飯備了,不用急著回來侍候,我和姑爺要好好說會兒話。”


    “是。”三個丫鬟齊聲應了。


    蘇苑娘去門口迎上人,走過來的常伯樊臉上麵無表情,邁出的步伐自帶肅厲之風,等到抬眼看到蘇苑娘,臉上神情方緩和了一些,急步過來到了跟前道:“怎麽不在屋裏頭等我?”


    “你可渴?”蘇苑娘未回他的話,另問道。


    “有點。”常伯樊順著她道。


    蘇苑娘朝南和道:“你去廚房泡壺茶來。”


    “是。”


    下人們應吩咐散了,常伯樊往後看了眼被打發走的下人們,回頭看她的臉上起了絲笑意:“苑娘有話要跟為夫說?”


    蘇苑娘朝唯獨留了下來的大方看了一眼,看他守著門不動,便沒說話,跟著他走進了正房外臥。


    “名額的事定了嗎?”蘇苑娘進去後就問。


    “沒定。”


    “可有主意了?”


    常伯樊遲疑著,末了問道:“苑娘可是有主意了?”


    “嗯。”蘇苑娘是有主意了,並且這主意她現在非說不可。


    “說來我聽聽。”常伯樊扶著她坐下,掀袍在小幾另一邊一坐下就道。


    “你不定,由他們定,是頭破血流,還是安然無事,皆由他們自己來。”常伯樊又不去應考,本家一個名額也不要,他們又何話能說?蘇苑娘說著,垂下眼道:“你事情多,這些事就不用管了。”


    長長的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瞼,落下了一片陰影,常伯樊看著她的小臉,久久沒有說話。


    他不言,她亦不語。


    久久,常伯樊不自禁地歎了口氣,道:“也好。”


    他不管,他的這些親族們怕是要鬧得雞飛狗跳罷,一家帶著一家親,一戶幫著一戶的忙,這人情牽扯著一家又一家,爭奪起來,又有幾家能幸免於難呢?到時候就都不太平了。


    他罷反倒要太平許多。


    這不是一族之長所做的事,可苑娘既然說出來,常伯樊在長長的猶豫後還是答應了下來,苦笑道:“就讓他們胡鬧一次罷。”


    鬧大了,就知道有人當家作主,主持公道的好處了。


    隻是放任一次,族內注定會傷和氣,看的明白的也會清楚他的不作為,到底是與他為人相背。


    可是他著想的同族中人不會為著他著想,而說出這話來的妻子,卻是真心為他著想,見不得他委屈。


    孰好孰壞,一目了然。


    聽到他話的歎氣,蘇苑娘垂眼看著裙麵不動,半晌後,她道:“你擔著他們,他們要是念你的好,那擔了就擔了,可他們不念,你一個人能擔得起他們的一時,能擔得起他們的子子孫孫、世世代代嗎。”


    常伯樊苦笑不休,他看著她緊緊抓著裙子泛白的手指,喑啞道:“是啊,擔不起,擔不起啊。”


    隻是人與人,哪是這般說的清道的明的。他不照顧親族,罔顧他們的生死,他與他父親又有何異?他無族長之信,就無族長之威,到時候人手哪來?威信何來?


    他行走江湖,憑的是臨蘇常氏一門族長的名頭。


    不是他想擔著他們,隻是形勢由不得他任情縱性,他隻能一步推著一步,慢慢地把他手裏垂死的局麵盤活罷了。


    這些話,說給她聽,她能懂嗎?常伯樊心中百味雜陳,看著她皎白的側臉,想著這些日子以來她對他的擔憂、撫慰,他按捺下腦中的百端交集,頗有些小心地探出手去……


    他摸到了她的手。


    蘇苑娘被他冰冷的手觸碰到的一刹那,手下意識地縮了一下,隨即她飛快回握住,抬起臉來,訝異道:“怎地這般冰?”


    她起身,朝外道:“茶水可到了?去催催,再打桶熱水來……不了,大方,你去浴室備桶燙水,老爺要沐浴。”


    她牽著常伯樊的手而起,常伯樊因她而起身,看著她徑連下了一


    通吩咐,那懸掛在心間的石頭就似有了落著點,不再壓迫著他,常伯樊等她回頭來,朝她笑著淺搖了一記首:“無礙,我不冷。”


    “那手為何這般地冰?”


    常伯樊不知要如何說才好,默然片刻後,他道:“我在想事情。”


    能把手想到冰了?蘇苑娘不解,眉頭輕蹙起。


    “此前我應與你有說過,常氏一族與我同心之人少,對我信服者不多,幾年以來,我挖了心思從親戚們家中尋來可用之人,鹽銀我也盡我最大所能與他們分去,可即便如此,道我嘴上無毛辦事不牢的人不知繁幾。他們如何想尋思的,我心中明白,就如他們明白我放棄不了常家的名頭一般。苑娘,常家散了,是沒幾個人能得好,可它若是真的倒了,最難的卻是我,我無名可借,無人可用……”常伯樊見她把他的手帶到了她的袖內暖著,心口突兀地劇疼了一下,等緩過了這陣疼痛,他方接道:“苑娘,正如寒門難出貴子,沒有常家名頭罩子,我在外步履維艱,寸步難行。”


    是啊,這是難處,是他上輩子最大的難處罷,這難處,並沒有她的重新來過就消失了。


    可她終究還是變了一些的。


    蘇苑娘握著他的兩手,靠著他不知從當沾染了濕氣的肩頭,靠了片刻,她方覺出那片濕意是從他的身子裏透露出來的。她從他身上聞到了一股冷汗冒出的氣息,就在此刻,她下好了決定:“就胡來一次罷,讓他們知道什麽是好什麽是壞,回頭能跟你的人,那才是你的常家人。”


    不能跟上的,那就舍棄罷。


    “好。”常伯樊低頭,靠著她溫軟的側臉,啞聲道。


    **


    常家三位秀才爺歸家當天的謝恩,來了兩人,本家卻是大鬧了一場,傳到臨蘇城裏,常家當家的頗得了一些“到底是太年輕不牢靠”的話。


    換以往,常氏的族老們還會就此等待一段時日,等到恰當的時機再用身份勸誡常伯樊幾句,讓他盡好一族之長之責。但這次不等他們說什麽,常伯樊讓他們主持定額他全然不管的消息就送到了他們的手上,他們的家一個上午從門可羅雀變成門庭若市,把他們堵了一個啞口無言。


    常伯樊這招斧釜底抽薪不止讓此前對年輕家主咄咄逼人的幾家嚇了一跳,遠道而來的常徑常勤兄弟一時之間更是摸不清他們這位堂兄弟的主意。


    他們此前對常伯樊的知會甚少,皆多是打聽來的,等到見麵了,尤其是常徑,也是覺察了本家的這位年輕堂弟是個與他一樣雄心勃勃的人,從蘇氏女到恩科進第,無一不是在說明他的野心。


    如此的一個人,居然能放棄一柄主宰全族榮辱、生死、以及諸人向他歸心的利器?太不可思議了。


    “大兄,可是他欲擒故縱?”在得到消息的人紛紛向幾戶老一輩的族老家時門之時,常勤與兄長沒有動,想先靜觀其變,他們沉得住氣,但難免有所揣測,常勤與兄長看法一道,不認為那位比他年長幾歲的堂兄是個能放得下的人。


    第137章


    “先看看,不著急。”常徑走南闖北,很是沉得住氣,與弟弟道:“等兩天,摸清了上門也不遲。”


    “本家這位兄長……”不知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常勤輕歎。


    這堂弟不是一般人,常徑存了跟他交好的心,叮囑常勤道:“在外莫要猖狂,敬著他幾分對我們有好處。”


    “大兄放心,”這點常勤是理會得到的,“我不會對這位堂兄不恭。”


    常勤的父母親與哥哥們皆是極會接人待物,耳濡目染之下,常勤就是分外被家中看重,也不是不知輕重之人。


    這廂常徑兄弟靜觀其變,常氏一族卻因這事吵將了起來。有族老朝本家拿了鹽坊那邊的大門鑰匙,開了大堂議事,一連兩天,常氏一族的男丁們把議事堂擠了個滿滿當當,等到第三天,就有消息傳到本家,說議事堂出事,有人動手,有族裏有兩位爺叔受了重傷,被抬去了醫館。


    消息是下午送到的,常伯樊不在府裏,蘇苑娘聽完旁管事的轉述,問道:“送消息過來是為何?”


    “想讓家主出麵,主持局麵。”旁馬功回道,“還道如若家主不得閑,他們就去請文老祖出麵,主持公道。”


    他們都有法子了……


    蘇苑娘淺淺揚起嘴角,“就說家主不要家,也不知什麽時候回來,你去回就是。”


    “……是。”旁管事猶豫了方許,咽下了規勸主母要不要等家主回來商量下再說的話,恭敬退下。


    他走後,蘇苑娘拿起此前在看的邸報接著看起。


    常伯樊不知從哪弄來了京中的邸報,數年的邸報裝了兩大箱子,常伯樊每日回來要看數張,蘇苑娘在家閑著,如今已看完大半箱了,看到有趣的、有關父母親家中的事,還會謄抄下來,送到蘇府去。


    蘇讖收到這些文紙那是又喜又驚,蘇苑娘在信中跟他道明了來龍去脈,他私底下對女婿此舉百般揣測,跟夫人道:“孝鯤這是何意?”


    蘇夫人拿著女兒抄寫過來的邸報看著,沒回蘇老爺的話。


    “可是他想上京?”夫人不回,蘇老爺自問自答。


    夫人依舊不語。


    蘇老爺道:“是了,早前這事,他本應親自上京打點,隻是那是他與苑娘新婚不久,這才耽擱了。”


    “可怎地苑娘也看起來了?這是看來打發日子,還是……”蘇讖說到這,頓住了話。


    天氣涼了,吹起來的風帶著嗖嗖涼意。女兒初春出嫁,到如今兩個季節過去了,時光荏苒,白駒過隙,佩二娘看過有關娘家舊日的消息,把女兒親自謄抄好的邸報收好,“她要是跟著過去,也好。”


    “好什麽好。”夫人把話說了出來,蘇讖卻是怒了,“若是能讓她離開我們,早日就把她送回京城出嫁了,哪會在臨蘇為她擇親。”


    “可此一時,彼一時。”蘇夫人說著,眼裏閃過一道淚光,“現在她有了丈夫,她丈夫護得住她就好。”


    “他能嗎?再說了……”


    “老爺,別說了,”佩二娘蘇夫人緊緊抓著手中的邸報,忍著


    淚道:“兒送來的這些,已道明了她的心思。他們是夫妻,如其讓她活在我們眼皮子底下,我寧肯她遠離我們而去,就如我們當年離開我們的父母一般。老爺,你一直想讓她明白世間險惡,就是沒有我們,也能護得住自己,這是個好時機,我們倆不能為了一己之私,讓她跟丈夫兩地異居。就如當年,當年你讓我留在京城,可我沒有,老爺,二娘自認嫁給你之後,生下兒女,你與我就是一個不能分離的家了,苑娘與她夫又何嚐不是?不共經風雨,你讓她如何去得來一個夫妻同心的家?”


    “可……”蘇讖啞了嘴,一直以來,他以為苑娘是不會離了他們的。


    可夫人說的句句在理,他無法反駁。


    “就隨她罷,好在京裏有居甫,她去了還有兄嫂看顧。”


    這次換蘇讖不言語,末了,他自言自語:“許是我們想多了,她沒有那個意思。”


    這廂蘇苑娘這日又把她看了得用的消息抄寫了下來,剛罷筆等墨幹送到蘇府去,書房門口丫鬟就道:“姑爺,您回來了。”


    她抬頭一看,方才覺夕陽西下。


    “苑娘。”常伯樊進來。


    通秋快步拿了帕子,端來了水,蘇苑娘接過帕子,看著他探手進去洗手,瞥了眼他身後的小廝們,朝他們點點頭,讓他們退下隻管去歇息,等到他們出了門,常伯樊洗好了手,蘇苑娘把手帕送過去,看著他擦手。


    “晚膳吃什麽?”常伯樊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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