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婦人連連搖頭。


    “剛才可吃飽了?”


    這婦人剛想搖頭,卻想起不應該這般說話,連忙點頭道:“吃飽了。”


    “我還沒有,你陪我吃一點,說說話。”


    蘇苑娘朝後看去,明夏見狀,忙福身:“奴婢這就去。”


    “不,不用……”


    “我就不過去了,你就和我在這裏吃一點。”


    “……是。”丹大娘子勉強笑了笑。


    她是來傳話的,但麵對這樣的當家媳婦,她卻是一個字都傳不出口。


    罷了,不說了,回去不過是挨頓打罵少吃幾頓飯多受些冷眼罷了,以前也不是沒挨過,婆母想收拾她,多的是理由,多一樁少一樁沒有什麽分別。


    “你吃吃這個。”明夏退下,通秋就端來了點心,蘇苑娘接過,讓丹大娘子也拿。


    丹大娘子已下了決心,這下倒是安心了,蘇苑娘說什麽她便做什麽,拿了一個點心吃了起來。


    酒席將將吃了個開頭,她礙於禮麵還沒吃兩口,主桌就鬧了起來,她肚子空的很,這時候有些吃的,尤其還是香甜可口的,她就不想拒了。


    回去挨打罵之前,還不如吃飽了回去還能做個飽死鬼。


    她先是吃著,還擔心蘇苑娘問她話,沒想成這小娘子真真是叫她過來喝茶吃點心的,等飯一擺上,她還跟著吃了頓飯,這丹大娘子愈吃愈膽大,吃到末了,連婆母的瞪視也不放在心上了,隻管安心吃著她的好飯菜。


    蘇苑娘倒也不是真叫人過來吃飯的,她大多是做給人看的,她惡得起,也待人和善,睜眼看著的,至少心裏有個數,以後也好知道怎麽對她。


    這飯吃到一半,後院前麵突然嘈雜了起來,有了眾多的聲音。


    “娘子,姑爺來了,各家的爺也來了……”遠遠地,三姐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蘇苑娘站了起來,摘下腰角別著的金鳳佩,朝一同慌忙站起的丹大娘子腰角伸去,給她係上。


    丹大娘子嚇住了。


    “回去要是不好交待,就叫你丈夫和你一道出來,我看你是個好心腸,膽子也大,”從吃到一半,挺直腰背對著婆母不管她的威脅了就可以看出,一個以孝為尊的天下,能有這膽子抵抗對她不好的婆母,足以說明她不是會隨便任人魚肉宰割的小媳婦,那種人,怎麽救都是救不好的,像丹大娘子這般的,蘇苑娘卻是願意伸一把手,她為的也不是圖報,隻是依舊還奢望著人人都過得像個人了,好人不需要不得已去當壞人才能活著,就不用像她這世一般了,“到時候我讓當家的給你們謀個事情做,當家心善,不是不願意族裏人幫忙,隻要能堪當用的,他願意著呢,你回去和你丈夫好好說說。”


    也不知一個小小娘子是如何把這些話說得如此輕描淡寫來著的,丹大娘子聽著內心狂喜又鼻酸,她強笑道:“我家大郎他……”


    是個不頂用的,不會因她被婆母打罵就會帶她出來的,為個媳婦連親娘都不要,他受不了那些個指指點點。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家主和她那般不畏人言。


    第134章


    自己丈夫是什麽樣的,丹大娘子再是明白不過,可心中也期翼著這次有所不同,畢竟這是家主家的活計,她寄希望在這上麵,不想回絕了這個機會,她止了話,抽了下鼻子,吸了口氣,道:“謝你了,當家媳婦,我回去跟他說說。”


    “好,”蘇苑娘替她捋了捋鳳佩,“給你的,好好收著。”


    莫要讓人奪了去,自己的東西要自己守好。


    蘇苑娘說罷,朝丹大娘子點了下頭,就朝常伯樊來的方向走去。


    “夫人。”遠遠地,常伯樊看到她,加快了步子。


    蘇苑娘走了十來步,他就到了跟前,常伯樊掃了眼被她的人架在椅子上守著的兩個婦人,回首與她道:“之前的事我知道了。”


    他虛扶了她一把,把她扶到身後一攔,就朝一同前來的族人拱手朗聲道:“家裏人都在,這兩位嬸娘家的叔伯請出來進一步說話。”


    常隆歸的堂兄站了出來,朝那時不要給他在外麵找個大麻煩的婆娘瞪了一眼,回頭與常伯樊臉色鐵青道:“沒什麽好說的,我帶她回去打死這婆娘,行了吧?”


    “大哥。”常隆歸忙出來。


    看到自家兄弟,這叔伯臉色方才好一點,想著家裏到底是出了個人物了,自己侄子跟自己兒子也沒什麽區別,往後兄弟相互提攜著,日子總要比以前強,他便強忍了下丟了人的氣,與兄弟道:“這事是你嫂子不對,給你家三笠子添麻煩了。”


    “沒有的事……”


    這叔伯也不管兄弟的客氣話,已大步朝自己家婆娘走過去,當在著諸人的麵,他一巴掌就打在了婆娘的臉上,咬著牙罵道:“讓你橫,把家裏帶累死了,你就高興了!”


    有幾家的當家婆娘是獲了家裏當家的意過來打探的,這嬸娘卻不是,她是被人捧了幾句,自認是官老爺的嬸娘,比別人要高幾分,得意死了經人攛掇才出的這個頭,這下被當家的一巴掌打下來,她委屈得要死,捂著臉哭叫了起來:“是彰嫂讓我替她做的,她說我是三笠兒的大嬸娘,那小媳婦不看僧麵也要看佛麵,不可能不敬我三分,我這才……嗚嗚,當家的,這不是我的主意,我是冤枉的!”


    這嬸娘大聲喊冤,絲毫沒有了此前橫衝直撞的蠻霸,還喊起了冤,她這話一出,那彰嫂家的男人當場臉就拉了下來,臉上陰雲密布,而此廂這叔伯一看婆娘替家裏找了麻煩,這一嗓子吼得,又替家裏豎了個敵,刹那間氣極攻心,想也不想揮拳往婆娘頭上砸去,怒罵道:“說幾句你就出頭了,你沒長腦子啊,飯都沒吃了,我打死你和算了。”


    他一頓拳打腳踢,還是常隆歸跑上去抱住了他,勸道:“大哥,大哥,算了算了,你別生氣了……”


    “你給我鬆開,歸子,今天我不打死她,不把她打服了,往後她還是會給家裏招仇!”這堂兄狂怒道。


    “大哥,你別氣了,看在嫂子替你生兒育女操持家裏的份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家裏侄兒子沒娶,侄女兒沒嫁,不能沒娘啊,你就饒了大嫂這一次罷。”常隆歸哀求道。


    這堂兄不把婆娘當回事,卻是聽兄弟的話,雖對丟了他人的婆娘厭憎得要死,但兄弟說的話也有道理,他強咽下那口氣,手指發揮指著婆娘道:“你……”


    他婆娘把臉埋在袖子裏,正號啕大哭。


    “往後要是還敢不經我的同意在外麵給家裏招禍,我休了你!給你我滾回你娘家去,再踏我常家門一口,我打死你!”


    “不敢了不敢了,”這四旬上下的婦人鬆手大哭,跪到地上求饒,“當家的我不敢了。”


    “我不打你,你還以為翻了天了!”這叔伯低頭冷笑,“居妙娘,你要是斷了我兒子他們的前程,殺了你都解不了我的恨!”


    這叔伯是個悍性子,素來隻管在外掙錢,不管家裏的事,但他掙的錢子都交到了這居氏的手裏,居氏把持著家裏,手裏又有銀子,在外誰家都要給她兩分麵子,走路有風,就是在家裏還要在當家的麵前伏小做低,但哪家的女人不是這樣的?她也不覺得丟人,是以往常做人行事不免跋扈了兩分,但她也是個欺弱怕強的,心中也知道誰家好得罪誰家不好得罪,遂這麽些年來,她做過的事也不多,也就一兩次被人鬧到家裏,被自家的男人打了。


    這次全然是她把自家男人的厲害忘了,記的皆是親戚朋友的吹棒,一時昏了頭,做出這事來,被拳頭一招呼,話一嚇,這下什麽氣焰也不剩了,隻管跪下哭著跟當家賠罪:“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當家的,歸叔說的對,看在兒女的份上,你就饒了這一次罷,往後我要是再做出這等糊塗事,就讓天打雷劈了我……”


    “哼!”聞言,這家當家冷哼了一聲,揮袖背後,也不看在場的人一眼,朝門口走去。


    “嫂子,快起來。”這時他婆娘見他說也不說要走,急了,可剛才她冷不丁的一跪,傷著了膝蓋


    ,又被嚇住了,身上沒有力氣,想起來跟上卻立不起來,撐著地麵狼狽地支起了屁股也沒把腿支出來,常隆歸的媳婦一看,連忙跑過去扶了她。


    這嬸娘生怕自家男人當真休了她,顧不上別的,連看都沒看弟媳婦一眼,一被扶起,就跌跌撞撞朝自家男人身後跟去。


    這一出也不過幾個眨眼功夫,常隆歸顧忌自家兄弟的情份,人一走他就朝常伯樊走去,先是跟常伯樊拱了拱手,隨即就朝蘇苑娘拱手道:“當家媳婦,家裏人做的不對的地方,族叔在這裏就跟你道歉了,等明日家裏的事歇一歇,我再登門鄭重跟你致歉。”


    忙著要走,常隆歸這歉道的再真誠實意不過,回首又跟常伯樊交待道:“這大喜的日子,又給家主添麻煩了,是我家之過,大嫂在府裏胡鬧,我大哥心中也是不好受,隻是麵子上暫時挪不開,我在這裏代大哥大嫂給家主道過了!”


    他深深一躬。


    常伯樊等他躬下去了,往前走了一步,把人扶了起來,淡道:“家和萬事興,等會歸叔回去了,也替我跟朝平叔告個罪,這日子不是我想為難平嬸,而是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讓上麵的人知道我們常家是這等以老欺弱,長而不慈的人家,伯樊就是有能力扶族人更進一步,也抵不過聖人麵前家風不正這四個字。”


    他這話說的不輕,跟來的人個個聽的清楚,有人正尋思著他這好一番偷天換日,包庇其妻的手段,又聽他道:“家父留下來的一些事情,上京也是有所耳聞的,這次去京,下麵的人也跟我回報,這次聖前還被問了一句,說:是臨蘇那個立庶為長、棄帥保卒的常家?”


    “天!”有那沉不住氣的,聞言乍呼出聲,驚愕道。


    棄帥保卒,當年他父親在他外祖家一家出事的時候,為保自己,甚至想休妻,如果不是外祖至交瑞王出手,他娘就要在外祖出事後被休了。


    陛下要治樊家,但對棄嶽父保自己的常家,卻是一點好感也無。如若不是瑞王來信提點,常伯樊都不知他常家在陛下心目中已成無仁無義之家。


    這是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明說的,隻是年長一些的都知道老家主的德行,常伯樊一說,再看他們一圈,他們就已明了了常家此次能中,下的絕計不是一般手段。


    眾人皆默,無人還有尋思他徇私其妻的心思,更有甚者有那想的深的,一想起常家在上京如今的名聲,不禁冒出了一頭冷汗,背後也一片冷汗涔涔,瞬間打濕了後背的衣裳。


    這若是不得聖心,永無翻身之日啊!


    見大半的人已明了,常伯樊鬆開了常隆歸的手,沉聲道:“還望歸叔替伯樊向平伯解釋一兩句,常家再也不能出那不仁不慈,不寬無厚德的老人了。”


    這大帽子這一下來,常隆歸比之前自家嫂子惹了禍還心慌,他穩了穩心神,朝常伯樊點了點頭,再無說話的心情,轉身快步而去。


    常笠要隨他走,他看到,朝三子搖了搖頭,讓三子留下說話,他則繼續提腳快走。


    如今這事愈發嚴重,他還是跟堂兄多說幾句商量來的好。


    **


    經常隆歸家堂兄這一鬧,在場唆使那常居氏出頭的幾戶人家當場就想走,那幫居氏叫喚同被架住的婦人一見自家當家帶著兒子要溜,她駭得心驚肉跳,喘著氣叫人:“當家,大兒!大兒,娘在這,快扶我回去。”


    什麽踩這家媳婦一腳,逼人答應給她們一個名額種種,甚至是要回一個臉麵她都不想去想了,現如今她一門心思隻想回去。


    她家的人本想趁人不注意的時候悄悄溜走,被她一喊,所有的人都看向了他們。


    今天來的族老有公正不阿、掌管家族禮法,能行族法的祭師老通公在,他是個不講什麽情麵的,尤其他最恨的就是前任常府本家的家主、常氏的族長,他的母親妻兒就是因前家主而亡,本來族裏怕他敬畏他的十有八*九,親近他的人難得半個,他就是個陰麵煞星,現在這年輕的新族長關於上京有關於老家主的話一出,這廂要是下令讓他打死幾個,想必他手都不會頓一下,提起刀就砍。


    這家人害怕他們家今天在這會出個什麽好歹,現在被婆娘一喊,這家當家的,一五旬老者下意識看向了常伯樊,以及老通公。


    “同伯。”常伯樊叫了他一聲。


    同伯皮笑肉不笑扯開嘴角:“本家當家的,老頭子也不跟你廢話了,你要是給老頭子這個臉,老頭子立馬帶人回去教訓,你要是不給,我也沒別的招,把人留在這,族法怎麽罰,你就怎麽罰就是,我別無二話。”


    “不是,老頭子,”他家婆娘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扯著嗓子哭道:“這不是我的錯……”


    “哭哭哭哭什麽哭!哭喪嗎!老子還沒死!”這同伯已心焦如焚,一聽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老娘們還哭,不禁怒火中燒,怒目切齒朝她吼去。


    老婦霎時閉嘴。


    “你就給個話罷!”老漢回首,話中還帶著怒氣。


    “平伯家已經領著人回去了,伯樊也不好一事兩立,您也領著嬸娘回去罷,不過……”


    “不過什麽?”常伯樊話一頓,這同伯不由逼問。


    “還請同伯跟平伯家一樣,回頭給我個交待!”


    交待個屁!這同伯真想啐這小子一口,可現在形勢不由人,事情已經由這小子把黑的說成白的了,他再說那是跟整個一族作對,他才不幹這糊塗事,遂這老漢就是萬般不情願,也陰著臉回了一句:“過兩天就來。”


    他說著,見身後長子傻站著不動,心頭火氣更甚,險些一口氣上不來,他緩了緩,見他回頭看人,長子也隻是傻望著他,他全身無力,指著前麵無奈道:“還不去快把你娘扶回去。”


    他耳朵是聾了不成?


    這家兒子得了父親的指點,這才醒悟過來要去扶人,趕緊跑了過去,“娘,兒子來了。”


    他家老娘現在隻想回去,搭上他的手就急步往前走,走了幾步她甚至是小步跑了起來,把自家那還沒緩過來一時走不了的老頭子落在了身後,一眼都沒有回頭朝。


    老婆子跟著兒子跑了,同伯臉更陰了,看著他們的背影發指眥裂,恨不得生剮了那敗事有餘的老婆子身上的肉吃。


    這次他沒打招呼就走了,來的人也無心去說他,齊齊往常伯樊看去,那麵無表情的通公先於眾人開了口,隻見他朝常伯樊冷道:“上京的人是這麽說你父親的?”


    常伯樊看向他,遲滯了片許,方才頷首。


    “老天有眼,”這通公陡地冷笑,雙眼腥紅,“你父親萬萬沒想到罷,便連聖人都唾棄他的無情無義、無德無仁。”


    “你還怕他什麽?”這通公想起因自己的名字與那老畜牲相似,那老畜牲非逼著他改名的事。他的名字乃早亡的亡父所賜,望他萬事通達,老畜牲非逼著他改,為此他老母被氣死,他妻子帶著兒子回娘家探親路上遭恐嚇,馬車滾落於山下,兩人雙雙喪掉性命,他家因老畜牲而破,老畜牲卻有本事撇開關係說這些事與他毫無關係,日日紙醉金迷,揮霍無度,卻不曾再提起他改名的事,通公就知,他妻兒的事定是他做下無疑,可他查不到蛛絲馬跡,老畜牲還防他防得厲害,這些年都沒讓他找到報複的辦法人就死了,可就是死了,通公也讓他死後爛名,他慫恿著與老畜牲不合的年輕家主:“他的惡名便連聖人都知道了,你還管他那庶子的死活!還不快把他殺了陪了你那父親去!”


    “通公!”


    “通伯!”


    通公身邊的人驚呼出聲。


    那老畜牲活著的時候最寶貴的就是他那個兒子,現在他死了,殺了他兒子也可以當作補償,通公著了相,鬼迷心竅隻想報仇,滿耳都聽不到那些提醒他的喊叫,指著大房那邊的方向喝道:“還不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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