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我送你。”知春已過來,這廂出聲道。


    這夜常伯樊也是子夜才回來,知春守在外麵,見到姑爺輕手輕腳洗漱,鼓了半天的勇氣,方鼓起勇氣跟姑爺說了娘子的吩咐:“姑爺,娘子說,您要是回來的晚了,就去旁屋睡,屋子已經……”


    常伯樊看著她,南和拿著臉巾也看著她,知春的聲音本來小的不能再小,這時便連聲音也止了,猛地低頭看著地上,不敢把話都說了。


    她沒說,常伯樊便當沒聽到,接過南和手裏的臉巾擦臉,擦完把帕子給南和:“行了,你把水倒了就去睡,剩下的事交給旺富他倆,明早讓旺富先頂上,你休息半日。”


    爺當沒聽到,南和也當自己沒聽到,按過臉巾在盆中搓洗,笑著小聲回爺的話:“爺,我急不了這一時半會兒的,我哪能跟您比累?您都不累我怎麽會累?爺,您就讓我明早也來罷,這幾天都是大事,旺富大方他們年份淺,哪有我這個從小跟著您的機靈好使喚,您說是不是?”


    這陣子見的各家的爺比一個月見的還多,哪怕不圖打賞,就圖個臉熟,他也不能嫌辛勞。


    常伯樊哼笑了一聲,坐下洗腳,在一邊探頭看著的旺富一看到,見南和哥還在搓臉巾,忙地過來一個跪下,替爺脫鞋襪。


    大方沒他機靈,撓撓頭,走去南和邊上,小聲道:“哥,我去倒水罷。”


    “去罷去罷。”南和把臉巾攤開甩好掛上,無視低頭杵在一邊的知春,接著過去拿擦腳巾去侍候。


    大方端水過去,看到不敢說話的知春妹子,覺得她


    可憐,但爺麵前,他一句話也不敢多說,加快了步子出去倒水去了。


    常伯樊洗漱好,就進了內臥,他上次晚歸進內屋沒讓丫鬟進去燃燈,這次亦然,摸黑進去了。


    南和特地等到他進去,方才準備退下,走時見知春妹子還杵著,他叫大方:“大方你歇燈。”


    “妹子,出去罷,爺今晚也用不著守,夫人有什麽事他會叫我們的,你回去歇著就是,外麵今晚旺富守夜,到時候有事讓他過來叫你們也不遲。”


    “對對對,妹妹,你放心就好,夫人有事就去叫你。”


    知春心焦如焚,“可我們娘子說了,今晚姑爺要是晚歸,就讓他去側屋睡,床褥被子我們都給姑爺備好了,夜間就由我們姐妹幾個守夜,不用姑爺照顧,娘子說姑爺已經這般累了,就讓他好生睡個覺,就不讓他為瑣碎事操心了。”


    姑爺不在,知春可算把要說的話都說出來了。


    “妹妹,”這下,南和拉長了臉,臉上的笑也不見了,“你這話說的,有哪家新婚夫妻是分房睡的,你這話就是親家老爺夫人聽了,都得怪你不懂事,還有什麽操心不操心,爺疼夫人,這是操心的事嗎?行了,我也不多說了,你快跟我出去,莫吵著老爺夫人就寢。”


    南和側過身,等著知春先出。


    知春咬牙不出。


    南和眯眼看她,有些凶狠,知春側頭不去看他。


    兩人僵持了片刻,末了,旺富過來小聲道:“好妹子你就跟我們出去罷,這不是我們下人能管的事。你不出去,我們也不敢走,我們三個大男人陪你在這裏站一晚,於你名聲也不好不是?”


    知春含淚出去了,等回了她們四個睡的屋,氣的流了半夜的淚方才睡,等到天亮了一點,她趕緊起來叫醒了明夏,跟明夏道:“你快起來去把招娣姐姐叫回來,叫回來再去廚房打水。”


    知春到的時候,南和也到了,看到知春妹子,南和把手中的雞蛋送了過去,和氣得跟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一樣,“妹妹來了,沒怎麽睡罷?看你累的,趕緊吃個雞蛋暖暖肚子。”


    知春就不知道怎麽能有人臉皮能厚成這個樣,她繃緊臉,朝南和速速小福了一記:“謝過小哥,不用了,我等著侍候我們娘子。”


    說罷,遠遠站到門另一側,離他遠遠的,等到三姐一到,她把三姐拉到一邊,跟三姐咬起了耳朵來。


    三姐聽罷砸嘴巴,“姑爺的人不得了嘛。”


    還欺負起她們姐妹來了。


    這廂兩邊下人不和,內臥,蘇苑娘朦朧著眼看著披衣穿上的常伯樊,看不清還覺得心煩,幹脆別過頭,對著牆壁合上眼,眼不見心不煩。


    等到知春她們進來小心探看,蘇苑娘轉過身睜開眼,疲倦地看了她的大丫鬟一眼。


    昨晚她教知春的看來沒起用。


    第67章


    “娘子,”知春訥訥,“是奴婢,是奴婢……”


    這時,娘子又閉上眼,似睡了過去,知春回頭,看著三姐苦笑了一聲。


    胡三姐拉她往外走,低聲道:“讓娘子睡。”


    還沒到時辰。


    她們出去,三姐就鬆開知春的手,她眼尖看到門口有人,幾個箭步到了門邊,搶過恰好端水進來的大方手中的盆,一臉燦爛的笑,“方哥,我來。”


    伸手不打笑麵人,大方不好生氣,伸手去拿,道:“妹子,這是我的活,你歇歇,等會兒夫人起來你還有的忙。”


    “我們娘子現眼下還沒起呢,方哥你一天到晚跟著我們姑爺東奔西走,辛苦辛苦。”三姐端著盆轉身,她一個轉身,眼前就是坐在首位的姑爺,腳頓時一頓,往後轉了個半圈,朝旁邊的南和走去,又是一臉討好的笑,“南和哥,水打來了。”


    這賊丫頭,南和接過水放洗臉架上,也一臉的笑,嘴裏意味深長地拉長了話:“三姐啊三姐。”


    當真是當姐的,不一樣,不怕人。


    “欸,南和哥,你有吩咐你說。”


    “是你有什麽事罷?”南和壓低了聲音,湊近她。


    “啊?”三姐錯愣,連連搖頭,“我沒有,沒有。”


    “哼。”南和哼笑了一聲,這不是跟夫人丫鬟扯皮的時候,抬頭朝爺那邊請了一聲,“爺,水打來了,我這就給您擠臉巾。”


    三姐站一邊兒不動,等南和過去了,她也跟著過去站旁邊不動,等姑爺擦好臉,三姐膽也壯起來了,腆著臉笑道:“姑爺,您今兒哪去啊?還帶不帶娘子出門的?今兒要是出門,我們得多備點隨身之物,昨兒匆促沒備齊,您看昨兒奴婢等連口熱水都沒給您和娘子奉送,該死,該死得很。”


    這話說的,怎麽就跟城南城隍廟門口說書先生口中戲文裏那下人的詞那麽相似?南和被三姐一口一個“該死”逗的笑出聲,朝他們老爺樂不可支道:“爺,您看,夫人的丫鬟可比我會說話多了。”


    三姐也不怕人笑話。


    昨兒福壽堂回來,她老娘突然歎了口氣,說她這樣跟著娘子也是條出路,她當時還當她娘是隨口說的,沒想回來她爹就找她說話了,讓她往後不管什麽得罪不得罪人的事都要搶著去做,做錯了事也不用怕,按主家老爺夫人的性子,隻要不是天大的事,命是能保住的,往後也會給她安排出路。


    三姐當時就問,出路裏是不是包了不用嫁人這條,氣得她老娘又是追著她一頓狂打。


    她爹把她娘叫了出去,話就說的明白了,道娘子身邊事多,知春她們也隨了娘子的性子,個個文文雅雅,這要是身在哪個書香世家,都要讚一聲蘇家的丫鬟都隨了主人家的知書達禮,教養極好。常家本身不錯,說起來是臨蘇城裏一頂一的勳貴之後,但誰知進來一關起門來竟是這個樣,這可能就是老爺夫人都沒預料到的,這樣一看,倒是有個強出頭的幫著反而對娘子要好一些。


    可不就是這個理,三姐之


    前苦於自己是才被娘子叫來身邊頂替的,不敢放肆,這下得了她老爹的話,這膽子就更大了,連姑爺的行蹤都敢打聽。


    笑話她的話她沒放在心上,隻管自己要打聽的,她臉上討好的笑絲毫沒變,“姑爺,哪兒是奴婢會說話,是奴婢們生怕沒侍候好您和娘子,做不好事。”


    今兒有人家要上門,得打聽好姑爺的去向,娘子要是被欺負了,也好搬救兵!三姐才不管招不招人笑話,到時候知道怎麽找人才是最要緊的。


    “是嗎?”常伯樊笑了,“昨兒你們娘子沒喝上熱水?”


    南和一激靈,趕緊道:“爺,我中午是連茶水帶午膳一並送過去的,壺裏泡的是仙峰嶺采的早春茶,跟您桌上的那份一模一樣。”


    常伯樊沒看他,嘴角含笑,與胡三姐溫和道:“往後出門了要帶什麽隻管帶,一輛馬車不夠就添一輛,缺了哪樣隻管叫府裏的人吩咐,府裏的人要是不聽,你來找我。”


    三姐哪想聽到了這話,眉開笑眼道:“是,姑爺,奴婢知道了。”


    “我今兒要出遠門,晚上才回,有什麽事叫大管事,大管事管不了的,你去鹽坊請洪掌櫃,叫洪掌櫃叫瑉二爺過來幫忙。”說到這,常伯樊看向了南和,道:“等會出門你去瑉二爺家報個信,讓二爺今兒就呆在城裏坐鎮,等晚上我回來,讓他過來府裏一趟,我有話要跟他說。”


    “是,小的知道了。”南和朝身邊那一點兒也不怕事,還敢笑嘻嘻的丫鬟看了一眼。


    還以為是個魯莽的,結果還是個有心思的,真真人不可貌相。


    常伯樊洗漱好欲要束發,南和見他沒有進去的意思,小聲問了一句:“爺今兒不進去了?”


    不讓夫人幫著束了?


    常伯樊剛纏著他的夫人要了一通,把人氣著了,這下她應是睡下了,再去把人吵醒,他今晚怕是真上不了那個床了,他心忖著,臉上卻是神色不變,淡道:“夫人辛苦,讓她多睡片刻,我就不去打擾她了。”


    當真是體貼,南和心想這樣的爺哪兒去找?也不知道夫人怎麽想的,回來晚了就不準人進屋,也不知道給的是哪門子的下馬威。


    偏生的,他們爺還吃這一套,南和心裏嘖嘖稱奇,這都多少年了,他們爺對蘇家生的小娘子還是一片癡心不改呐。


    **


    蘇苑娘這天足足睡到辰時初才起,起來用過膳不久,就聽那浚老爺家的夫人已經上門來了。


    正好要去客堂吩咐今天的事,蘇苑娘起身過去,沒多久就到了客堂。


    那浚老爺的夫人,蘇苑娘要叫一聲嬸娘,昨晚要投井的,就是她的婆婆了。


    “是當家媳婦罷?”那嬸娘神色有些怯懦,一見到蘇苑娘,笑容很是勉強。


    蘇苑娘一進去就聞到了一股刺鼻的香味,一眼就看到了一張一臉死白的臉,這位嬸子臉上沫了一臉的粉,眉毛不知是不是施多了力,就跟兩條黑色的毛毛蟲一樣掛在臉上最上麵。


    “是,蘇苑娘見過嬸娘,嬸娘好。


    ”蘇苑娘膝蓋略略往下頓了頓,朝她道了一聲好,看了她一眼就別過了頭。


    濃粉沒有掩住這位嬸娘半邊臉上的那四根紫黑的手指印。


    她被人打了。


    “嬸娘,您坐。”


    “欸,欸。”這位嬸娘局促地坐下。


    “您找我有事?”


    常河浚之妻娘家姓孟,孟氏見通身矜貴的小媳婦朝她這邊看來,看的隻是自己的手,並沒有抬臉,不知為何,她心裏一陣鈍痛,她真想哭。


    這才是人,人過的日子。


    “是這樣的,不知昨晚有沒有人跟你說,我們家裏老太太的事……”孟氏忍住心中湧現出來的悲苦,強顏歡笑道。


    “說了。”


    這當家媳婦搭話了,孟氏接道:“我們家老太太因家裏孩子的事正傷心欲絕,這家裏出了這麽大的事,我也不知要怎麽安慰家裏老太太的好,就想著請你過去幫我勸勸她,你是當家夫人,說的話比我們強,老太太定能聽進耳朵裏去,當家媳婦,不知你有沒有這個時間去我家一趟?也不耽誤你多少時間,我家離府裏近,就在西城門正中間,來回用不到一個時辰。”


    說罷,她緊張地看著蘇苑娘,兩隻放在腿上的手皆握成了拳頭也不自知。


    “今日府裏還有事,我就不過去了,老太太那邊,知春,把人參拿過來……”蘇苑娘接過備好的參盒,往人眼前一送,看到了一張流淚的臉。


    “嬸娘?”


    孟氏迅速起身,笑道:“我知道了,那我走了。”


    說著她就往門邊飛快走去。


    “夫人,浚夫人,您的參……”知春看了娘子一眼,連忙拿過參,朝人追去。


    “娘子?”看娘子定定看著那浚老爺夫人快步離開的方向,三姐遲疑地叫了她們娘子一聲。


    “三姐。”


    “娘子,三姐在。”


    “你說,”蘇苑娘回頭,問她:“她回去了,還會不會有人打她?”


    胡三姐沉默了下來,半晌,她道:“娘子,會。”


    看娘子閉上眼,胡三姐掩住心中難受,強笑道:“娘子,這怪不了您,您不知道這等事,但這樣的人家奴婢最知道了,她就是今兒把您請過去了不挨打,回頭還是有的是挨打的事,這種隨便打人的人家,這種事是免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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